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琵琶协奏曲》管窥赵季平的文化担当

2020-10-19 09:02
中国文艺评论 2020年9期
关键词:季平引子协奏曲

尚 媚

在当今的华人文化圈里,恐怕很少有人没有听过赵季平的作品。而且,多数听过他作品的人最初只记住了他的音乐,很少有人记住他的名字。进入新世纪以来,他的创作重心由影视音乐转向交响乐。这一体裁可谓曲高和寡,但赵季平总是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起飞,而给他提供起飞动力的是,“到生活中去,把耳朵削得尖尖的,发现一些好东西,有些看着不起眼,但是你稍微吸收进来,能化腐朽为神奇。这是一辈子的基本功”。[1]冯会玲:《赵季平:用音乐向时代致敬》,2018年6月8日,http://china.cnr.cn/yaowen/20180608/t20180608_524262458.shtml。

纵观赵季平的音乐创作,无论题材体裁如何变化,无论创作技法怎样创新,都始终贯穿着某些从未改变的品格,虚心、细心、恒心,听曲、看戏、记谱。他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并谨记父亲教他的艺术创作原则,养成了对民族文化深沉的热爱,积蓄了创作的内驱力。赵季平于2013年5月完成的《第二琵琶协奏曲》,就体现了他题材选择的眼光和致力于发展民族音乐文化的情怀。笔者试图通过对这部协奏曲的研究来分析作曲家与众不同的创作特质。

一、作品的形式设计

从宏观上来看,《第二琵琶协奏曲》为单乐章形式,采用非常规的奏鸣曲式结构写成,外观上绝不具备那种特征,叫人一看就能够认出音乐形式“就是一个音乐发展过程的曲式建构过程”;内部关系上也不具备完全像曲式学教科书中所强调的调性回归、主题再现、首尾呼应等特征。但音乐是一门时间艺术,作品基本结构符合时间艺术的本质,表现为一种非凝固性的流动过程。其图示如下:

图1 作品曲式结构与功能图示

从微观上来看,《第二琵琶协奏曲》更能引人体会作品的民族韵致。引子主题由两个五小节的乐句构成平行双句体乐段结构;第18小节开始的连接句,在琵琶划弦接轮指中,乐队进入,持续的长音带来驿动的、不稳定情绪,在稍慢的速度中,往复回旋。引子段篇幅很长,其后的音乐用独特的设计和极具个性化的处理手法,对前面出现的两个性格迥异的主题加以细致描绘,依文化属性将大提琴的国际化歌唱线条和评弹的地方化音调加以对置,巧妙地将评弹艺术特有的随时“跳进跳出”的叙事诉唱过程融入音乐的发展之中,移步换形,飞花点翠,巧通造化地描绘出了一幅水墨山水。全部34小节的音乐发展,依靠调性频繁变化(d—G—bA—D—G)。在每次琵琶的滚奏推进中,所有素材都来自于引子主题第二乐句乐汇。

引子段后,是具有呈示性功能的第一部分。主部主题(从第34小节开始)采用对比四句体乐段结构,调性为G大调,行板速度。音乐素材来自于引子第二乐句主题,在优美抒情、如歌的氛围之中,主题先由琵琶独奏,弦乐队接着演奏。经过发展后在第66小节处再次由乐队演奏,圆号(第75小节)转接过渡后进入副部,与此同时,琵琶较强的扫拂更加强了音乐的张力,与即将到来的副部音乐形成情绪上的区别。

副部主题(从第80小节开始)作单一主题的小幅度展,与主部呈对比性发展。该部分由三段组成,快板速度的运用与主部相区别。第一段用引子的材料展开,主奏为琵琶,但音乐速度放慢了一倍,调性亦移至C宫调(第85小节),之后接琵琶扫弦,突出强调的音头之后,木管与弦乐器持续展开,调性转至降A宫调。分弦演奏两拍之后,来自引子主题的素材转到A宫调,由小号主奏,琵琶很悠闲地大跳进行,是略带夸张的评弹风格素材。第二段自第108小节开始,旋律节奏明显加快,全奏力度强烈,直接导入第一部分的核心段落,调性转为D宫调。第三段开始在琵琶的快速弹挑中(从第116小节开始),连续三小节在八度推进中连续扫弦形成第一部分的小高潮,音乐为G宫调,给主部主题再现前作属功能准备(第123小节),音乐风格宽广激越。第135小节出现在长笛上的主题,在琵琶极富有表现力的滚奏音响中,一种无可奈何的叹息式音调偶一露面随即得到强化发展。至第155小节,琵琶的弹挑与独奏大提琴的对位发展,一张一弛。其后紧接引子主题素材,两次再现渐至突强力度,音乐充满张力,最后在三个八度下行中,缓缓过渡到具有展开性功能的第二部分。其间,在引子主题再现时,调性发生变化,由d羽调转到了a小调,再回到d羽调。

第二部分开始于第180小节。这部分是作品的展开段落,总体上内部变化不大,外部对比强烈,但由于调性上保持着呈示部的进行,因而对比有所削弱。展开部开始时,乐队演奏的旋律融三连音与旋律的跳进、级进于一体,音乐颇具动感。四小节之后琵琶独奏一条新旋律,现代风格浓郁,调性为d小调。这一主题下移八度再现一遍之后,是三连音模进递进的连接句。在弦乐组的衬托下,琵琶将此前出现的新主题作倒影扩大展开(第202小节),旋即进入快速的连接段,调性为d小调。至第235小节,新主题短暂地变化再现后,琵琶开始以不变的手型双音演奏,音乐是小二度上行,当引子主题素材亮相后,引出华彩段。作品在这一段,突出琵琶表现的多样演奏手法,如几番轮、分、轮的余音之中,木管乐器弱奏出小经过句,晶莹剔透,燕舞莺歌。该段采用典型的表现主义点描手法,表情符合现代音乐的音响和审美趣味,也十分贴近中国传统音乐强调的律动描写。音乐叙事中“你方唱罢我登场”,琵琶余音未落,大提琴将之前在引子段中的材料(第25小节)完整再现,揭开了第三部分的序幕。

在琵琶声中,又一次奏响引子主题素材,如歌一般,听觉上唤起了音乐的复现。再现部从第265小节开始,其后发展篇幅不大,却也贴切地借用了评弹音乐中极大的灵活性和伸缩性的叙事性特点,所谓有书则长,无书则短。稍慢的主部主题呈现之时(第275小节),调性复归于主调G宫调,优美而舒展的旋律绵延在耳,弹词音乐特有的浪漫情调萦回于心。减缩再现的结构处理,决定了这首琵琶协奏曲的非常规性。乐队全奏中,琵琶与乐队作对比二声部进行,紧接着琵琶演奏主部主题材料形成尾声,具有回旋意味,顺利地实现了主题回归。

综上,《第二琵琶协奏曲》以传统奏鸣曲式固有的对比主题呈示、丰富生动的和声语言、带再现的三部性特点、灵活且富有生气的随想曲风为特征,显示出了作曲家在规则上突破传统的不易。总体上,作品统一在奏鸣曲式框架之下,有对比冲突,有统一回归,但具体的音乐发展中,又不是严格的奏鸣呈示、对比展开的进行,而是结合具体内容安排,使得一种传统形式变得丰满,且“句句有喜跃意,一气流注,而曲折尽情,绝无妆点,愈朴愈真”[1][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968页。。这部作品的神髓和艺术感染力借形式而逐渐铺开,使每一个听闻此曲的人都会产生一种愉悦的获得感和满足感。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从协奏曲的文化背景来看,作品抛弃了西欧浪漫主义协奏曲形式中常见的独奏乐器炫技性华彩段,独奏乐器与乐队的竞奏走句,以及气势澎湃的开头和令人激动的结尾等独具特征的写法,但独奏乐器的表现张力丝毫不减。譬如,在呈示部开始后的音乐布局中,琵琶与弦乐器在高音声部的呈示之后,突然出现的大提琴主题,在旋法上保持了与引子中大提琴主题特征,但其中等分型节奏的运用,充满了歌唱性和抒情性。加上大提琴浑厚温馨的音色,音乐宛如一阵春风拂过,新鲜之极。到第65小节处,在大提琴奏出的引子主题背景中,第一提琴、第二提琴与琵琶如歌的旋律和大提琴声部相互辉映,缠绵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优美恬静的艺术画面。而木管组的点缀再现了第52小节出现过的场景,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饶有趣味的是,这一段音乐在第三部分再现时,琵琶主题发音点加密,大提琴主题的中弱呈现与小提琴如歌一般的主题交织在一起,再加上管乐的弱奏,产生了豪迈不失沉静、粗犷不失纤细的流动性立体音响。这种大写意笔法,虽然迥异于此前数次出现的主部主题面貌,却保持了一致的情趣,进一步深化了乐曲主题。

二、作品内容的特殊处理

人们常讲,“一定的内容决定一定的形式,一定的形式服从于一定的内容”[1]高等艺术院校《艺术概论》编者组:《艺术概论》,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3年,第84页。。然而就一次具体的创作实践或一部无标题音乐作品来看,如何既保证作曲家的立意及其表现的内容,又能兼顾作品应有的和独特的形式之美呢?此外,作品内容一定不是独立于形式而存在的,而是要表现融于一定形式的内容,这要从创作《第二琵琶协奏曲》的初衷开始说起。

《第二琵琶协奏曲》的问世适逢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丝绸之路经济带”合作倡议之际。选择一个既能紧扣时代脉搏又能抒发历史忧思、感怀祖国沧海变迁的叙事题材,是赵季平一直在思考的创作路向。而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中西文化传播与交流的琵琶演奏家吴蛮,也一直在思考如何为琵琶寻找一种新的语言、开创一条新的道路。灿烂辉煌的中国文化历史长卷中琵琶独有的艺术魅力,激发起两位艺术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专注于此。他们深知这一经由丝绸之路传入我国且见证中西文化交流历程的乐器,最能代表中国音乐文化的当代发展面貌。借琵琶传播中国音乐文化,以新的音乐语言,开辟与世界艺术合作的多种可能性,赵季平实践了自己“站在泥土地上写作,与民族音乐血脉相通”[2]施雪钧:《赵季平:我的音符,长于泥土中》,《文汇报》2019年1月27日,第7版。的艺术追求,为琵琶和中国音乐作品走上世界音乐舞台探索了一条成功路径。

就《第二琵琶协奏曲》而言,为了表现一个重要而宏大的命题,作品运用三部性奏鸣曲式,深度发掘琵琶及其背后所蕴含的文化意蕴,做到了内容与形式相结合,在带给我们具象的情绪体验之时,还带给了我们艺术形式的秩序美感。

第一,音乐叙述方式作用于主题的升华。音乐弱起,《第二琵琶协奏曲》开始于缓慢且平静的大提琴情绪铺陈中。之后是散板式进入的短小动机,由琵琶奏出,那清亮、剔透的音色,随逐级上行的乐思,渐慢转快,再戛然静默。这一动机是一个短促、打碎了的律动。不到三小节的材料出自苏州评弹,音乐响起之时评弹艺术固有的文化属性即鲜明呈示。大提琴温馨的音响,宛似轻松自在的书场环境;琵琶精细的散板,又如说书人悄声细语、轻弹柔唱,拉开细诉家常的序幕,情调亲切无比,叙事氛围浓郁。正是开始时琵琶转轴拨弦的三两声,奠定了作品的基本风貌和音乐气度。接着在音乐和声营造出的吴侬软语氛围下,琵琶渐快,在拉开推进的演奏中进入引子段。充满歌唱性的主题,宛如身着绸缎旗袍的主角款步前行,在琵琶与大提琴的转接之间,苏州弹词的核心音调跃然于心。细析之下,其主题旋律既与赵开生于1958年创作的弹词开篇《蝶恋花·答李淑一》中“寂寞嫦娥舒广袖”一句的节奏型类似,又似乎与“陈调”风格同出一脉。其性格灵动丰满、舒缓欢愉,但又不乏曲折、悲怆之感。此外,主题中出现一个特性音4(fa),神似“蒋调”之对韵的雕琢。正是由于这一系列独特的细节处理,反映出作曲家对我国传统音乐素材的掌握之丰富、运用之巧妙。这一主题穿行于琵琶与大提琴的对答之中,一方面是主奏乐器与乐队竞奏亮相需要,另一方面也为渲染作品风格奠定了基本的气质禀赋。

在呈示部中,音乐叙述更是精巧之致。这一部分音乐充分展现了独奏琵琶的表现力。譬如,在对作品主部主题的两个乐句的设计中,作曲家发掘了琵琶几种常用的演奏技法,如挑弹、轮、挑、弹及连音等手法的连续使用,每一个音符都被赋予了一种灵性。在其后的音乐中,琵琶几种主要技法基本上都得以恰当地用到了每一个乐汇之中,特别是曲中多处运用到的长轮,张弛相间,常在音响上给人一种忽隐忽现、忽紧忽松的印象。还有作品基于琵琶四弦不同音色而用的过弦、扫拂等特殊手法及对弹、挑、轮、连音等技巧特点的运用,加强了其对旋律色彩细微变化的处理,表达了细腻、深邃的情感,呈现出的效果既不失音乐韵致的表现力,又不失逻辑结构的建构性。在这一部分最后乐句的收束处,强拍上的音延留作六度大跳进下行,宛似弹词伴奏中常见的八度大跳下行,此一旋法对于加强音乐的动力性效果明显,正是这一旋法用于主部主题的收束,使得弹词唱词藏于华丽高雅的西洋管弦乐队音响中,流泻出一股优雅细腻的中国民间音乐韵致。

第二,作品形式开创出审美空间。除了采用非传统的奏鸣曲式结构,《第二琵琶协奏曲》并没有完全沿袭协奏曲常用的“快—慢—快”的速度原则。但内部结构显示出三部性原则,一气呵成,虽无标题却具有叙事音诗、音画的性质。除了对主题特性鲜明的描绘,作曲家在基于思想情感的诗意表达中,对音乐结构作了更多的探索。这种基于音乐结构形式的探索性创造,通过乐曲开始时持续不断的音乐,在调性往复交替变化中营造的氛围,为主部亮相作出了充分的准备。而在随后音乐的展开中,在保持总体结构框架不变的前提下,内在的发展依靠主题的完型。也正是这一点凸显了作曲家对“旋律”的坚守。这个在当代音乐创作中有意无意被逐渐边缘化的元素,却始终是赵季平在其音乐创作中一直追求的。乐曲开始时的简短动机生成了《第二琵琶协奏曲》的主题。仅仅三两声弹挑,已然是未成曲调先有情,一种对人声的期待很快由于弹词“蒋调”主题的特性旋法出现而带出音乐的亲切感,此处以纯器乐思维提炼的短小动机为独奏乐器而用,巧妙地将弹词的唱与奏糅在一起:具有苏州弹词“蒋调”特点的书调,通过琵琶之奏与唱之间有分有合,尤其是伴奏旋律做音型化处理,动力性强,与唱腔旋律的平和稳重相对比,伴奏与演唱就在这样的并行发展中突出了唱腔,音乐饱满而又有层次。“蒋调”中的演唱与伴奏的音区之对比、低伴高唱特征鲜明。倘若没有对传统音乐长时间、多方面的积累和个人的艺术感悟,一个作曲家想用母语来讲故事多少会受到一定制约。

从大处讲,《第二琵琶协奏曲》变化主题的内在动力感很强,源源不断地铺就了作品的格局;从小处看,不到三小节的乐汇动机与音乐赖以衍生的织体以其表情叙事搭建的形式,自然地彰显了音乐特殊的、本体的存在意义,反映了艺术创作和欣赏的审美意味。如上面对音乐主题的分析所见,正是通过旋律的派生、衍展,作曲家完成了这部长达半个小时的作品的主要结构力。这是在一般交响性作品中很少有人使用的写法,但作曲家以一种“笔端有力任纵横”的洒脱之境,凭借对旋律炉火纯青的掌控力,不仅让旋律成为音乐传情达意的有效手段,还让作品在具备“有意味的形式”的同时,神不散、形亦不散。因此,正是由于作曲家对音乐形式的创造性掌握,及其围绕主题立意所做的精妙构思,准确地定位了作品的风格与韵味,妥帖地传达出了作品的艺术趣味。

三、作品的现实意义

基于对《第二琵琶协奏曲》的创作特征与基本风格的初步研究,笔者认为,作品的一个突出特征就是坚持旋律写作,坚持采用民间音乐元素。坚持音乐创作的可听性,就是坚持为大众写作;坚持使用不同地方音乐元素,就是坚持把个人融入人民的创作过程,这也正是赵季平的作品能够始终做到雅俗共赏的关键所在。

毫无疑问,我们生活在一个从未有过的、多元且变化急剧的时代。具体到音乐创作领域,艺术家如何在这个多元的时代创作出既能反映风云变幻的时代风貌,又能体现出人们最为珍视的品质呢?首先,作品要具备“中国人写的,写中国人的生活,中国题材,中国的音乐语言,表现中国风格,彰显中国气派”[1]居其宏:《民族歌剧传承与发展若干命题的思考》,《歌剧》2018年第1期,第8页。的品格;其次,要在创作手法上将西方现代作曲技法同中国音乐实践有机结合,在继承挖掘本土文化传统、借鉴外来经验融合创新的道路上走出一条特色之路。从作品的体裁特性来看,《第二琵琶协奏曲》直接沿用了西方浪漫主义时期盛行的无标题音乐体裁形式,运用协奏曲来叙事,同时加上自己的理解,从而在某种程度上扩大了纯音乐创作表现的外延和丰富的叙事空间,挖掘琵琶与评弹的亲缘关系,从而让作品韵致毕备。其“韵”始自主题的巧妙设计——来自苏州评弹典型的语汇、句法和律动等“韵”的综合体,甚至是音乐表演技法的有机结合,使这部纯音乐作品充满了强烈的叙事色彩,从一开始就实现了浪漫主义的东西相遇、相融。作品的无标题性或者对纯器乐体裁的运用不一定就淡化了音乐的叙事性。作品标题的文学性解释,对于音乐解读固然有其值得肯定的一面,但抽象的无标题音乐在自由地抒发作曲家内心情感方面,亦不乏优势,因此,这部无标题作品完美地讲述了中国文化中一个“吴头楚尾水乡情,江左文采出评弹”的故事。作品让我们看到了,在当下音乐创作中,创作者如何在与世界不同文化的交融、对话中,保有自身的文化主体性,不能仅仅诉诸民族语言风格的表达,而是要站在世界文化发展的格局中去寻找适合我们文化表达的材料或技法,从而“真正用一种国际化音乐语言讲‘中国故事’,真正成为文化自信的一种表征,进而体现出从文化自觉到文化自强的价值追求”[1]李诗原:《中国现代音乐:一种新的存在方式——井冈山“中国当代音乐创作研讨会”的启示》,《音乐研究》2019年第6期,第115-128页。,这些应该是当代中国文化发展的共同价值追求。

赵季平在音乐创作中的艺术讲究,反映出他与中国其他作曲家一样致力于对创作观念、写作技术的思考和探索,但也有其强烈的个人创作风格,譬如他对民族音乐语汇的运用逐渐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特别是在他近年来的作品中,我们较少听到他对民族曲调的直接运用或者模仿,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世界性的技术手段,进而精练出极具民族神韵的音乐语汇,保持着与传统音乐最亲近的血缘关系。他作品中的旋律或有唐时的古朴悠远、西域的异域情调,或有西北的热耳酸心、华北的淳朴豪爽,乃至吴地的吟诵缠绵,多种多样,一如生活本身的丰富多彩。具体到创作中,乐思的一节一转、一转一意,形诸笔端,在文化气质、美学神韵的层面展现中国品格。在主题及音乐发展中,赵季平注重突出母语叙事手法的运用。《第二琵琶协奏曲》以工笔的细腻精微处理方式,对主题旋律、调式音阶、收束音进行处理。这种方式源于与独奏琵琶关系最为密切的苏州弹词所激发的灵感,借同样是吴侬软语所具有的婉约秀美特质,表达个体对历史文化的反思,传达出一种文化主张,在为中国作曲家如何使自己的音乐作品走向世界、影响世界,并为世界主流音乐文化界认可的道路上,做出了积极、可贵的探索。

最后一点,我们从事学术研究,最理想的状态是从音乐创作实践中总结、汲取理论经验,以促进我们更好地观照现实、合力推动社会文化的发展,从而为我们的专业文化制造良好的生长、发育和呼应空间。在当下活跃的音乐创作与学术评论的生态中,我们日益感受到了这种潮流的影响作用。

其实,回溯中国传统乐器与西洋管弦乐队的协奏曲创作历程,无论是在音乐中追求体现中华民族的审美意向,还是在表现中国音乐与中国文化艺术之间内在联系对于创作技法的运用方面,一直为音乐家所关注。大家都抱持着一个共同的愿望,即利用多样创作形式,反复探索与尝试将那些喜闻乐见、易于理解的本土文化作为现实内容加以发扬和创新。为适应多元化发展要求,几代音乐家先后对民族器乐合奏创作进行整体性思考,他们以自己的创作实践为切入点,尽力挖掘一件件古老乐器所具有的独特魅力,从而为我们留下了一阙阙佳作。在十余部琵琶与西洋管弦乐队的协奏曲创作中,赵季平的这首《第二琵琶协奏曲》堪称新时期以来一部不可多得的精品佳作。作品从一个侧面展现了作曲家多年来拜民间为师,寻生活素材,拾厚重历史,写华夏新风的艺术信念;证明了一个艺术家只有始终紧扣时代的脉搏,怀有与社会文化发展的主流保持同步的文化自觉,坚持“用民族音乐母语讲好中国故事”的初心,才能真正创作出优秀、生动的作品,在弘扬优秀中国文化的同时,让中国的老百姓喜欢,也让全世界的老百姓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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