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词的风格变化与特色影响

吉 莉

(烟台职业学院，山东 烟台 264670)

李煜，被称为“千古词帝”。人生经历了南唐的勃兴，宋朝的碾压，亡国后的大彻大悟。作为一国之君，喜爱为诗为文为词，特别是在词上的造诣，在唐诗宋词两座高峰之间留下亮丽的一笔，且对宋词产生积极影响。笔者拟从作为代表人物的李煜及南唐词在当时环境下的发展与变化，探究其不同历史阶段的词作风格，以及产生的深刻影响。

一、词的出现及传袭

诗评家说，词是诗的分支。这与春秋时期《诗经》有关，人们从开始接受的就是诗的概念和传统，特别是文人士大夫的尊崇，让诗初始就占据主导地位。但词未必不曾在风、雅、颂当中有所体现，尤其是收集的各地的民风，合韵而生的长短句，抒情状景，同样可理解为词的萌芽。史料记载，最先出现的就是形式比较自由灵活、语言朴素、感情真挚的民间词。之后文人的加入，唐诗近体诗的影响，特别是艳丽、妩媚的花间体词出现以后，民间词真正走进了属于文人士大夫阶层的词体艺术形式，使词成为一种新的语境表达。[1]

1.李煜与花间词。花间词代表人物是温庭筠、韦庄。温庭筠词词藻华丽，音律谐畅。多写闺情，其创设的词境，让人耳目一新，简直就是唐诗的升级版，可谓词中含韵，韵中现诗，诗词一体。比如，他的代表作《梦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状写出等候丈夫归来的妇女从希望到失望的感情变化。韦庄词多写个人真情深意，是士大夫阶层男性本色的流露，有一种疏朗秀美的韵味，开创了花间词的另一种风格。如《浣溪沙》：“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杆。想君思我锦衾寒。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将男女情爱表达的委婉真挚，但字里行间又不轻易说出半点和女性相关的东西，有的只是暗示性的描摹，所以借物咏怀，以景抒怀成为韦词风格。[2](P35)李煜的词作和花间词派有相似之处，神韵方面相当契合，暂且说是花间词的翻版。

2.李煜笔下的南唐词。南唐词也是在花间词的影响下源于唐诗近体诗的格律精神的延伸。核心要义都是将原有的民风、合韵而生的长短句加以改造，成为文人士大夫所喜欢的含蓄高雅的语言风格，情景交融式的意象遵循，突破市井粗砺直白的表达方式，将民间词从烟柳街巷、莽原田野中的野性生存，提升到士大夫、文人墨客阶层的高光闪现。五代十国时期，词进入到重要发展阶段。由于南唐三代国主都喜好文艺，倡导文学和艺术，所以南唐的诗文词都有令人为之一震的成就。在这样的传袭中，五代时期出现了几个跟花间词派同时而略晚的词家，当时集中在南唐的首都金陵，这就是当下一般学者所称的“南唐词人”。李煜就是其中代表之一。审视当时的南唐词，从当时地方割据的历史条件看，与花间词几乎没有关联，但南唐词人与花间词人又殊途同归，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以“男女情事”为主，大体上依然是“伤春”和“悲秋”的离愁别绪。有所不同的是南唐词在后期发展中格局渐大，感慨较深，风格趋向于纯任性灵。在抒发离愁别绪时，融入了深沉的人生感慨，提升了词的整体美学品位，提高了词的整体表现力。[3]

3.李煜初期词的风格特点。李煜初期词作多写宫廷生活，表达男女之情。如《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还有《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2](P42)但也有伤春悲秋之作，《长相思·一重山》：“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意境较之宫廷生活的描写，多了愁绪和别样的情怀。但纵观李煜初期词作，呈现更多的是词风瑰丽、旖旎柔情，尽述宫闱之乐、闺房之趣作品。可以说，李煜初期词作和花间词大体相当，艺术风格上倾向于疏朗秀美，画面干净，意境纯粹。

二、李煜中后期词的自我形象与赤子情怀

李煜是李璟第六子，因自太子以上五个兄弟皆早死，得立为太子。中主李璟死，以皇太子嗣位。961年，李煜继位，南唐已经奉宋称臣，苟安于江南一隅。此时的李煜却不能振奋图强，史书记载他“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李煜虽多次自贬身价，以求国是安稳，但终究无济于事。这期间，李煜还迷恋佛教。据《十国春秋》记载，李煜曾于开宝二年(969)普度僧侣。可能就是这份佛心使然，李煜生来纯孝、不喜欢杀戮，继位执政之时，对外听命中原，不在乎卑微和屈辱；对内管理讲仁慈，宽刑罚，主张减轻赋税，来提高国民生活水平。南唐有一段短暂的安稳期，但在开宝八年(975)仍被宋军攻破南唐都城金陵，李煜被掳到宋朝，至此，李煜在位15年，南唐不复存在。

李煜初做皇帝时，不理朝政，醉心宫廷生活，一首《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写尽宫廷生活奢华与惊艳，嫔娥列阵，笙箫吹奏，霓裳歌舞。阅尽人间荣华。同样面对旧题，在题材内容上还保留着花间词的相思恨别、伤春悲秋的取材选择和格律的应用，但在承袭花间词的传统基础上，有了突破和创新。在艺术风格上，多了柔婉深约、蕴藉含蓄的总体格调。而且李煜天生通晓音律，又有父辈影响，所以在词的创作上，创作风格超越花间词和南唐词，展示出不一样的风采。同样是写宫闱中的生活，他不失跌宕起伏，自然奔放，雄奇幽怨的风采，形成了自己自然隽永、任性率真、刚柔兼具的个性标签，为五代词树立别样词风。[4]

入宋朝后，失去故国的李煜悲伤失意，为了纾解心怀，就常常和金陵旧宫人一起写词。在位时的愁，亡国后的痛，都随时光流走。而他的《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同样让人感慨万千。听着帘外细雨，春天阑珊的脚步清晰可闻，而寒意依旧。曾经的过往，一如昨天，但已然是梦，已经是“别时容易见时难”。这是多么痛的领悟，愁肠百转，天地可知。还有同样愁从中来的《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这是李后主被掳之后所写，对于一个丧国的君主来说，内心的苦楚与怅惘，时时虐心刻刻随形，特别是在萧瑟的秋夜，更见凄苦之状。这首词从自我视角，从上西楼的情态写起，李煜是无言的，不是真的无话，而是不想说，不能说，不愿说，是孤独中的无以为继，是寂寞中的难以遣怀，是苦痛中的不能自拔。“无言独上西楼”仅仅六字，把主人公的凄苦、悲痛的神态完全勾勒出来。对比来看，李煜词的意境要更阔大，更深邃，更令人动容，开创宋词婉约派的先河。他后期留下的词作，总体来说，在人、情、境上有很好的抒情层次。时间上，偏重于首句用节气景物感发；空间上，喜欢用虚境、实境对比；人物塑造上，摒弃早期花间词的红粉佳人形象，创造性的使用自我形象。他说“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等。自我形象的融入，让人们看到的是落寞、孤寂、忧伤、哀愁，是内在的真情实感与外界实物实景的完美融合，是感性的形象和深邃的意境的深刻表达，从而使其词拥有了长传不衰的艺术魅力。所以这个阶段李煜的词，不再是浅薄的风花雪月、闲情逸致，而是充溢着无尽的忧思，激荡着赤子的情怀。

三、李煜“千古词帝”地位的确立

李煜“千古词帝”地位的确立，当是南唐灭亡以后的词作。过去不知战事，不闻战事，不想战事，“几曾识干戈”的尴尬与无奈，就在眼前。家国山河破碎，玉树琼楼消散，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这样的悲剧性画面，这样不忍直视的人生。可以说，大彻大悟的李煜已然回到民间词的风格上，用最真实的情感表情达意，把家国情怀抒发的淋漓尽致。特别是提及亡国之痛，渗透着时间意识和生命忧患意识。

他在词中常常感叹人生短暂、时光易逝，从而丰富了词作的思想内涵，提升了词的思想境界。他词中的忧愁有一种超越时空和具体情事的特质，给人以阔大的自由联想空间，有着更大的艺术张力，使词摆脱了花间尊前曼声吟唱所形成的传统风格。他的《望江南》用“恨”直接点题，让繁花似锦的南唐生活呈现在眼前，让无法释怀的思念挥之不去，而在今昔对比中将人间悲剧演绎到极致。全词寥寥五句，可是读来痛后更痛，悲从中来，不胜唏嘘。而词又举重若轻，有着“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轻松笔触，细细品来却是无法回头。再者就是李煜情感的任性释放。后期创作上，李煜重装出发，走上了民间词的抒情道路。他创作的词意境优美，感情纯真，开启了士大夫词的先河。他以抒情为重，感情充沛并全面、明确地表达出来，突破了传统写法。这与李煜的身世经历、性格有着无需言说的渊源，也与他独树一帜的抒情方法和抒情方式有关，这就使李煜的词形成了自然隽永、任性率真的词风。还有白描手法的运用，让词更直接、更真切，更有韵味。词本身来自民间，有其粗砺直白的一面。但李煜借用其具体感性特点将抽象的感情形象化，去粗取精，小中见大，精雕细琢，生动感人。综观这个时期词作，李煜词语言精练，直指内心，刻画的情境让人过目难忘。如《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词中所言“春花秋月”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景色，对于亡国之君，一个词人，却足以引发无限遐思。但话锋一转，出人意料的直言“何时了”，且用“往事知多少”轻描淡写地表达了对现时美景的不屑。次句先说“小楼”，再忆“故国”，对于身处幽暗小楼，身处软禁的李煜不过是掠过心头的一丝寒意，“不堪回首”当是意之所念，心之所伤。故人思故国，想起当年“雕栏玉砌”的华美宫室，秀美“朱颜”，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故国已去，物是人非。“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一腔愁绪犹如一江春水肆意奔流。读来，千古同愁。王国维说：“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5](P16)

可以说，作为五代时期的重要词人，李煜后期词作有了质的飞跃，突破了花间体、南唐体的题材以及表达方式，出现了阔大的主题和意境，在词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王国维说：“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5](P14)同情李煜作为帝王的遭遇，更敬佩他大悲大悟后真挚深邃的表达，以及由此形成的词的创新和突破，并带给后世的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