审美资本主义是什么

2016-05-25 20:02
上海艺术评论 2016年2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艺术

一种“伪”创新的膨胀

2008年至2010年的经济危机中,坊间充斥着各种说法。其中一条是后工业经济时代已经完结了。资本主义一直在变化,这又是一次。伟大的约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很久以前就观察到这种改变首先带来的是毁灭以及后续的创造。后工业时代现在已经处于其自身之后,远超过了未来。知识产业的卡利斯玛神话崩塌了,大规模业余服务行业的现实性已凌驾于我们。各种不同的高级经济形态比他们所声称的技术含量要低得多。高科技和信息技术则是继低利润率所带来的房产繁荣之后又一个脆弱的假象。在2000年之后,房产繁荣使得低迷的经济泡沫化,从而最终不可避免地转向破产。现在谁还谈论“信息社会”?那看起来像一个遥远的回忆。信息经济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昙花一现。之后很快,作为信息技术大规模运用的结果,主要经济体的生产力上升。但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生产力的繁荣并没有持续很久。与旧有的工业或者跨海运输相比,计算机对生产力的促进要小得多。很快,人们摸熟了计算机,它愈发变得像一个拖后腿的东西而非助推器。是的,计算机必不可少,或者说不可避免。但它们从来也没有像所宣称的那样具有奇迹般的改变力量。信息技术主要是作为办公技术在演化。当所有人说起并置身于知识经济时代时,它只是一个被大规模的官僚主义所统治的时代。知识被证明是文档。结果,知识成了文件,这些文件是计算机文档,并不意味着它们更高明。

矛盾的是,信息时代的伟大创新让毫无创新性的官僚机构比什么都增长得快。讽刺的是,通常其最大弱点正在于庞大、浪费、功能性极差的数据系统的灾难性运用。20世纪80年代的创新在其开始之初曾创造了天才的商业系统,30年后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创新反理论。21世纪头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都陷于造假的泥潭。技术也参与其中。世界处于停滞,等待着另一个有前景的更新换代的软件,这些软件承诺新功能,但实际上仅仅作了些修修补补的改变。谁会在乎一款应用软件界面的菜单按钮又换了个位置呢?所有这一切只是在激怒长期遭受折磨的使用者。这就是多米尼克·布歇(Dominique Bouchet)所谓的创新的平庸,这些无数细枝末节的暴政让我们的头脑麻木。在其控制下,计算机成了毫无趣味和兴致的产品。

现代资本主义建立在供应创造需求的前提之上。但这就不可避免地导致一个美学的前提:生产必须维持兴趣。和经济循环一样重要的是资本主义颇具风格和影响力的循环。繁荣和破产,即使在财经领域也与创新和天才联系在一起。资本主义周期性地从兴趣到厌烦循环。当循环的厌烦来临的时候,创新性下降,伪造总是试图弥补发明的损失。正如布歇在他的文章中所指出的一样,随着创新性和兴趣的要求被夸大,非重要性和无意义性的程度也在上升。这种循环也有着它的经济对应物。可以这样说,就像其他东西一样,全球金融危机正是坏艺术或者错误想象力的产物。房地产超出自身的蔚为壮观的泡沫更多的只是海市蜃楼。2000年以后,政府鼓励低利率,经常出台低得不可思议的利率和刺激性的公众及私人债率。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推动经济复苏。但是这些做法最终也崩溃了。当2008年发生大崩溃的时候,世界的财富缩水了三分之一,这一点都不令人惊讶,因为除开虚构的投资者的想象力都在过热的股市和房地产市场的时候,财富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

这是资本一以贯之的形式。资本主义是周期性的。它产生真正的财富,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虚假的财富。这发生在不同阶段。首先是生产,然后运输,然后服务,然后信息……然后,又是什么呢?没人知道答案。信息随后会是美学吗?这好像是一个奥秘。然而在20世纪60年代,谈论“信息经济”也同样是属于少数人的。这个奥秘有时会公布于众。可能未来50年“美学经济”将会成为“信息经济”或者“服务经济”。但为什么提出这样一个可能性?这完全是供应问题。弗拉西达斯·卡拉里斯(Vrasidas Karalis)指出,构成资本主义最明显特征的是,当某物被卖出的时候,被卖的并不仅仅是物本身、产品或商品,而是对它的使用同样暗示着参与拥有它的人们的集体想象。换句话说,资本主义的才能是为了打动最大数量的人群的心,而提供大量便宜的事物、对象或商品。

缠绕的双生子:布尔乔亚与波西米亚

资本主义的标志就是对自身的再发明。它总是以这种无情而不可预测的方式行事。随着资本主义供应的令人迷恋的事物不再那么有吸引力,巨大漫长的经济浪潮开始向下滑落。人们的欲望和注意力如潮水般退去。当20世纪70年代以后知识资本主义再发明其自身的时候谁能事先想到呢?下一步是什么呢?我们猜想可能进入审美资本主义,但那究竟意味着什么?从资本主义如何应对浪漫主义冲动,到资本主义如何管理品牌问题;从组织如何形成工作的美学和富有成效的环境,到银行和金融机构如何生产他们自己不同的“戏剧演出法”,审美资本主义是一个综合且多维度的现象。

卡拉里斯建议资本主义已经是创新的代名词,这与约瑟夫?熊彼特描述的一样。正如戴维·罗伯茨(David Roberts)所解释的一样,部分原因是过去两百年里资本主义与浪漫主义滋养于同一个来源。在19世纪,布尔乔亚与波西米亚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同样也是精神上的双生子。罗伯特描绘了对资本主义的艺术批评是怎样将自己变成了资本主义的艺术精神。在某些方面,生意就是一门艺术——艺术同时也变成了生意。曾经一度泾渭分明的文化和商业之间的界限现在变得模糊,已经成了安德斯·米歇尔森(Anders Michelsen)所说的区分-共谋,即两个对手的区分实际上是一种共谋形式。布尔乔亚和波西米亚不仅接吻媾和,他们也同时开始借用彼此的比喻。

肯·弗里德曼(Ken Friedman)将之类比为赫尔墨斯恶作剧之神,也是主观边界、界限和条条框框的古老神明。艺术和商业一度分处边界的两边。但赫尔墨斯式的戏法不只是时不时交换彼此的位置,而是在这样做的过程中他们彼此越来越像。这绝非新现象。弗里德曼指出,犬儒学派的第欧根尼向柏拉图指出财富和商业是归恶作剧之神统治的。这是我们所能知道的。并不仅仅是因为怀有二心的恶作剧之神控制生命不同状态和阶段的边界。大部分现代性行为是通过不同阶段有组织的经济生活来调节的。苏格兰启蒙的思想家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现代社会由封建主义到资本主义,由商业到工业,由工业到后工业阶段。资本主义“一直在进步”,然而它又没有进步。因为各个状况和阶段之间的边界其“恶作剧”性质意味着尽管有些东西可能会显著缩减,但是却没有什么曾真正被摒弃。

因此我们中的大多数现在不再生活在农业社会,但农业仍然与我们同在。同理,没什么东西是完全从现代资本主义的历史中消失了。毋宁说,它的所有历史和所有阶段都在轮回。然而每一次循环各不相同。因此,19世纪70年代“小我”的浪漫主义不同于19世纪“大我”的浪漫主义,尽管彼此看上去很像。随着循环的进展,现代资本主义浪潮般的运动直到资本主义开始创新之时才会运转起来。正如卡拉里斯强调的,资本主义无法不创新。如果资本主义停止了创新,它就抑制下来并开始消亡。但是在其存在的核心状态中,资本主义重复自身。它是极度保守主义的。它保守主义的本性以循环的方式表达。资本主义并非无止境地前进,也不是不停地进步,而是反复返回到它的起点。资本主义在其现代模式并不处于开始阶段,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开始着,每一次开始都是一次旧病复发。现代资本主义是个环,一个莫比乌斯带,一个线圈。

艺术长期以来是创新循环的源泉,从机器设计到广告牌莫不如此。但是艺术与资本主义的历史并不同于我们假定的审美资本主义的历史,未来的历史。未来的历史看起来是什么样?它看起来是艺术与审美之间的差异。这两者是一回事吗?既是又不是。他们是区别-混合体。审美在审美资本主义意义上并不是画廊艺术。符号代表别的东西,这就是“审美”这个术语在审美资本主义中的要点。一杯咖啡是爱的象征,一叠粗俗的钞票是神圣关系的图标。人与人的关系有时被理解为悲剧性的,有时则被理解为喜剧性的。正如斯特拉蒂指出的,在戴维·洛奇(David Lodge)的小说《美好的工作》里,实业家与女权学者的喜剧性相遇是一般审美关系的范例。事实上,喜剧在实际工作场合常常发生,并不仅仅是在小说里面。它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审美是奇怪的联接。任一审美关系和核心都是一区别-共同体。审美能使相互不同的事物喜剧性地融合在一起。这就产生了有趣的、欺骗却令人着迷的同情。这是资本主义的创新性所致。它们产生同情的奇怪配对。当大量的文学作品都述说资本主义是冷酷无情的时候,谈论资本主义是有同情心的看起来很奇怪。但事实上它确实创造了强有力的同情感。斯特拉蒂使用了“后二分法”这个术语。这个术语抓住了关系中的某种量子风格,这些关系既是坚硬的又是柔软的,既是遥远的又是近距离的,既是可预测的又是不可决定的。

资本主义是量子现象。当它不是其自身的时候,它运行良好。比如,信息资本主义建立在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事物基础上。我们将之命名为“虚拟”。此前则是私人服务。在20世纪的转折点上,美国最大的雇佣行业是家政服务。70年以后,美国最大的雇佣行当是服务业工人,虚拟佣人。以这种方式,每件事物都在改变,每件事物又都保持不变。正如米歇尔森指出的,关键是在一个事情中看到其之所非。相似的,肯·弗里德曼发现市场有着赫尔墨斯本性(Hermetic nature)。所有市场力量都是他者的符号。这对于现代生活的主要经济力量完全适用。在某种程度上它们都是双向性的。

双向性是相当巧妙的经济价值之源。在资本主义经济中,某物X的经济价值首先是其品质。然而除了其常规价值之外,此物X通常有第二种的经济价值,一种元价值。根据此物X的能力,它将会被看见、运用或者被运用为另一个事物Y。这经常发生在现代资本主义“恶作剧”经济的决定性阶段。“恶作剧”经济正是企业经济。企业家在此物X上发现了对彼物Y有潜在价值的东西。这也正是艺术家在干的事情。“恶作剧”经济的操纵者或者经济系统正是那个控制想象力的人。19世纪浪漫主义认为艺术是想象的媒介。它的确是。然而从某种方式上,艺术和资本主义经由想象力匹配起来。罗伯特(Roberts)观察到19世纪波西米亚风格原本可以将之作为无意义而拒绝掉,但干预的历史暗示了其他方向。因为资本主义的头脑经常在事物身上见到它所不是的东西。这样奇怪地给予了资本主义一种移情机能。这种能从一种事物身上感知到它不是其所是的奇怪能力正是移情作用导致的。我们经常忘记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有一个姊妹篇,在这其中美学和情感扮演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它就是,《道德情操论》。

美学并不是思考资本主义未来的唯一方法。有人认为资本主义会进化到生物资本主义。这包含各种可能性。包括从器官商品化到私人健康服务,再到生物医疗技术科学的商业化。然而也有人观察到,不论生物领域的修辞如何,现在的生物技术已经远不如1930年至1965年间临床研究的大时代所盛行的那样有声有色了。资本主义的未来更有可能在别处。如果我们一头扎进了审美资本主义的时代,那么审美资本主义仍然是前后相续的资本主义发展浪潮中的一拨。没有一个阶段符合马克思主义,或是这样那样的生产模式的经济逻辑。这种线性“逻辑”没有能够抓住市场经济的恶作剧性本质,正如弗里德曼指出的,市场是密闭的。审美资本主义的中心难题在于它与机器资本主义、铁路资本主义、汽车资本主义、快餐行业、电子商务是不同的,因此是难以捉摸的,它包含所有这些元素,也包括媒介和媒介艺术元素。尽管如此,它并不是新一轮的娱乐资本主义或者媒体资本主义。后两者都直接地唤起艺术甚至波西米亚,即资本主义的精神。

“无趣”的魔爪遮盖古典美学的荣光了吗?

事实上,无趣正折磨着当代资本主义。这加速了它目前向下的趋势。我们的后工业、后现代的象征都很乏味。因此,我们都不投入。我们缺乏要求因为我们缺乏供给。近来的历史以没有想象力为其特色。后现代、后工业资本主义曾经是资本主义的一个新阶段。现在成了旧阶段。我们依赖其糟粕为生,同时又等待着更有趣的东西的到来。审美资本主义是对不远处更好事物的承诺。不仅仅是艺术的资本主义,艺术已经变得更为特殊且不易交流;也不是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会的资本主义,它的黄金时代早已过去。审美资本主义甚至也不是将抱怨打包提供给不满者的批判资本主义。无论全球金融危机后倾泻而出的各种经济修辞,审美资本主义也不是需求管理的凯恩斯资本主义,凯恩斯资本主义信奉需求创造供应而不是供应创造需求。

审美资本主义表面上涉及供需之间的新关系,但实际上是旧关系。福特主义的逻辑是:“我们将为消费者提供他们想要的任何颜色的车辆,只要是黑色的!”很多人目睹了在1980年代,福特主义被有特定目标顾客的小众市场和由个体性所驱动的消费所取代。关于后福特的讨论倾向于指出随着后现代设计的到来和美学的普遍化,消费者才是最后的上帝。但这种叙述显然忽略了一个更深层的现实:供方优势的现象绝不仅是物质上的。风格和形象总是出现在供应方。所有成功的资本主义都是生产资本主义,同时也是对幻象的供应。它不仅是物理性的,更多也是形而上学的。在20世纪80年代买台电脑意味着进入了一个幻象的世界,毫无疑问,正如在 20年代有辆车或者来一次托马斯厨师先生的第一等跟团旅行。今天,什么东西对观众和大众消费者来说具有如此欺骗性?在20世纪,艺术和商业和平共处,关键之处是美学的骗术。现代资本主义发现功能在形式之下(而不是相反)。信息时代最伟大的企业家中的天才——斯蒂夫·乔布斯就深深地明白这一点。他提供具有美学价值的产品 。

看看经典汽车,现代城市网络,瑞士阿尔卑斯山旅行,现代住宅和花园,诸如此类的人们在现代生活中需要花费的地方,很明显审美对于这些购买之物是基本的。审美给物品注入魅力和趣味,人们才想买这些东西。资本主义让这些物品买得起,但不管一个物品怎样买得起,它必须首先是有趣且能引起人欲望。不论一个物品的功能性如何,它仍旧需要有趣。现代资本主义工业将功能性、廉价以及一些附赠物结合在一起:兴趣的价值。

卡拉里斯强调在资本主义经济中审美欲望的线索。正如多米尼克·布歇(Dominique Bouche)也指出的,资本主义有独创性的一面。当兴盛超越了衰落的时候,你会特别明显看到这一点。在此一时期资本主义的生产性精神都为消费而设计。在20世纪后半期艺术和商业调和的一个原因就是在艺术中或者通过艺术,周期性消耗资本主义的局限性能够被发现。波西米亚艺术和先锋艺术被过度尝试。艺术中有大量愚蠢之处,尽管如此,流传下来的艺术在本性上是端庄得体的。艺术家有可能是极端的,但艺术作品,不变地有着固有的对于线条和形式的限制。审美资本主义的美学减去了艺术多余的形式,聚焦于身份、财富和由顶尖艺术所携带的谦逊。学会在局限性中生活是艺术性的经济,是被认为比印刷货币以及信用卡上的东西更为艺术的经济。

审美,作为反对艺术及其体制的,保证了提高针对回应那些魅惑形式的认知。杯子漂亮的边缘,外套和夹克完美无缺的剪裁,橱柜的华丽轮廓:它们的共同点即是对形状的精美再现。它们都以形状的方式给予我们启发。为什么会如此?因为外形是媒介,通过这种媒介人们可以将混乱变得有序。这是人类的基本冲动。形状意味着局限。没有形状的东西就没有形式。人们通过给物品施以形状而创造形式。每一种线条都暗示着事物的界限,这些线条界定着物体、财产、领土、实体、身体以及那些组成这个我们栖居的世界的物质。我们被形状启发,并不仅仅是因为它传达了对这个世界的深层次的现世感,而且还因为它暗示了超越物质世界的超然领域。

据说资本主义的审美维度打进人类文化的经常性困境之一,也就是说,我们在世俗世界和神圣世界之间画了界线。具有争议性的是,将关于大众生产、大众消费和大众文化连接起来的大多数评论倾向于认为,随着现代资本主义发展,一切都被世俗化了。美存在于精美的物品中,也存在于现代资本主义经济设计精美的大众制品之中。这提出了一个难题,因为美超出了物质世界指向另一个超验世界,资本主义是世俗的还是神圣的?它是神圣的或不神圣的?

我们无法给出一个确定的回答,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它两者都是。现代资本主义连续性地展示着经济飞速发展时期的独创性能量,同时不失其优雅的底线。它同时生产漂亮的物品和狰狞的物品。它的机构时而瘦身时而膨胀。审美资本主义的“审美”旨在提醒我们:这个极好的定位以及最好的艺术作品的储备、身份和自足存在于资本主义所生产的各种组织机构和物品的精神之中,伴随着各种垃圾、空虚和不雅观的时刻。生活是复杂的,因此审美在制作和售卖商品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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