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中“离”的文化原型及转义探析

2017-03-07 21:29陈硕
湖北社会科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爻辞周易八卦

陈硕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周易》中“离”的文化原型及转义探析

陈硕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离”是八卦之一,象征着自然界的火。在《周易》的六十四卦中,含有“”卦的卦象共有15个,根据《周易·象传》的说明,这些卦象中的“”卦大多都有“附丽”和“光明”的意象,进而被引申出了文化乃至文明的内涵。而“”被称为离卦。①本文将涉及两个与“离卦”有关的概念,一个是八卦之一的离卦,是“”的名称;另一个是由两个“”上下交叠组成的复卦离卦。在本论文中笔者将以两个“”组成的卦称为离卦,而把八卦之一的离卦统一用“”表示,以示区分。但离卦最早出现时,并没有这些丰富多彩的富于想象力的意义,甚至从“离卦”的出现到其与“火”联系在一起,期间也经历了颇为漫长的过程。而上溯离卦的原始含意,探寻“离卦”意义的演化和发展,进而发掘出其间所蕴含的文化密码,则是本论文目的之所在。

离;火;附丽;光明;文明;文化

作为中国最早的一部鸿篇巨著,《周易》一书的价值已远远超越了“卜筮”的范畴。《周易·系辞下》有这样一段话:“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伏羲通过观察天地自然的形态、样貌和纹理,援引万物的形象作为意象象征,创作出了八卦,而八卦则构成了《周易》的基本元素。因此,《周易》被后人看作中国文化的源头和华夏文明的起源,荣登上了五经之首的宝座。对贯穿中华文化主流思想史的儒释道三家文化追根溯源,我们不难发现《周易》在三教的文化体系、哲学思想的形成中起到的重要而深远的影响。可以说,《周易》对几千年来中国的影响渗透到了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方面面。因此,把《周易》称为中华文化的元典中的元典毫不为过。几千年来,中华文明的发展也不断地从《周易》中汲取智慧,万古长青。

而“文化”一词即源自《周易》。《周易·彖传·贲卦》:“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是“文化”一词最早的起源。在这里,“文化”一词已经具有了其基本内涵和外延,即“化成天下”,也就是“通过教化来促进天下昌明。”而如果追根溯源,了解“文化”这个词语的原始意义,则我们要回到《周易》里,寻找到“贲卦”这个卦象并解析其中的意象,进而探究“文化”这一概念的起源与《周易》中卦象的联系。

一、“离”与文明的联系

从贲卦的象传和彖传,我们可以发现,“文明”一词的出现,与“”卦有着重要的关系。事实上,火是人类文明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一方面,火给人类带来了光明和温暖,使黑夜不再是一副狰狞可怕的面孔,另一方面,火又能以惊人的破坏力焚毁着一切所能触及的可燃物,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焦土,留给人们灾难与恐惧。而当人类学会控制和利用火的时候,人类的文明也随之向前迈进一大步。因此,在《周易》形成的那个久远的年代,当时的学者们赋予“”卦以光明的意象和文明的内涵,也是不难理解的。

二、“离卦”及“离”的意义的演变

“离卦”源自《周易》。众所周知,《周易》并不是一朝一夕成书的,它的形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早在西周以前的远古时代中,古人们通过对自然万物的观察和领悟,创造了“--”和“—”两个符号,称之为爻,并用它们分别表示阴和阳的概念。在此基础上,又将三爻叠成一卦,于是出现了八卦。相传最早是伏羲创立了八卦。《周易·系辞下》说:“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就是对这一过程的概括。八卦有了它自己的名称,分别是: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又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古人将八卦相重,形成了六十四卦,并用它开始了卜筮的活动,并且出现了简单的爻辞。相传在殷末周初,周文王被拘而演三百八十四爻,始为《易经》。而后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自孔子以后,又有《十翼》面世,史称《易传》,而《易经》和《易传》一起统称为《周易》,《周易》作为五经之首,为历朝历代经典中的经典。对于八卦出现到《周易》成书的过程,历代学者对此均作了多种考证,也得出过各种结论,囿于篇幅,在此不一一列述,但各家基本一致认为,《周易》形成的过程经历了八卦形成——卦爻辞出现、《易经》初成——《十翼》渐成、《周易》成书这三个重要阶段。因此,要探寻“离卦”的本义,我们要先暂时抛开《十翼》中《彖传》和《象传》的影响,从《易经》中寻找“离”的蛛丝马迹。

《易经》里离卦的卦爻辞如下:

离,利贞,亨。畜牝牛,吉。

初九,履错然,敬之。无咎。

六二,黄离。元吉。

九三,日晨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磋。凶

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六五,出涕沱若,戚磋若。

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斩首,获匪其丑。无咎。

光从卦爻辞来看,尚不能得出“离”的具体含义,但是可以看出,在爻辞中,并不能明显看出“离”具有火或者附丽的含义。而继续查阅其他卦的卦爻辞,包括“巽卦”、“坎卦”、“坤卦”、“震卦”等纯卦,笔者也未能从中发现象征“风”、“水”、“地”、“雷”等物象的字词句。可见,在《易经》形成的年代,虽然六十四卦及卦爻辞已经出现,但是八卦所象征的原始自然物象依然没有得到明确的定义。而我们所熟知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分别象征“天地雷风自然水火”八种自然事物的结论,以及“离”为“附丽”之意的解读,是在《周易大传》即《十翼》中才出现的明确记载。因此现在一些说法认为“离卦”中“离”的本义为“附丽”或者“火”,是一种较牵强的结论。而要探寻“离卦”的本义,就要先分析“离”这个关键字,从它所蕴含的各种意义中探究出表示其本质的元初义。

关于“离”最初的原始义,许慎在《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中提到了两个不同的来源,而正是这两种不同的源头,造成了学术界对“离”及“离卦”本义的研究产生了两种观点,即兽名说和鸟名说。赞同“离”是一种野兽名称的学者认为,离卦中的“离”字本同“螭”,音(chī),而离也应该写作“离”,而不是带有鸟类意义的“離”字。而考证文献上的记载也能证实这一说法。如《说文》有:“离,欧阳乔(高)说:‘离,猛兽也。’”清段玉裁注:“离,古今通用。”《史记·周本纪》:“如熊如罴,如豺如离。”这里的“离”显然是一种和熊罴豺并称的猛兽。它具体是哪种猛兽,也有文献给出了说法,如《集韵·支韵》就说:“螭,《说文》:‘若龙而黄,北方谓之地蝼,一说无角。’螭,或作离。”认为离是一种没有角的蛟龙。高亨在沿袭了这一说法,他说:“離,《集解》本作离。《说文》:‘离,山神兽也。’余昔日用《说文》作解,亦通。今按離离皆借为螭,龙也,谓云气似龙形者,虹之类也。”[2](p211)认为离是一种山神兽或者是像龙的云气。今人刘成春老师亦认同“兽名说”。他提出离就是狼,并指出《史记·周本纪》里“把‘虎’、‘罴’、‘豺’、‘离’四种野兽并提,说明了“离”之类属。今人常言‘豺狼’,可与‘豺离’比对。”而离卦的九四爻:“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正是描述狼群来袭时惨烈的场面。[3]从以上例子可以看出,“离”是一种兽名称的观点,得到了一部分学者的肯定以及历史文献的支持。那么,“兽名说”是否就是“离”的最初原意呢?本人对此持保留意见,笔者认为,从《周易·离》中关键字“离”的历史意义变迁的角度来探究,笔者更倾向于认为“离”最初是鸟的名称。

离的繁体字写作“離”。《说文·隹部》有:“離,離黄,仓庚也。鸣则蚕生。从隹,离声。”《集韵·支韵》:“離,《说文》:‘離,離黄,仓庚也。鸣则蚕生。’或作鹂、鵹”。值得一提的是,《说文》本无“鹂”字,而是用“黎隹”字来表示。《说文》:“黎隹,黄也。从隹,黎声。一曰楚雀也。其色黎黑而黄。”可见,在《说文》中,“鹂”和“离”的意思高度重合,指的是一种黄色的鸟。而后人多认为此鸟就是黄鹂鸟或者黄莺鸟。因而有些学者认为“离”就是一种鸟。比如六二爻辞:“黄离。元吉,”李镜池先生就指出这是一种鸟占,即“根据鸟的鸣叫、飞行或出没活动来预测事物吉凶的。这种习俗几乎不同程度地存在于世界上所有的民族中。”[4](p60)而“离”无疑就是仓庚鸟。而且,在现存的《周易》版本中,阮校本、唐石经本、敦煌残卷本都将“离”写作“離”,唯有《周易集解》本作“离”,但是《周易集解》中也并没有把“离”作为野兽名来解释。因此,先前认为“离”同“螭”而非“離”的观点,从古代的文献中得不到支持,这从根本上推翻了“兽名说”论的前提条件,从这一点来说,认为“离”是一种鸟名的说法,显然更具备说服力。

当我们推论出离卦中的“离”原始义为一种鸟的名称后,“离”的含义出现了第一次转变。而要探究这一次的词义转换,就不得不提到另一个字:“罗”。“罗”的繁体字为“羅”,从这个字形上可以看到,“羅”从隹从网,和繁体的“离”是同源字。《说文》上对罗的解释是:“罗,以丝罟鸟也。”意为用网捕鸟。《尔雅·释器》也说:“鸟罟谓之罗。”因此这里指捕鸟的网,但不管“罗”是动词还是名词,都与捕鸟活动有着密切的关系。可以想象,在原始的渔猎文明社会,人们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想尽办法获得食物,而织网捕鸟则是获取食物的重要方法。因此,“离”作为与鸟相关的重要名词,其所指也根据当时人们的社会生产生活而出现了变化,其文化意象从“鸟的名称”逐渐转换成为“捕鸟”,进而与“罗”字产生了意义上的联系。《周易·系辞下》中记载:“作结绳而为罔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体现了“离”与“罔罟”即罗网的联系。当然,《系辞下》中说结绳做网渔猎是受到了“离卦”的影响,但是现实却恰恰相反,是远古时代的人们通过结绳做网,捕鱼打猎的社会活动而赋予了“离”字以新的文化内涵。《系辞下》将其间的因果关系颠倒了。当然,我们也不能苛求处于春秋战国时期的作者能发现这一点,但即便如此,从《系辞下》的这句话中,我们也能明确地探寻到“离”与“罗”之间的联系。除了《系辞下》以外,还有许多古文献也记载了“罗”和“离”的这层关系。《方言》卷七说:“罗谓之离,离谓之罗。”司马贞《索隐》也有:“离即罗也。”张启成在《〈周易·离卦〉艾辞新探》一文认为“:在湖南发现的地下文物帛书《周易》,《离卦》正作《罗卦》。故‘离’作为罗网解,符合王国维先生所提出的二重证据法。”[5]历史典籍和出土文献的二重证据证明了“离”和“罗”的互训和转化,也能逆推并印证上文的结论,即“离”的原始义是鸟名而不是兽名。

当“离”具有了“罗网”的意义以后,“离”的含义也因此出现了第一次扩展和发散。罗网具有限制自由、束缚的特性,当鸟被罗网束缚住以后,对于鸟来说显然是遭遇到了一场灾难,所以叫“罹难”,在甲骨文中,“离”、“罗”以及“罹”三个字均是从网从隹,属于同源字。事实上在古代典籍中,常常看见这三个字之间互相假借而用。《集韵·戈韵》:“罹,遭也。”陆德明释文:“罹,本亦作罗。”《周易·小过》有:“弗遇过之,飞鸟离之。”孔颖达疏:“过而弗遇,必遭罗网。”体现了“离”、“罗”和“罹”三个字之间的密切关系。而当一个人处于被束缚的状态,他必然会失去自由,与自己喜欢的人和物分开,所以,“离”也被引申为“离开”、“失去”之意;被束缚的人与外界产生了间隙,故“离”又引申为“隔离”、“分开”之意,如“分崩离析”等;遭遇了分离,自然会伤心难过,于是“离”又有忧愁之意,如《诗·小雅·四月》有:“乱离瘼矣,爰其适归?”毛传:“离,忧。”总之,我们现在所理解的“离”字的通常含义,比如“分离、离开”等,都源自于其“罗网”意义的延伸。

“罗网”是“离”字义转换的一个重要的中转站,当“离”的含义在这里得到扩展和发散以后,“离”字继续它的文化意义转换之旅。很快,它衍生出了两条重要的文化象征义:附丽和火。而这两个意义,正如前文所提及的那样,是《周易》“”的两个基本含义!

三、“附丽”及“火”在离卦中的重要意义

“附丽”一词,在《辞源》中的解释为:“附着,依附。”为什么会用“丽”字来修饰“附”呢?那就要去研究“丽”这个关键字了。“丽”的甲骨文为“”,繁体字为“麗”,分析它的结构,上面是两,下面是鹿,表示两只鹿结伴而行。《说文·鹿部》曰:“丽,旅行也。鹿之性见食急则必旅行。从鹿,丽声。”王筠句读:“旅,俗作侣。”因此,丽的本义就是结伴而行。而后引申为成双成对,《小尔雅·广言》有:“丽,两也。”;《周礼·夏官》亦有:“丽马一圉,八丽一师。”郑玄注:“丽,耦也。”均有此意。古人在认识万物、了解自然的过程中,逐渐因为男女个体差异而产生了阴阳配对的观念,进而由“鹿”推及至“人”,在“麗”的旁边加上一个“人”,创造出一个同义字“儷”来强化这种配对的观念,于是便有了“伉俪”一词,表示“夫妻”之意。而“结发夫妻”之间必然会互相依附,因此“丽”字的涵义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展,引申出“缠缚”、“连结”、“依附”之意。如《尚书·吕刑》有:“惟时苗民,匪察于狱之丽。”这里的丽就表示系缚的意思。而当“丽”有了系缚、连结之意,其字义便和表示罗网之意的“离”、“罗”、“罹”等字的字义产生了一定程度的重合,于是古人便常常将这四个字通用,如曹丕的《大墙上蒿行》有“今尔何为自低昂?悲丽乎壮观,白如积雪,利若秋霜。”诗句,黄节笺:“丽、罹古通用。”因此,当春秋后期至汉初时期《十翼》相继面世时,“丽”所具有的“附丽”之意传递到“离”字上面,进而用于解释《周易·离卦》的卦爻辞,也就不难理解了。至此,从“离”的本义“黄鸟”至“离卦”中离的“附丽”之意,“离”字完成了它的字义转换之旅。

“丽”字的本义是“结伴旅行”,但是早在先秦时期,它也具有了我们现在常用的“美妙”、“华丽”之意。如《尚书·毕命》:“敝化奢丽,万世同流。”《广雅·释诂一》:“丽,好也。”其实丽的这层意思也体现在了它的本义中。《说文》有:“《礼》‘丽皮纳聘,盖鹿皮也。”。鹿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一种美好意义的象征。因为“丽”与“鹿”的关系,用“丽皮”表示鹿皮这种华美的皮料,“丽”字自然也转接了“美丽、华丽”这层含义。因此,当“离”具有了“附丽”之意以后,它原本带有“遭遇”、“分离”、“忧伤”等负面含义的情感在《周易》中含有“”的卦象中已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顺而丽乎大明”《周易·晋》;“说而丽乎明”《周易·睽》;“日月丽乎天”《周易·离》等充满正面情感的词句。而“附丽”所带来的文化正能量甚至影响了中国人的文学观和价值观,在后文中笔者还将就此方面问题进行探讨。

而“离”与“火”之间也存在着字义上的文化传递关系——虽然没有“离”与“附丽”之间那么直接鲜明——但是从“离”字诸多含义的线索中,也能探究出一些蛛丝马迹,找到“离”“火”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第一条线索来自陈鼓应的《周易今注今译》。在这部书中,作者对“离”的含义也进行了一番考据,他说:“罗者,就人而言为网罗,就物而言为付丽、遭遇,故又引申并写作‘离’或‘罹’。网兽而食必以火,则‘罗’卦又有‘火’的意象,‘火’于‘日’意象接近,故又谓之‘日’”。[6](p278)然而,陈鼓应先生只是提到了“离”带有“附丽”之意,并没有深入探究“离”字与“附丽”之间的内在联系,而他认为用罗网捕捉鸟兽后,需用火而食之,于是在“离”、“罗”、“火”之间建立起联系,这个见解在我看来终究难免有牵强附会之意,故笔者将此考证列于文章中,仅作一说。第二条线索来自“离”的本义,在前文笔者曾提及,《说文》有:“黎隹,黄也。从隹,黎声。一曰楚雀也。其色黎黑而黄。”因此,有人考证“离”所指的仓庚鸟,是来自南方楚国的一种鸟类。袁坷认为:“离朱在熊、黑、文虎、雄、豹之间,自应是动物名,郭云木名,误也。此动物维何?窃以为即日中跤乌(三足乌)。[7](p203-204)而三足乌就是古代汉族神话中驾驶日车的神鸟,它也被后人认为是南方朱鸟七宿的原型。《史记·天官书》有:“南宫朱鸟权衡,东水为井事。”。而南方又属火,故“离”和“火”之间就建立起了相应的联系。“离”的这层含义的转变,也与中国自古以来流行的“五行”文化息息相关。五行一词,出自《尚书·洪范》,指代表宇宙万物的“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而有些专家考证,五行的原始含义是指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但不管“五行”最早是指五种物质,还是五个方位,在后世“五行”均吸收了以上的双重意义,而在这种文化语境下,“火”就与“南方”建立起了对应关系,而代表南方七宿的“离朱”,也就有了“火”的象征意义。这条线索,通过上古时代先人们口耳相传的神话与当时流行的“五行文化”相结合,将“离”与“火”建立起了某种相关联系,也从侧面展现了从原始社会后期至西周时期,中国社会具有神话色彩的文化背景。而第三条线索则从另一个角度考证了“离”与“火”的关系。高亨在《周易大传今注》中说:“八卦之离,古代常有离为绳之说,《说卦》未载。因离为火,古人常用草绳之类以保存火种,故离又为绳也。[2](p420)”这是笔者找到的有关离与火之间联系的最明确的记载。虽然高亨言《说卦》未载离与绳之间的联系,但是根据前文分析,“离”与“罗网”之间的关系已经昭然显现于前,而罗网正是由绳编制而成的,所以自然古人会称离为绳了。在原始社会,火对于人的生活的影响之大不言而喻,一方面,原始人需要用火来烹饪生冷的食物,另一方面,火又在夜晚给人们以光明和温暖。因此,保存火种在当时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工作,而草绳则成了保存火种的重要载体,于是从离到绳再到火,离和火之间架起了一道沟通的桥梁,“火”也就成了“离”的象征。同第二条线索相比,这种说法少了几分神话般的浪漫想象,但是更具备社会意义和现实意义,符合上古时代社会的生活状况和文明程度,因而更加具备可信度和说服力。我个人比较赞同第三条线索所提供的观点,而第一条线索的观点虽然也提到了用火来烹制鸟兽,但是考虑到罗网以及鸟兽与火之间的关系,毕竟不如草绳保存火种那么密切,所以我个人认为这种说法值得商榷。

至此,“离”的含义从“仓庚”到“罗网”,从“遭遇”到“分别”,再到“附丽”与“火”,承载着当时人类和社会的文化认知,走过了一段漫长的旅程,终于走到了《周易》成书的年代。在《周易》中,“附丽”和“火”又给“离”添加了一道新的文化外衣,在这套外衣的包裹下,“离”的意义升华到了“文明”、“光明”和“美德”的意义,成了这些名词的象征。

四、“离”及“离卦”对构建中国人价值观及审美观的影响

而谈及“离卦”与文明的关系,笔者最后还想提及一个卦象:同人卦。《彖传·同人》曰:“文明以健,中正而应,君子正也。”当以文明为代表的离火卦遇到以刚健为代表的乾卦,文明与强健相互呼应而互相附丽,这种中正的行为正是君子和同于人的美德。同人卦不仅体现了“君子自强不息”的理念,也渗透了中国的圣人们孜孜不倦追求的理想境界,那就是《礼记·礼运》篇提到的“大同思想”:“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这是古人的一种美好理想。然而,《周易·同人》并没有单纯停留在这一抽象的美好境界上,纵观同人卦六爻,期间充满了曲折和反复,比如六二爻“同人于宗”的遗憾;九三爻“三岁不兴”的徘徊;九五爻“克相遇”的艰辛和成功;上九爻“同人于郊”的无奈和无悔。王弼感叹曰:“凡处‘同人’而不泰焉,则必用师矣。”可见,实现同人理想的过程绝对不是一帆风顺的,甚至还要经历痛苦的战争过程。但只有经历过诸多磨难而终究实现了的理想,当这样的理想到来的时候,我们才能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它所蕴含的巨大的价值。正如九五爻辞说的那样:“同人,先号啕,而后笑,大师克相遇。”哭过之后的笑才显得弥足珍贵。然而,同人卦给我们的启示不仅于此,它还在问我们:即使你满怀希望的去努力,去奋斗,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实现心中的理想,此时,你的内心能否有如上九爻一样,做到“同人于郊”而依旧“无悔”呢?如果一个人能够心怀理想、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地迈步向前,但同时又能以豁达坦然的心态面对一切结果,那他一定能兼具火之文明与天之刚健,成为“中正而应”的君子,而这样的君子,在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筑起了中华五千年文明的脊梁。而这,也正是包含了“fffff9”的同人卦给我们中华民族世世代代的启示。

[1]王弼,韩康伯,孔颖达,陆德明.周易注疏[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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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陈鼓应,赵建伟.周易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7]袁珂.山海经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8]宗白华.宗白华全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 邓年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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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7)01-0110-07

陈硕(1983-),男,武汉大学文学院文艺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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