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论辩的论证结构研究——弗里曼模型与图尔敏模型的比较*

2016-10-31 07:14王建芳
逻辑学研究 2016年3期
关键词:图尔弗里箭头

王建芳

中国政法大学哲学系逻辑所

nankaiwjf@sina.com

基于论辩的论证结构研究——弗里曼模型与图尔敏模型的比较*

王建芳

中国政法大学哲学系逻辑所

nankaiwjf@sina.com

作为论证结构研究的现代经典与最新发展,图尔敏模型与弗里曼模型之间存在一定的差异:图尔敏模型展现了一个由主张、数据、保证、支援、模态限定词、例外六要素构成的论证模式,而弗里曼模型展现了由前提、结论、模态词、反驳和反-反驳五要素构成的论证模式。从论证核心层看,图尔敏模型的重点在于数据、保证、支援三重区分,而弗里曼模型回归到前提与结论刻画模式。从论证的论辩层看,二者对rebuttal、对模态限定词以及是否包含反-反驳要素方面的认识均有所不同。尽管都立足主张者和挑战者之间的对话来建构论证结构的基本要素,但其间的差异使得弗里曼模型在一般论证刻画方面功能更为强大。

弗里曼模型;图尔敏模型;论证的宏观结构;论辩

论证宏观结构研究是当代非形式逻辑研究的一个重要话题,也是法学、语言学、修辞学、计算机人工智能科学较为关注的问题之一。与着重考察单个推理的微观结构研究相比,宏观结构研究关注的是一个论证中多个陈述如何组合起来作为一个整体支持结论。借用图尔敏的那个比喻来说,论证的微观结构关注生物体内单个器官(如人体的心、肝、肺等)各自具有的“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生理结构”,而论证的宏观结构关注生物体“总体的解剖学结构”([9],第83页),生物体内的单个器官(如人体的心、肝、肺等)如何组合起来协同工作,使生物体得以正常运转。就像微观和宏观结构研究对生物体而言举足轻重,论证领域中微观和宏观结构的研究亦是如此,二者共同服务于论证分析和评价,相互补充,相得益彰。

图尔敏模型是论证宏观结构领域的奠基性成果。虽然图尔敏本人关心的是20世纪的认识论,“……无意于类似传播学学者所称‘图尔敏模型’的分析模型”([9],修订版序言第1页),但无心插柳柳成荫,作为其1958年出版的专著《论证的使用》未曾预见到的一个副产品,图尔敏模型广泛地受到法学、语言学、修辞学、计算机人工智能等不同领域、具有不同学科背景的学者关注,成为论证研究的现代经典。弗里曼模型是美国学者弗里曼(J.B.Freeman)1991年提出(2011年有所修正),代表当代西方论证结构研究的最新成就,非形式逻辑领军人物费舍尔赞誉它“为论证理论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1],第203页)本文试图通过对二者的比较研究,探讨并深化有关论证结构问题的研究。

1 图尔敏模型和弗里曼模型的宏观架构存在差异

1.1图尔敏模型的宏观架构:六要素说

图尔敏关注实践论证,1958年在《论证的使用》([9])一书中提出一个包括主张(claim)、数据(data)、保证(warrant)、支援(backing)、模态限定词(modal qualifier)和例外(rebuttal)六要素的论证模式,后被称为“图尔敏模型”(见图1)。1978年在《推理导论》一书中,图尔敏对其论证模式的表述有所变化(见图2,[6],第98页),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将数据D改为理由G(grounds),意在表明作为主张之基础的不仅可以是事实(facts,图尔敏称之为data),而且可以是经验观察、常识、统计数据、个体证言、先前确立的主张或其他类似的事实性数据(图尔敏将其概括为grounds)。([6],第26页)这意味着,理由G是数据D的扩展,但二者在论证中的功能没有实质性差异。1二是将模态限定词(modal qualifier)改为模态词(modality),意在突出论证强度,但仍然还用Q来表示;三是改变了保证W和支援B的位置(从下方挪到上方),同时在整体模型的图示中增加了四个箭头,使得整个模型包含五个箭头。总体上说,虽然图尔敏后期对其模型的表述有些变化,但其基本思想没有发生实质性变化。

1.2弗里曼模型的宏观架构:五要素说

弗里曼模型通过对标准方案(1950年由比尔兹利提出,1973年由托马斯完善和发展,以组合、收敛、发散、序列为基本结构的论证结构方案)和图尔敏模型的整合与改造而来,主要由前提(P)、结论(C)、模态词(M)、反驳(rebuttal)和反-反驳(counter-rebuttal)五个要素构成(见图3)。其中,前提可以以组合、收敛等不同的方式支持结论,反驳和反-反驳也可做进一步的分类(后文将进一步展开论述)。

图1

图2

1.3进一步的分析与思考

从直观上不难看出,弗里曼模型与图尔敏模型的宏观架构有所不同,前者明显地带有标准方案的影子或痕迹,同时对反驳的考量更为精细,而且还增加了反-反驳要素。此外,弗里曼模型中包含两个箭头,这既不同于前期图尔敏模型(含有一个箭头),又不同于后期图尔敏模型(含有五个箭头)。以下着重对两个模型中所包含的“箭头”问题进行分析,其他问题留待后文。

图3

在图尔敏模型和弗里曼模型中,“箭头”意在显示支持关系。由此不难看出,前期图尔敏模型显示了数据对主张的支持,但未表明保证给予论证、支援给予保证的支持关系;后期图尔敏模型对这一缺陷有所修正,但却过犹不及,在箭头使用上存在一定的混乱:其一,理由G与模态限定词Q之间具有支持关系(见图2按照弗里曼的看法,如果反-反驳只是驳斥反驳而没有为结论提供新证据,则要删掉箭头头部。)。我们知道,理由G支持主张C而且在不同论证中支持度可能有所不同,但无论如何,“理由G支持模态限定词Q然后再支持主张C”这样的刻画是不妥当的。其二,例外R与模态限定词Q之间具有支持关系。我们知道,模态限定词Q表明论证强度,而例外R是对论证强度的削弱,后者不可能支持前者。这表明,后期图尔敏模型有把R等同于“除非R”之嫌(见图2和图4([6],第97页)对R的表达)。总之,后期图尔敏模型对箭头的使用具有一定的随意性,对比图2和图4不难看出,图2比图4中多出三个箭头。笔者以为,图2中,Q左边和下边这两个箭头都应当删去,否则无法合理地解释相关要素之间的关系。

弗里曼模型对箭头的使用相对较为严谨,主要包含三类箭头:其一位于前提与子结论之间;其二位于模态词和结论之间;其三位于反-反驳与反驳之间(可参见图3,但图3省略了第一类箭头)。学界的争议主要集中在第三类箭头。按照弗里曼的看法,反-反驳不仅驳斥反驳,而且还时常提供新信息支持结论:“从反-反驳前提出发的箭头,最终指向结论”。([2],第163页)2对此,费舍尔持不同意见。在他看来,反-反驳和反驳之间的箭头不表示支持关系:“……这一符号的使用令人困惑,因为这里的箭头和弗里曼通常所做解释(提供支持)不同。事实上,它的意味恰恰相反!”([1],第200页)斯洛布也认为,弗里曼的图解表明存在两种类型的前提:“直接支持结论的前提和间接支持结论的前提(反-反驳)。”而这又引发了如下问题:“直接前提和间接前提如何联系起来?”([4],第177页)它们之间构成并列复合结构还是多重论辩结构?笔者赞同费舍尔与斯洛布的质疑,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删去反-反驳和反驳之间的箭头,只用竖线相连即可。也就是说,尽管反-反驳可能提供新信息,也在某种程度上支持结论,但最好不把它处理为类似前提式表达。

图4

弗里曼模型不仅在宏观架构上与图尔敏模型存在差异,而且在论证要素的认识和刻画上亦存在区别。本文第二和第三部分将分别从论证核心层和论证论辩层两个层面展开论述。

2 弗里曼模型与图尔敏模型对论证核心层的刻画存在差异

所谓论证的核心层,与拉尔夫·约翰逊所说的“推论性核心(illative core)”相对应,同时也与图尔敏所说的“第一层面的分析(first level of analysis)”相对应,由论证的提出者(主张者)所建构,包括论点及其支持性理由。

2.1图尔敏模型的核心层:数据/保证/支援/主张

图尔敏反对将论证的要素按照大前提、小前提和结论的三段论模式排列,认为这种分析模式掩盖了前提之间的巨大差异,致使不同领域的论证显得夸张的一致。通过与法学的类比,图尔敏认识到不同类型的命题在论证中具有不同的功能,其模型的典型特征就在于,根据不同命题在论证中的不同功能而将支持论点(主张)的论据进行“数据/保证/支援”三分式考察:数据D是事实性材料,是主张赖以建立的基石;保证W是假设性和许可性的,是规则(rules)、原则(principles)或推论许可证(inference-licenses)这样的命题,通常表现为“普遍的(general)假言性陈述(hypothetical statements)”([5],第91页),确保从数据D得出主张C这一步是适当且合法的;支援B反映保证的权威性和有效性,表明保证的确具有证明力。这表明,图尔敏模型的论证核心层实际上由数据、保证、支援、主张四个要素构成。

2.2弗里曼模型的核心层:前提/结论

弗里曼没有延续图尔敏对论证核心层所进行的数据、保证、支援三重区分,而坚持使用前提和结论这样的传统表达。在他看来,“数据”和“保证”概念具有含糊性和可争议性,以至于在实际论证中很难区分哪个命题表达保证、哪个命题表达数据,导致对同一论证的结构分析可能产生不同的结果。实际上,“保证”不是作为结果的论证的构成要素:“对图尔敏而言,保证的典范情形是实质推论规则。但这绝不与承认形式推论规则是保证不相容。”([7],第94页)倘若保证是实质推论规则,那论证中的条件句是表达前提还是推论规则(保证)常常要根据语境来判断,图尔敏等并未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表明条件句不同于其他类型的前提能够始终被看作推理规则;如果保证是形式推论规则,那“把推论规则看作论证的一部分就等于把性质看作物质的一部分”,“论证例示推论规则,而不把它们作为构成要素”。([7],第98页)因此,没有必要在作为结果的论证结构刻画中像图尔敏那样区分数据、保证、支援。

在前提和结论关系的处理上,弗里曼继承了标准方案对组合、收敛、序列、发散结构的区分,特别是对作为非形式逻辑三大难题之二的组合与收敛结构的标准、省略论证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限于篇幅,本文暂不讨论),这使得弗里曼模型对论证核心层的刻画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标准方案。

2.3进一步的分析与思考

非形式逻辑领域著名学者希契柯克曾说:“保证这一概念……是自亚里士多德区分前提和结论以来最为重要的贡献。”3转引自[8],封底。弗里曼模型舍弃了图尔敏模型中的“保证”要素,从“数据/保证/支援/结论”模式回归到“前提/结论”模式来刻画论证结构。这意味着,论证中作为前提的各个命题地位平等,不需要从命题类型或功能上作进一步的区分。这在论证的核心层刻画方面会不会构成一种倒退呢?

就司法判决论证而言,回答或许是肯定的。图尔敏模型对该类论证的核心层的刻画显然具有较强的优势:借助数据D,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司法判决所依赖的事实;借助保证W和支援B,我们可以看到司法判决所依赖的法律及其有效性。这一点,是将数据、保证和支援处理为前提的弗里曼模型所无法阐释的。换句话说,在司法判决论证核心层刻画方面,弗里曼模型不如图尔敏模型来得清晰。

但是,就一般意义上的论证而言,弗里曼模型似乎更具优势,这主要表现在:弗里曼模型继承了标准方案关于组合、收敛等结构的区分,使得多个子前提构成的复杂论证结构(可能是由组合、收敛等结构构成的混合结构)的刻画成为可能(可参见图3,但图3是较为简单的情形)。换句话说,只要标准方案可以刻画的论证结构,弗里曼模型都能刻画。相比之下,图尔敏模型只能对复杂论证中的子论证分别进行刻画,它无法从整体上彰显复杂论证的结构。例如,就案件事实的证明而言,其间可能涉及物证、书证、证人证言、专家论证等多种不同类型的证据,图尔敏模型能分别刻画其中某一证据构成的论证,但不能从整体上刻画不同证据之间的链条关系及其对案件事实的证明。这也就是说,图尔敏模型只能实现论证宏观结构的微观刻画。

3 弗里曼模型与图尔敏模型对论证辩证层的刻画存在差异

所谓论证的论辩层,与拉尔夫·约翰逊所说的“论辩层(dialectical tier)”相对应,同时也与图尔敏所说的“第二层面的分析(second level of analysis)”相对应(但不局限于图尔敏的分析)。论证的论辩层不仅与论证的挑战者而且与论证的提出者密切相关,不仅包括针对论证的反对意见(例外情形或反驳)、模态词,而且包括对反对意见的批驳等。

3.1对rebuttal的认识不同

弗里曼模型和图尔敏模型的共性之一在于都含有rebuttal要素,但二者对它的认识却不尽相同。

(1)图尔敏模型中的rebuttal针对保证的适用性,指的是“特殊或例外情形”(extraordinary or exceptional circumstances)。([6],第95页)

从rebuttal的词义看,它既有“例外情形”,又有“反驳”的意思。与之相应,我国学界对图尔敏模型中rebuttal的翻译也是二者兼有。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图尔敏常常将“例外条件”(conditions of exception)和rebuttal连用。([5],第93页)但是,根据图尔敏的阐释,其模型中的R针对的是保证的适用性,指“特殊或例外情形”,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反驳”。

图尔敏模型的产生在一定程度上源于与法学的类比,而且从其模型的主要架构来看,图尔敏模型主要源于对司法判决论证(即由事实、法条以及判决结论构成,法律领域常称之为司法三段论)的模拟。在司法判决论证中,法条可否适用于当下案件(即能否涵摄当下案件)至关重要。由于案件本身是鲜活而具体的,法条所规定情形往往具有一般性和概括性,因此,在司法实践中法条的适用性常常会引发争议,这时就需要考虑例外情形。图尔敏模型中的R与之非常类似,它针对的是“保证”(一般规则,如法条)的适用性,反映的是保证的权威性不得不被排除的“例外情形”——倘若R成立,则保证W不适用,结论被废止;反之,则保证W适用,再依据数据D便可得出结论C。前期图尔敏模型用“除非R”来排除例外情形,对此,汉普勒指出,“如果R为真,则W不真”是比“除非R”更合适的表达。([6],第95页)汉普勒的表达虽然清晰地表明图尔敏模型中的R针对保证,但尚需斟酌:一方面它不利于清晰地表达图尔敏模型的构成要素;另一方面,保证W不能仅用真假来衡量,例如,在例外情形(R)导致某一法条(W)不能适用时,说该法条不真是不恰当的。因此,即便要修正,将之表述为“如果R为真,则W不真或不适用”更合适。

如果R在图尔敏模型中表示“例外情形”,针对的是保证的适用性,那一般意义上的反驳未必属于图尔敏模型言及的R范畴。这意味着,直接针对论证结论(主张)的反驳、对数据的反驳、对论证方式的反驳等都不属于图尔敏模型的R范畴;即便直接针对保证的反驳,也未必属于图尔敏模型的R范畴。原因在于,例外情形虽属反驳,但反驳的外延显然比例外情形要宽泛。例如,“有些鸟不是会飞的”是对“所有的鸟都是会飞的”反驳,但这种反驳并不属于例外情形式反驳。

(2)弗里曼模型中的rebuttal针对论证结论或从前提到结论的推论的可靠性,表示“反驳”而不仅仅是“例外情形”。

弗里曼模型谈及两种意义上的rebuttal:一种是反驳性战胜者(rebutting defeater,简称R),针对论证结论的可靠性。例如,一起杀人案的调查结果显示,甲具有作案动机且作案工具上留有甲的指纹,因此,公诉人认为甲作案。但证人乙证明,案发时他和甲在一起吃饭。此时,乙的证言削弱了公诉人的结论的可靠性。另一种是削弱性战胜者(undercutting defeater,简称U),针对从前提到结论的推论的可靠性。例如,证人甲证明她看见乙杀死了他的父亲,因此,乙杀死了他的父亲。后经了解发现,证人甲高度近视,而她从对面楼上看到其所陈述的“事实”时并未佩戴眼镜。这一发现,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上述推论的可靠性。基于上述认识不难看出,弗里曼视域下的rebuttal译为“反驳”更为合适:它可以在某一情境下表达“例外情形”,但更多时候表达一般意义上的反驳(“例外”通常针对一般,指一般的规律或规定之外的情况,而反驳不拘泥于此)。正如费舍尔所言,“弗里曼想要把任一削弱论证的考虑都看作rebuttal。”([1],第199页)

总之,图尔敏模型与弗里曼模型中的rebuttal具有两个差异(参见表1):第一,所针对的对象不同。图尔敏模型中的rebuttal针对“保证”的适用性;而弗里曼模型中的rebuttal包括两种类型,分别针对论证结论的可靠性和推论的可靠性;第二,含义所不同。图尔敏模型中的rebuttal主要指“例外情形”(以致“保证”不能适用);弗里曼模型中的rebuttal包括但不局限于“例外情形”,它可以是更为宽泛的、一般意义上的“反驳”。由此可见,弗里曼模型实际上扩展了图尔敏模型中rebuttal的所指,它比图尔敏模型所处理的rebuttal更为一般化。但上述费舍尔的评价仍然是不准确的,因为弗里曼并未谈及削弱前提性反驳,因此费舍尔所说的“任一”有夸大之嫌。

表1:弗里曼模型和图尔敏模型中rebuttal的不同

3.2是否含有“反-反驳”(counter-rebuttal)要素

图尔敏模型刻画了针对保证W之适用性的例外情形R,却没有进一步考虑对R的再反驳。换句话说,在图尔敏模型中“除非R”只表明,如果R不成立,那么可以得出结论,但R本身是否成立,我们不得而知。

弗里曼模型刻画了两种类型的反-反驳:削弱型反-反驳和否定型反-反驳。在它看来,反-反驳与反驳的性质、效力密切相关:若R(针对结论的反驳)和U(针对推论的反驳)为公认事实,则相应的反-反驳只能削弱(而不能否定)R和U,因而构成削弱型反-反驳;若R和U具有可争议性(非公认事实),则相应的反-反驳可以否定R和U的效力,从而构成否定型反-反驳。以下仅举一例来说明其中一种情形:

U该照片是甲在砸坏乙的电脑之前拍摄的;但,

3.3对模态限定词的认识不同

图尔敏模型和弗里曼模型虽然都含有模态限定词(或称模态词),但二者对它的理解也不尽相同。

(1)图尔敏模型中的模态限定词Q常表达对结论的限定,表示主张或结论本身的强弱。

图尔敏本人对模态限定词的论述存在不一致之处:他有时说,限定词表示保证对数据到主张这一步骤的支持度;有时又断言限定词是对结论的限定,表示主张或结论本身的强弱。例如,在《论证的使用》([9])一书中,图尔敏明确指出,保证具有多样性且对于其所证明的结论可能产生不同级别的效力,因此,在某些情境下可以给结论加上“必然”一词,而另外一些情境下使用“很可能”、“可预料地”等情态动词对结论做出限定则更为合适。他写道,“我们可以把限定词(Q)写在它所限定的结论(C)的旁边。”图尔敏还多次谈到结论的强弱:“彼得森几乎一定或可能不是天主教徒”,“我断定盗贼一定是住在这栋屋子里的人”,“运用此类论证的科学家们会毫不犹豫地用‘……所以必然会有C’这种话来做总结。”([5],第128-129页)在前期图尔敏模型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模态限定词Q紧挨着主张C(见图1);在后期图尔敏模型中,图尔敏有所改变,他称“模态限定词”(modal qualifier)为“模态词”(modality),并在Q与主张C之间插入箭头(见图2)意在突出Q表达论证的强度,但另一方面他继续使用了“限定性主张和暂时性发现(qualified claims and tentative discoveries)”这样的表达,同时明确写道,“这里所增加的限定词表明初始主张的力度和限度”,表明结论的“类型和可靠程度”。([6],第85页)

图5

图6

(2)弗里曼模型中的模态词不是对结论的限定,它表示“前提给予结论的支持度”。弗里曼指出,在演绎推理中尽管我们可以必然地推出结论,但此处的“必然”是对前提给予结论的支持度的刻画,而不是对结论性命题本身强度的刻画。因此,若像图尔敏那样把“必然”放在“所以”之后即对结论的描述中,会导致从实然命题出发推出必然命题的错误论证;另一方面,归纳概率反映的也是前提对结论的支持强度;因此,弗里曼用M(而不像图尔敏用Q)表示模态词,意在突出“模态”(而不像图尔敏那样强调“限定”)即前提给予结论的支持度,并在其模型的图示中将M置于“表明前提支持结论”的箭头中间(见图3)。比较而言,弗里曼准确地展现了模态词在论证中的功能,其对模态词的认识“论证充分且非常合理”。([1],第199页)

3.4进一步的分析与思考

弗里曼模型对模态词、反驳、反-反驳的刻画和分析,使得它比图尔敏模型在论辩层的刻画方面更严谨,同时功能也更为强大。但就rebuttal的刻画而言,图尔敏模型和弗里曼模型都存在一定缺陷:图尔敏模型揭示了影响保证W的适用性的例外情形(即R),却没有考虑针对数据D和主张C的质疑;弗里曼模型考虑了针对结论以及从前提到结论的推论的可靠性的质疑,但却没有考虑针对前提的质疑。

有学者指出,应当在图尔敏模型的数据D下方加上“证实”(verifier)要素。这一做法意在说明数据D可能面对挑战。与之类似,笔者以为,在弗里曼模型中也应当考虑对前提的反驳(让我们称之为W)及与之相对应的反-反驳。倘若用弗里曼模型来展现一个包含反驳R(削弱结论)、反驳U(削弱从前提到结论的推论)、反驳W(削弱前提)以及相应反反驳的论证,则有如下表达(见图6)。弗里曼将不同类型的反驳放在一个反驳框中来表达(见图3),笔者不赞成这一点,认为分开放置更为清晰,所以图6用三个反驳框来表达不同类型的反驳。

4 余论:论辩与论证结构

基于上述对弗里曼模型与图尔敏模型的比较不难看出,弗里曼模型在论证核心层方面对基于标准方案的前提/结论模式的回归,在论证论辩层对反驳与反-反驳的进一步考察,使得它在一般论证结构刻画方面比图尔敏模型更为精细同时功能也更为强大。究其实,弗里曼模型是对图尔敏模型的进一步发展,它继承了图尔敏模型对论证的动态性的关注——弗里曼模型和图尔敏模型实质上都是从论辩角度即植根于主张者和挑战者之间的对话来建构论证结构的基本要素。在图尔敏模型中,数据、保证、支援、模态限定词、例外的产生,分别与挑战者提出的批判性问题密切相关(见表2):([6],第26、86、96页;[5],第90-95页)

表2:图尔敏模型与相应的批判性问题

表3:弗里曼模型与相应的批判性问题

弗里曼模型立足“基本论辩情境”来反映主张者和挑战者之间的对话,其构成要素也与挑战者提出的批判性问题密切相关(见表3):([3],第13-22页)

由上可见,图尔敏模型和弗里曼模型对论证的考察不再是单主体、独白式、静态性的,二者在不同程度上改善了标准方案只能刻画论证核心层而不能摹写论证论辩层的缺陷,这标志着多主体、对话式、动态性已成为当代论证结构研究的重要特色。

[1]A.Fisher,1992,“‘Dialectics and the macrostructure of argument'by James Freeman”,Informal Logic,14:193-204.

[2]J.B.Freeman,1991,Dialectics and the Macrostructure of Arguments,New York:Foris Publications.

[3]J.B.Freeman,2011,ArgumentStructure:RepresentationandTheory,NewYork:Springer Science&Business Media.

[4]W.H.Slob,2006,“The voice of the other:A dialogico-rhetorical understanding of opponent and of Toulmin's rebuttal”,Arguing on the Toulmin Model:New Essays in Argument Analysis and Evaluation,pp.165-180,New York:Springer.

[5]S.E.Toulmin,2003,The Use of Argument,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6]S.E.Toulmin,R.D.J.Rieke,et al.,1984,An Introduction to Reasoning,New York:Macmillan Publishing Co.,Inc.and Collier Macmillan Publishers.

[7]弗里曼(著),王建芳(译),“论证的结构:表达和理论”,2014年,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

[8]宋旭光,“理由、推理与合理性:图尔敏的论证理论”,2015年,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

[9]图尔敏(著),谢小庆,王丽(译),“论证的使用”,2016年,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

(责任编辑:赵伟)

TherearesomedifferencesbetweenToulmin'smodelasamodernclassicandFreeman's model as a recent development in the field of argument macrostructure.The Toulmin'smodelconsistsofsixelements,i.e.,claim,data,warrant,backing,modalqualifiers,rebuttal,while the Freeman's model consists of five elements,i.e.,premise,conclusion,modality,rebuttal and counter-rebuttal.Considering the illative core of argument,Toulmin's model is focused on the threefold distinction of data/warrant/backing,while Freeman's model dates back to the distinction of premise/conclusion.Considering the dialectic tier of argument,their descriptions of rebuttal and modal qualifiers are also different. Moreover,counter-rebuttal is added as a new element in Freeman's model.Both of them are based on the dialogue between proponents and challengers,but Freeman's model is finer and more comprehensive than Toulmin's model for ordinary arguments.

On Argument Macrostructure in View of Dialectic—A Comparison between Freeman's Model and Toulmin's Model of Argument

Jianfang Wang
Philosophy Department,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nankaiwjf@sina.com

B81

A

2016-07-06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12YJA72040003),中国政法大学人文社科规划项目“当代西方论证结构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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