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里咏荷诗探析

彭 庭 松

(浙江农林大学， 浙江 杭州 311300)

荷，有多种别名。据相关文献记载：“其为名也，曰莲、曰荷、曰苓、曰茄、曰水芝、曰泽芝、曰水白、曰水华、曰水日、曰水芸、曰芙蓉、曰芙渠、曰菡萏，然即物而异其名，非判其种于名也。”[1]83所列举主要名称，在诗文中相当常见。《尔雅·释草》云：“荷，芙蕖。其茎茄，其叶蕸，其本蔤，其华菡萏，其实莲，其根藕， 其中的，的中薏。”[2]135列举的则是它的构成部分名称。荷被喻为活化石，“是被子植物中起源最早的植物之一”[3]1。在诗歌中，荷是很早出现的植物意象之一。如《诗经》有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楚辞》有句：“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沿着《诗经》《楚辞》开创的咏物传统，历代咏荷诗不绝如缕。在众多咏荷名家中， 杨万里或许是最突出者之一。南方荷极为普遍，每到为官处，杨万里必将荷摄入笔端。这位诚斋体的开创者，咏荷诗数量很多，据杨巴金先生统计，共有180余首。其中大多数不但艺术水准相当高，而且还有很高的认识价值。

一

姜夔在《送朝天续集归诚斋时在金陵》中幽默地称赞杨万里：“年年花月无闲日，处处山川怕见君。”[4]12杨万里善写花月山川等自然景物，与他的慧心别眼分不开。他能用一种艺术欣赏的心态和眼光投注其中，在“活法”的驱动下，将细节和瞬间留在充满生命的诗行。对于荷的歌咏，也正是如此。他咏荷，不只是毕肖其形，更能得其神理。杨万里赏荷，总会选择相对固定的时候。“独穿秋露草，来看晓风莲”(《晓登怀古堂》)[5]168，清晨晓风吹拂，正是赏荷好时节。起床后，杨万里要沿着布满荷花的小径登山，《六月九日晓登连天观》云:“晓风草草君知么？不为高荷惜水银，”[5]269对风吹荷珠落深表惋惜。公事完毕后的傍晚，他要坐立“桥压荷梢过，花围桥外饶”(《荷桥》)[5]169的荷桥，享受着“桥剪荷花两段开，荷花留我不容回”(《荷桥暮坐三首》其一)[5]161的缱绻；有时整晚流连荷丛，归来也是“一天星点明归路，十里荷香送出城”(《六月将晦，夜出凝归门》)[5]656，走的还是一条荷香沁人的诗途。杨万里赏荷，贪恋的是那怡人的超爽荷风。荷花具有独特的清凉消暑作用，《憩怀古堂》云:“茨菰无暑性，芙蕖有凉姿。”[5]160《休日清晓读书多稼亭》云: “松色雪我神，荷香冰我脾。”[5]161《东宫讲退，触热入省，倦甚小睡》云:“归路开心最凉处，水风四面一桥横”[5]357，对雨后荷风送爽作了形象描述；而《暮热游荷池上五首》其一云：“独行行到荷池上，荷不生风水不香”[5]161，则从反面写出对荷不生风，无从解暑的失望。杨万里赏荷，对雨荷情有独钟。“荷叶迎风听，荷花过雨看”(《七月十四日雨后，毗陵郡圃荷桥上纳凉》)[5]164，杨万里对对雨荷的观察别具只眼。他描绘逼真传神，细致入微，栩栩有生机。如《观荷上雨》：“细雨沾荷散玉尘，聚成颗颗小珠新。跳来跳去还收去，只有琼柈弄水银。”[5]444杨万里对“疾风动地雨倾荷”(《过三衢，徐载叔采菊载酒，夜酌走笔二首》其二)[5]464、“猛雨打万荷”(《微雨，玉井亭观荷》)[5]450是不满的，他期待着荷面水珠能停留更久，因而他写道：“荷珠细走惟愁落，为报薰风莫急吹”(《晓坐荷桥四首》其一)[5]162。他更喜欢的是“不如微雨来，翠盘万珠玑。荷翻珠不落，细响密更稀。清如雪触窗，三更梦闻时”(《微雨，玉井亭观荷》)[5]450的景致。雨停水涨，杨万里欣喜于“郡池六月水方生，便有新荷贴水轻”(《雨足，晓立郡圃荷桥》)[5]158的新发现。雨后是荷叶舒展的好时令，再忙也要去欣赏一番，《雨后晚步郡圃二首》：“拨忙也到池亭上，昨日卷荷今尽开”[5]162之中透露出杨万里对荷花次第开放的兴奋。杨万里赏荷，还将荷用作案头清供，享受“室庐观花”之趣。杨万里和苏轼一样，喜欢瓶插瓶养。成语“借花献佛”，这“花”很可能与荷花有关。据载：“有献莲华供养佛者。众僧以铜罂盛水。浸其华茎，欲令不萎，如此三日而华更鲜。”[6]1153这也是早期瓶插荷花的珍贵记录。“落残数柄荷花蕊，浸得一瓶泉水香”(《荔枝堂昼憩》)[5]286，这是留得枯荷供人瓶赏。而《瓶中红白二莲五首》描绘的则是将开得鲜艳的红莲和白莲并插的情状，其一云：“红白莲花共玉瓶，红莲韵绝白莲清。空斋不是无秋暑，暑被花销断不生。”[5]168一瓶二花，顿时改变了室内气场，不只是清雅，而且还生出清凉。人看到这荷瓶，内心立刻也能和平。杨万里不只是赏荷，他还像古人一样饮荷。采摘新鲜荷叶卷成酒盏状，谓之“荷杯”。将酒倒入荷杯。然后将叶心捅破，让酒与叶茎相通，人吮吸莲茎，酒与荷之清香与鲜味即沁入肠胃，有“酒味杂莲香，香冷胜于水”[7]553的效果，这就是流行于唐宋间的“碧筒饮”。杨万里《舟过黄田，谒龙母护应庙二首》其二：“南康名酒有残樽，急唤荷杯作好春”[5]261，所提及“荷杯”之饮，当是如此。荷的全身都是宝，可食者多，杨万里朵颐大嚼，吃出一份大畅快。他喜食莲子，《食莲子》云：“玻璃盆面水浆底，醉嚼新莲一百蓬”[5]397；又喜食藕，《小集食藕极嫩》云：“轻拈愁欲碎，未嚼已先销”[5]171。《本草纲目》认为“莲子，交心肾，厚肠胃，强筋骨，补虚损，利耳目。”[8]834而藕则“四时可食，令人心欢，可谓灵根矣。”[8]1039杨万里一生聪明高寿，与喜食莲子和莲藕或多或少有一定关系。杨万里在观赏与饮食荷莲时，悠然自得，安享古人特有的慢生活。《静坐池亭二首》其一云：“荷边弄水一身香，竹里招风满扇凉。道是秋来还日短，秋来闲里日偏长”[5]167，将一种重主观、慢品尝的闲生活写得悠长隽永。他在“荷香水影”中，端坐胡床，慢梳蓬鬓，让风从梳齿间缓缓滑过。《泉石轩初秋乘凉小荷池上》云：“芙蕖落片自成船，吹泊高荷伞柄边。泊了又离离又泊，看他走遍水中天。”[5]645这是满怀情趣的专注凝视，只是在时光够慢够从容的时候，才能观察到如此生活的动态片段。他有的是时间和心情，“初见芙蕖第一花”(《将至建昌》)[5]67和注意到“近来新吐一枝莲”(《跋徐恭仲省干近诗三首》其二)[5]471，从见到荷叶初生到花始开乃至叶花刚落，杨万里的四季仿佛总能精致地合上荷的节奏。

二

杨万里对种荷农事不只是欣赏，而且大力支持，甚至亲自栽种与料理，对种莲的辛苦是同情和体认的。《题姜店水亭子》中云：“可怜碧玉沼，不种一枝莲”[5]456，显然是对不因地制宜进行栽种的失望。而在《寄题邹有常爱莲亭》中有句“更穿两沼磨碧铜，分种芙蕖了秋事。一沼花白一沼红，新亭恰当红白中”[5]790，则是难掩对荷花美景和种荷之人的欣喜之情。《过临平莲荡四首》其三句云：“朝来采藕夕来渔，水种菱荷岸种芦”[5]509，则是典型江南水上人家生态生活的诗意写照。清代阮元《吴兴杂诗》有诗句：“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9]320，与此对照读，江南荷田的气韵顿时流转生动。然欣赏者的诗意，多半是劳作者辛勤汗水成就的。深体民生艰难的杨万里，在《看小舟除萍二首》其一中写道：“岁岁荷花苦未多，绿萍盖水碍新荷。请君六月重来看，云锦千机不犯梭。”[5]441描绘的是用小船清除打捞浮萍，以利荷叶生长的情形，并展望六月荷花盛况，透露出对未来的乐观与信心。晚年杨万里退休居家，像陶渊明一样，亲自参加劳动。他沿诗意之水南溪遍种荷花，《南溪上种芙蓉》云：“夹水芙蓉密密栽，缘溪斜立照溪开。放教十里红将去，不尽溪流不要回。”[5]760或许在他心目中，那“南溪里在千花里”(《十月四日，同子文，克信，子潜，子直，材翁》)[5]642的景象，可堪与西湖六月中“映日荷花别样红”相媲美吧。东晋王羲之《柬书堂帖》用文学手法，描绘了盆栽千叶莲的情状：“敝宇今岁植得千叶者数盆，亦便发花，相继不绝，今已开二十余枝矣，颇有可观，恨不与长者同赏。”[10]256缸盆栽种局限性明显，唐代诗人卢频在《东西行》中有句：“种荷玉盆里，不及沟中水。”[11]2978后来盆栽便逐渐与园林经营结合，开挖盆池来扩大种植范围，在种荷的同时，也放养龟、鱼等，增加观赏之乐。北宋张耒《鱼虾》有句：“一尺盆池数种荷，鱼虾亦解起风波。”[12]564杨万里在其官舍盆池，亦喜欢栽种荷花。《卧治斋盆池》：“旧来菰叶已全衰，旋买新荷带藕栽。看得荷花作莲子，可怜时节被花催。”[5]163据农书载：“种藕法，春初，掘藕根节头，着鱼池泥中种之，当年即有莲花。”[13]402说明荷长势迅猛，周期短暂，诗人看着不免触动，因而有“可怜时节被花催”之感慨。《西府直舍盆池种莲二首》其一也记叙了移栽之乐和长势之快：“坐看一花随手长，挨开半叶出头来。”[5]357其二则描述了盆池种荷后，于水面添加菱荇，引逗龟鱼之趣：“稍添菱荇相萦带，便有龟鱼数往回。”[5]357盆池面积小，久之必然要不断打理。《料理小荷池》：“侧塞浮荷更泛苔，为芟数路水痕开。鱼儿便喜新开港，绕去绕来千百回。”[5]665描写的正是清理小荷池落叶淤塞、苔藓过度生长的过程，生动写出清理后鱼儿欢游之状。这让人油然想起汉乐府《采莲曲》中：“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小池之乐通湖田，是一种典型的园林美学之风。

三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5]402，这是杨万里脍炙人口的咏荷绝句，题为《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诗有两首，这是其二。其一云：“出得西湖月尚残，荷花荡里柳行间。红香世界清凉国，行了南山却北山。”[5]357两首咏荷诗，从不同的角度写出了西湖荷花的风姿神韵，是真正的得荷之神理者。“红香世界清凉国”，既是视觉的感受，又是心理的感觉；既是一层写实，又是一层佛国莲花的庄严传递。“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简直是一幅意境广阔而又不失生动活泼的莲湖图。在红绿的强烈映衬和互为对比中，底色与特色的审美关系是如此和谐，在风吹水流中，这浓墨重彩的图画摇曳生姿，在优雅与洒脱之间回味无穷。能写出此等艺术水准的诗，除了“妙手偶得之”的江山之助外，作者对歌咏对象的深切热爱当然是最重要的原因。杨万里痴“莲”忘返，对西湖又情有独钟。两爱集于一心，焉能不妙笔生花，将那西湖荷花的神韵传达的清香盈齿？西湖种荷，唐以前似不为盛。然入宋后，“十里荷花”的描绘屡见于诗章词什。如柳永《望海潮》：“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14]202，秦观《东坡守杭》：“十里荷花菡萏初，我公所至有西湖”[15]232等，皆极言西湖荷花的繁盛。“曲院风荷”也是在宋代，成为西湖十景之一。“游尽西湖赏尽莲”(杨万里《大司成颜几圣率同舍招游裴园，泛舟绕孤山赏，晚泊玉壶得十绝句》其十)[5]330，泛舟西湖，赏荷作诗，成为一时风雅。“去岁从游泛绿波，西湖今日又新荷”(《同三馆饯王恭父监丞，分韵，予得何字》)[5]356，只要身居临安，杨万里就会找到机会，在泛舟从游中将那荷叶从新看到老。“湖上四时无不好，就中最说藕花时”(《大司成颜几圣率同舍招游裴园，泛舟绕孤山赏晚泊玉壶得十绝句》其九)[5]330，与其“毕竟西湖六月中”同为印证，足见西湖之夏因了这荷花满塘变得无限美好。“午梦西湖泛烟水，画船撑入荷花底”(《小池荷叶雨声》)[5]683，看来这荷叶田田下行舟缓缓，真成了杨万里魂牵梦绕的一道风景了。这西湖的莲花，盛开在杨万里的心底，让生命也变得明艳起来。杨万里《送别吕令圣与》：“取别当愁今更喜，定知同醉西湖莲”[5]10，似乎赏荷能解忧忘愁，以一时之醉赏忘路远之长愁。《同尤延之、京仲远玉壶饯客二首》其二：“十里水风巳无价，水风底里更荷香”[5]396，道出赏荷兼能纳凉的无价享受。《沈虞卿秘监招游西湖》：“船入芰荷香处去，人从云水国中还”[5]333，真有文士雅韵，仙外风致。《赵逵明大社四月一日招游西湖十首》其十：“船压浮荷沉水底，须臾船过却浮来”[5]390，真切生动写出了司空见惯场景凝视后的诗意。这西湖的荷花就这样从不同方向和侧面奔赴杨万里的笔底，争相与作者共鸣。宋代以西湖为题材的画已然不少，以画中荷为意象或题材，在杨万里集中存有两首。《同君俞、季永步至普济寺，晚泛西湖以归，得四绝句》其三:“西湖虽老为人容，不必花时十里红。卷取郭熙真水墨，枯荷折苇小霜风。”[5]29郭熙为北宋著名画家，水墨山石用“卷云”或“鬼脸”皴法，其枯荷也是笔势雄健。杨万里用此典，来形容秋冬之际西湖枯荷如水墨画的别样美。《题文发叔所藏潘子真水墨江湖八境小轴·西湖夏日》：“四月曾湖上，荷钱劣可穿。归来开短纸，十里已红莲”[5]71，身临其境看到的是荷叶如小钱，画上展开的却是十里红莲，这种超越时空的况味，在略显幽默的表象下其实是有值得咀嚼的哲理在的。

四

杨万里如此爱荷赏荷，心通的是荷之活泼灵动的生命力。同竹一样，荷也是生命力旺盛，生长迅猛的植物。其“中通外直”，外表朴实，内心透脱，如同冰心澄澈的人。杨万里《德远叔坐上赋肴核八首·藕》赞扬莲藕:“外面看来真璞玉，胸中雕出许玲珑。”[5]250后来李时珍《本草纲目》也盛赞藕为“灵根”，对其持续的生命力更是大加礼赞：“夫藕生于卑污，而洁白自若。质柔而穿坚，居下而有节。孔窍玲珑，丝纶内隐。生于嫩蒻而发为茎、叶、花、实，又复生芽，以续生生之脉。”[16]1480荷一面开花，一面结果，花、实、根、蕾、蓬并存，多头生命并存，触目所及无不生机流转，蓬勃成片，充满着无限灵动和向上的力量。难怪曹植在《芙蓉赋》中赞曰：“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17]137。“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这是《周易》哲学的总纲。杨万里曾殚精竭虑作《诚斋易传》，以史证易，用流动的时间来证明天地阴阳变化之道。他在长期的哲学思考中领悟到了“动静不息之谓道”(《庸言》十一)[5]1461，“融而无偏谓之和”[18]5。他深感动则有生气，静则有乐趣，因而写诗相对应特别喜欢“活法”和“透脱”，追求写照生命力和凸显生命的乐趣。他将荷花当成是趣味横生的朋友来看待，《晓寄芙蓉径二首》云：“芙蓉佳处不胜佳，花不中藏只外斜。恰似曲江闻喜宴，绿衣半醉戴宫花”[5]669，将一朵斜开的花，比拟成是新科进士醉饮所戴，多么生动、形象和有趣！《小池》：“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5]124，展示的是年轻成长的生命魅力；《荷池小立》：“荷盘不放荷尖出，穿破盘来却又休”[5]665，感叹的是柔弱者坚韧不拔的生命力量。善于捕捉动态，捉住生命瞬间的美，是“诚斋体”最为鲜明的特色之一。张镃赞道：“造化精神无尽期，跳腾踔厉即时追。”[4]3，钱钟书赞曰：“诚斋则如摄影之快镜，兔起鹘落，鸢鱼跃，稍纵即逝而及其末逝，转瞬即改而当其未改，眼明手捷，踪矢蹑风，此诚斋之所独也。”[19]118这种“追”和“摄”，不只是一种写作技巧，更是内心如莲花绽放的生命灵性洋溢的结果。杨万里不仅恋荷的秀美风姿，更爱荷寄寓的君子理想人格。杨万里爱荷，固然是他酷爱自然，亲近花草的本性使然。民胞物与，爱万物如同爱人，这又与君子宅心仁厚相关联。深谙理学，并终身恪守正心诚意的杨万里，继承的正是从周敦颐到二程一派的理学体系。在人格操守上，杨万里追求的是典型的士大夫君子人格。而莲正是花中君子，爱莲恰是因为此花最适合心中土壤。托物言志，以物比德，杨万里写就如此多的咏荷诗，反映的就是这样一种理想人格追求。“周家唤莲作君子”(《寄题临武知县李子西公廨君子亭》)[5]291，这里的“周家”指的北宋著名理学家、《爱莲说》作者周敦颐。《爱莲说》云：“莲，花之君子者也。”又杨万里《寄题邹有常爱莲亭》有句：“此花不与千花同，吹香别是濂溪风。”[5]790濂溪，也正是周敦颐的名号。《爱莲说》中所云：“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对莲品格的描述与概括，真乃不刊之论。“泥中怀玉避俗尘，水上开花超大地”(《寄题临武知县李子西公廨君子亭》)[5]291，荷花这种出尘不染、超然脱俗的高洁情怀，正直向上的品质追求，正是杨万里节操的折射。杨万里为官，不肯委曲于世俗，因而看起来甚至有点“不近人情”。同时诗人葛天民赞扬他：“脊梁如铁心如石”[4]18，“不曾屈膝不皱眉”[4]18，倪思也赞他“刚毅狷介之守，尤为难得”[20]23。宋孝宗说他“直不中律”，宋光宗讲他“也有性气”，杨万里索性来个奉旨自赞：“禹日也有性气，舜云直不中律。自有二圣玉音，不用千秋史笔”[21]27-28。杨万里如同一株高莲，虽然孤独，但坚守“外直”，其节操真可谓“香远益清”。杨万里一生清廉自守，如同莲之“不蔓不枝”，“亭亭净植”，让人心生敬意。未曾做官之前，杨万里的住处是“三间茅屋独家村，风雨萧萧可断魂”(《诚斋诗话》)[5]2083，几十年官做下来，告老还乡时，还是“敝屋一区，仅庇风雨，长须赤脚，才三四人，吟咏于江风山月间，醉则以天地为衾枕，其高致如此”[21]23。后辈诗人徐玑更是惊讶和感慨，称他是 “清得门如水,贫惟带有金”[4]21。杨万里如此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晚香特地清人骨”(《元举叔莲花》)[5]57，用“一品清莲”来赞誉他，庶几受之无愧。杨万里生前对荷一往情深，死后也依据他的遗愿，葬于家乡莲花山花瓣形中。咏其如出水芙蓉般的诗，想见其冰清玉润的品行与风采，心中的敬意又一次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