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民的名义”来“谋人”还是“谋事”

艾自由

周梅森被誉为“中国政治小说第一人”，其长篇小说《人民的名义》2017年1月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后，仅当年就10次加印热销近200万册，输出海外版权12个国家和地区。2017年3月由他编剧的52集同名电视连续剧播出后引发全民刷剧，创下实时收视率破8的收视奇迹，上线当年网络播放量超过310亿，成为近十年来收视率最高的国产电视剧，被誉为“2017年第一大剧”“2017互联网时代最具影响力影视作品”“中国顶级政治剧标杆”。电视剧的热播，又进一步促进了小说的热卖，至今仍然是全国文学类畅销书，2018年8月荣获首届“中国文学好书奖”。

长篇小说《人民的名义》聚焦“人性、欲望、梦想、情感、命运”五大主题，是一部反腐高压下中国政治和社会生态的长幅画卷，是一部反映时代特征、突出官场特点、体现反腐特色的正能量作品，充分展现了新时期中国共产党坚定的反腐决心和净化自身的勇气。在把“老虎苍蝇一起打”触目惊心带入广大读者视线的同时，却无“低级红高级黑”的艺术劣迹。在“人民的名义”下，对人性灰色地带的白描让人物性格立体丰满，特别是高育良的“谋人之道”与李达康的“谋事之道”两股政治势力盘根错节、扑朔迷离的生死角逐，给广大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高育良作为H省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学者型省级领导干部、法学家，表面上温文儒雅、稳重老练。他一手栽培提拔了政法系统很多党员领导干部，建立了自己的“政法帮”。他擅长官场“太极功夫”，打着“人民的名义”反腐，以法治之名去践踏法治精神，实际拿来搞铲除异己的政治斗争。他察言观色，投机取巧，老谋深算，精通“谋人之道”，善于利用权力和利益来平衡官场人际关系。他是一个台上把反腐口号喊得冠冕堂皇正义凛然，台下却冒民众之名巧取豪夺民众权益，是想方设法结党营私、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两面人。前任H省省委书记、后任党和国家领导人赵立春的儿子赵瑞龙，精心包装懂《万历十五年》的渔家清纯美女高小风让高育良心甘情愿地上套。高育良和高小风床上的事，被赵瑞龙的同学搭档杜伯仲影像记载得真切生动。他犹如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牵着，只得任凭赵瑞龙之流摆布。作为一名道行深厚的高级政客，他深知总说别人坏处的人，永远都不能证明自己是好人。于是善于伪装伪善的他带着“政法帮”的铁杆，只认人不认事的他的大学得意门生的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以及京州市检察长肖钢玉等人，打着反腐的旗号精心设套布局，在把H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陈海整成植物人后，又想把先任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侦查处处长、后挂职担任H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侯亮平投入监狱，只因这两个他的大学得意门生只认事不认人，深挖山水集团案已经危及他及整个“政法帮”的政治前途和进退留转，于是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残酷本性就暴露出来了。一个高校教授通过自身努力成为一省主管政法的高官，然后又在权力的无情碾压下，戴着面具作为伪装者长期潜伏在党内，一步步丧失政治道德和政治伦理，出现了在政治上离心离德、在思想上蜕化变质、在组织上拉帮结派、在行动上阳奉阴违等严重问题，从学院派领头羊变为反腐倡廉圈定严打的大老虎，让人惋惜更让人深思。

李达康作为H省省委常委、京州市市委书记， H省第一秘的从政背景让他的政治资源相当丰厚，多岗位历练，多次主政一方，无形中形成了传说中的“秘书帮”。曾经提出“法无禁止即自由”的口号，让人耳目一新，是全省公认的改革闯将。他太强势、胆子大、脾气硬，啥事都敢干、啥人都敢用，当市长市长是老大、当书记书记是老大，不仅有襟怀坦荡、开拓创新的一面，还有原则性太强、专断霸道、不近人情的一面。可他始终有一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悲悯情怀和进取之心。他心中装有人民，以人民的名义从政反腐。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公仆，在金山县当县长强行摊派修路为五块钱把一个农妇逼得喝了农药，在吕州当市长、在林城当市委书记、在省城京州当市委书记，积极改革推进发展，甚至为了GDP有一些不择手段，凭借政绩追求个人进步；他用人不疑但疑人也用，京州市副市长丁义珍乱作为、光明区区长孙连城不作为他负有用人失察、监管不力之责；他好大喜功独断专行，他要干的事常委会就得通过，他不愿干的事谁说也没用；在“九一六”事件中，他一度在祁同伟的怂恿撩拨下，想顶着压力趁乱强行拆除大风服装厂。他是一个正义无私的人民好官，在得知自己身为京州城市银行副行长的妻子欧阳菁利用职权之便贪赃枉法时，面对亲情和公正，他做出了艰难的离婚和不干涉抉择，因他太不通人情妻子绝望离婚，在国外读书的女儿佳佳也不理解他，从而让他这个本就孤傲的一班之主、一家之主更加孤傲。幸亏有从中央空降的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的保驾护航、鼎力支持和循循善诱，他的内心终于慢慢柔软开始接纳易学习、王大路等正直好友，为官为人也从唯我独尊走向开拓成熟。书中还提出了一个我国干部监督管理中至今未能得到有效解决的同级监督难题，H省省委书记沙瑞金能利用手中的权力，拍板安排易学习任京州市纪委书记去监督京州市市委书记李达康。可H省省委纪委书记田国福能按党章规定和中央的要求，对省委书记沙瑞金实行有效的同级监督吗？英国思想史学家阿克顿勋爵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指出:“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怎样才能确保权力真正在阳光下运行, 实现纪委监委、政法委、公检法、审计等执法执纪部门对关键部门关键岗位特别是一把手的有效监督，应该说还任重而道远！

在《人民的名义》中，无论浓墨重彩的主要人物还是寥寥数笔的次要角色，人物个性都相当鲜明，随着故事情节在步步惊心中有序推进，反转内容逐次让真相慢慢浮出水面，人性的多面性展露无遗。小说中的贪官不是魔鬼，每个人能当上官起初都有过人之处，有可圈可点的地方。清官不是天使，每个人因七情六欲都有软肋，有可批可评的地方。像小说中赵德汉出身农家，靠着自己的努力当上国家某部委的项目处处长，竟然受贿将近2.4亿，比一个贫困县的财政收入还多，是真正小官巨贪的典型。祁同伟曾只身前往贩毒村庄，是个以命相搏的缉毒英雄队长，可随着地位的不断升迁后贪财又贪色，一个堂堂的H省公安厅厅长竟然落得个畏罪自杀的下场。高育良本是学富五车的H大学教授，一身正气，自律严格，桃李满天下，可他既爱权力又爱美女，和发妻吴惠芬教授离婚后做名义上的夫妻，暗地里娶了居住在香港的渔家美女高小凤为新欢并生了个儿子，却隐瞒组织个人重大事项不上报;滥用职权为赵瑞龙大敛钱财铺路，对其违法犯罪行为故作不知，最终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妻离家破。高育良特别善于表演和隐藏，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全面从严治党的高压态势之下，即便隐藏再深，也终将被辨别出来清除出去。而文人气比较重的实干家李达康与着重抢夺话语权的阴谋家高育良作为文人从政的两种类型，大家知根知底、知己知彼，作风相异、政见不同，在早期合作中就有过分歧，进入省委常委班子后更是貌合神离、明争暗斗，连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都得对他们这两股强大政治力量刮目相看。李达康锐意改革，意气风发，过于爱惜自己的政治羽毛，在反腐上有自己的利益考量，对妻子欧阳菁贪赃枉法为了不让人抓到把柄过分避嫌，对待同事朋友易学习、王大路等人显得过于无情。他对工作充满激情，像谈恋爱一样工作，在工作中有一股拼命三郎的劲，事业自然蒸蒸日上。他在生活中是个无趣之人，像工作一样生活，对待感情过于阮小二，结婚25年都未为妻子过过一个生日，家庭自然妻离女散。而作为H省检察院的两任反贪局局长，陈海、侯亮平都廉明正直、重情重义，都有刮骨疗伤、壮士断腕的气势，都有有腐必反、有贪必抓的信心。陈海不畏强权、坚定反腐，一出场就与H省及京州市的官场权利正面交锋，与侯亮平携手战斗在反腐第一线，可他关键时刻性子急修炼火候不够，后遭遇暗害惨出车祸而躺在医院成为植物人。后任反贪局局长侯亮平临危受命，接任同窗好友陈海未竟的事业。吸取了陈海盲目冒进的教训，裁决果断、敢于担当，擅长与腐败违法分子“打太极”，最终凭借“猴子”一般的随机应变，将以高育良为首的“政法帮”一批腐败分子及省油气集团董事长刘新建、山水集团总裁高小琴、大风服装厂老板蔡成功等相关奸商送上了审判台，正义战胜邪恶，自己也迎来了成长。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党坚决反对腐败是民心所向举国关注，全面从严治党成效卓著，反腐败斗争压倒性态势已经形成并巩固发展，但同时要看到腐败实际上是社会动荡的导火索，反腐败斗争形势依然严峻复杂，特别是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交织、区域性腐败和领域性腐败交织、用人腐败和用权腐败交织、“围猎”和甘于被“围猎”交织等问题依然突出，但反腐工作上不封顶、下不保底，对腐败分子发现一个就坚决查处一个，绝不养痈遗患，越往后执纪将越严。每名官员都不能像小说中的高育良、祁同伟等两面人主要精力用在“谋人”而非“谋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变相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违反党纪国法后还心存侥幸心理，结果藏得再深也会被辨别深挖出来；而要像李达康、侯亮平那样少“谋人”多“谋事”，心底无私天地宽，虽然有纰漏有差错但能及时修正及时弥补，党和政府总是要为想干事、能干事的干部提供展示机会和平台的。当前，开弓没有回头箭，反腐没有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