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就是一场勤苦的修行

2024-04-16 03:31郝忠勇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4年3期
关键词:教研员日记教研

郝忠勇

青葱少年初登场

我1984年初中毕业后考入了诸城师范。在当时的农村,“中师生”就是准国家干部了,能吃上国家粮,有铁饭碗。改革开放之初,教育缺口很大,急需大批中小学教师。招收“中师生”的政策前后持续了十多年。“中师生”是时代的产物,是唱着“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意气风发迈入新时代的一批人。

在当时的中考选拔中,第一批次录取进入“中师”,第二批次才进入高中。有人说,20世纪80年代的“中师生”,就入学门槛来看,不亚于现在的名牌大学。此言不虚。我们接受的是正规的师范教育,课程设置相当全面,除了有教育学、心理学、教学法等专业课程,还有音乐、体育、美术等课程。甚至普通话、书法和劳动,每周都安排了一定的课时。师范的学习生活,愉快而充实。回顾“中师”学习的时光,那是真正的素质教育。

一个农村孩子进入师范,看所有的事物都觉得新鲜。音乐器材室里有整屋子的乐器,琳琅满目,学生可以随便借用。一到课外活动时间,整个校园丝竹盈耳,各种社团都在开展活动。我对那些乐器充满了莫名的好奇和喜欢,恨不得都把玩一下,学一学。但是分身乏术,只能选择其中一种。在当时的形势下,“中师”的培养目标是小学教师,在外行人看来,哪还用得着这么多东西。但这一番旁学杂收,的确为教师的职业基本功增色不少。即使一些粗浅的“把戏”没有直接用于工作,也会滋养人的心灵,让精神生活不再苍白贫瘠。这要用后来的半生经历,回头来审视和评判才公允。

初为人师去农村

1987年“中师”毕业后,我走上了工作岗位。我先是被分配到一所农村初中教了两年语文。乡村教师绝大部分是民办教师,就连同龄人中,公办教师也只是少数。在这样一个群体中,年轻新人还是比较受照顾和重视的。师生之间、同事之间,甚至家长与老师之间的关系,都单纯而友好。刚入职的我,接触到的是农村最淳朴、最基层的教育生态。学校周边是广袤的原野,校园里有大片的生产园地。暑假过后,师生一起热火朝天地除草。遇到雨雪天气,老教师会在吃饭的时候从床底下翻出一瓶“景芝黄皮”,招呼大家围坐在一起。我们于是就着从伙房打来的一份菜,用仅有的一只小酒盅轮流喝酒,其乐融融。

乡村工作经历是我初为人师的珍贵记忆。那时正是有理想、有干劲的年龄,熬夜备课,周末加班赶印试卷,是家常便饭。没有人逼着我这么做,完全自觉自愿。领导、同事看我还可以,不嫌我稚嫩,推荐我上过一回全乡的公开课。这股劲很大,让我着实激动了好一阵子。

当一辈子老师,总得有一段乡村任教的经历。我也曾羡慕那些家里有关系的同伴,他们可以留在城里。但现在我认为,没有乡村工作经历的教师,其职业生涯是不完整的。在通常的认知里,到农村当老师是吃苦受罪,别的不说,找对象就很受影响。近些年,情况才开始好转,乡村教育开始受到重视。国家对乡村教师政策有倾斜,晋升高级职称的条件都比城里更宽松,再让他们上城里,他们也不干。

1989年8月,我调到城北学校。这是城乡接合部的一所职工子弟学校,建校才两三年时间。参与办学的一些企业,像外贸公司、肉联厂、土产公司、造纸厂等,都正是红火的时候。学校没有食堂,单身教师就近去肉联厂食堂打饭,有时能吃到大块带肉的排骨,很是过瘾。

办学条件这么好,职工子弟难免有一些不良习气,学校抓得也不松不紧,教学质量一直没什么起色。我刚去时,毕业班原先的语文老师考入机关单位,我就接过了语文教学的任务。一年后,我带的班语文成绩好得出奇,实现了升重点高中零的突破。这破天荒的成绩,让学校领导也颇感意外,觉得放心,就让我连续教了几届毕业班,并担任班主任。在其后的几年里,我算是不负众望,重点高中升学率连年攀升。当时的同事们,已习惯了学校升学率在全市垫底的状况,毕竟,城乡接合部的一所学校,城不城乡不乡的,每个年级就一个班的规模,能出多大的门面?初出茅庐的我竟然教出如此好的成绩,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1991年,我首次被推荐参评县“教学新秀”,接着被评为县“教学能手”,1995年又被评为县“优秀教师”。在教学实践中,我养成了动笔的习惯,零星地写了一些小短文,投出去一两次后,侥幸被采用。文章虽是刊发在地市级的一家教育教学小报上,但也很能激发我的写作热情。市教研员臧志运老师来学校视导,多次指名要听我的课,我受其指点,获益颇多。犹记得与臧老师促膝长谈的情景,特别是我拿自己写的东西呈给他看时,竟得到赞赏。他鼓励我要继续写下去。刚踏上工作岗位的年轻人瞎摸乱闯,往往荒废时日,会走很多弯路。有人指点提携则不同,长者短短的几句话,足能温暖人心,点燃一个青年心中无限的热情和斗志。参加潍坊市电教优质课评比后,我成为县学科带头人、兼职教研员,并于1996年被评为潍坊市“教学能手”,这也是我从教十年取得的最好成绩。

我是幸运的,在生活上、工作上得到了学校领导的关心,在业务成长上遇到了热心前辈的指导和帮助。在成长的每个节点上,那些肯援手提携或者推我一把的人,都是我人生的贵人。也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切身感受,后来我从事教研员工作,就特别珍惜与老师的每次交流。即使是小规模的座谈,我都不敢掉以轻心,碰头如见大宾,做事如承大祭,郑重其事地组织好每一次活动。说不定,自己也是哪位青年教师成长中的关键人物呢。

20世纪八九十年代,社会开始喧嚣起来,人心思变,全国刮起了一股下海风潮。有好多同事跳槽了,听说有人还挣了大钱。有一段时间,我也心猿意马——当老师实在没什么出息,收入太低,饿不死,也撑不着,一眼看得见将来;一辈子跟孩子打交道,走不出校园的圈圈,眼界境界都會把人困死。经过一番纠结,揽镜自照,反复思量,我觉得自己实在不像干大事的料,最终还是放下了。

向外求发展没有门路,还是练内功吧。当时我爱人在密州路学校工作,学校条件更好一些,在全市率先配置了微机室,有时兴的“四机一幕”进课堂,晚上教师培训都使用电脑。我每晚接送妻子去学电脑,在陪伴旁听中,竟顺便学会了操作,这在当时是很时髦的。

随着时间推移,从教日久,我越发感到自己学历不高,迫切需要提高学历水平。1990年,我考上了山东师范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函授班。当时也有五年制本科,我没考上,只能读三年制的专科。我一直认为自己很笨,没有其他人聪明伶俐。这也让我认识到,既然不能投机取巧,那就只能下点笨功夫。三年后,我获得专科学历,但专科学历非我所愿。于是,1994年我又考取山东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函授班,于1997年取得本科学历。在1990年到1997年的七年间,寒暑假我不是在函授学习,就是在赶往函授学习的路上。这是个一边工作一邊学习提高的过程,让我有机会当面聆听高校老师的教诲。虽然是给函授生上课,但他们并不含糊,特别是一些中青年教师,像山东师范大学的杨守森、李掖平、季广茂和山东大学的姜宝昌、耿建华等,或温文尔雅,或激情澎湃,或口若悬河,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已经走出校门的我,能重新回到课堂,我倍感珍惜。这段函授学习的经历,让我系统地接受了汉语言文学教育,弥补了高等教育的短板。后来有人问我哪里毕业、上的什么学,我总是含糊地说,咱“山师”也上了、“山大”也上了。虽不敢有十分的底气,但也不算吹牛吧。

而立之年做教研

1998年8月,我调到了诸城市教研室,任初中语文教研员。诸城市教研室当时被誉为全国教研系统的一面旗帜,被称为诸城教育的参谋部,历任领导都很重视教研工作。正因如此,诸城在潍坊市有过高考十连冠的辉煌成绩。时任教研室的主管领导,同时兼着山东省青年语文教师教学研究会副理事长的职务,语文教学研究做得风生水起,把省内一大批青年才俊都团结在“青语会”旗帜之下,并由此走向全国语文教育舞台。当时,全国有“青语会”,各省都有省“青语会”,山东青语会以盛产青年名师一时风头无两,而省青语会秘书处就设在诸城教研室。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我有机会接触省、市语文教研前辈和优秀青年老师,并深度参与研究会部分事务性工作,如协助组织会议、筹办活动、参与编辑《中学语文教学板书设计精编》《中学语文导语艺术精编》《吴心田教育论集》等图书。耳濡目染,我也从中学到了一些扎实的案头功夫。

进入教研室后,我一直在探寻破解写作教学难题的路径。在此之前,我多年追随教研室的李怿、臧志运两位前辈,进行过初中作文序列化的实践研究,编写过《初中作文教与学》等教辅材料,但总觉得这还不是我理想中的结果。1998年,我辗转收到了一封教师来信,信是百尺河初中管炳圣老师寄来的。管老师热衷日记写作,一直带领学生坚持写日记,他在信中提出设立日记节的倡议。日记节虽然没有立即设立,推行日记写作却成为我们尝试改革写作教学的起点。当时我们刚刚接触到朱永新老师新教育“师生共写随笔”的思想,先进的理念如同透进黑屋子里的一线曙光,跟我们的苦苦追寻一拍即合,照亮了我们前行的方向。

当时的语文课程标准对初中生写作的要求是:“写作要有真情实感,力求表达对自然、社会、人生的感受、体验和思考;多角度观察生活,发现生活的丰富多彩,能抓住事物特征,有自己的感受和认识,表达力求有创意;作文每学年一般不少于14次,其他练笔不少于1万字,45分钟能完成不少于500字的习作。”达成此目标的方便之门,首选日记。写日记门槛低,易上手。以每则日记一二百字算,一年写作量就是2—7万字,可轻松达到“每年不少于1万字”的要求。这让人颇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从此我们信心坚定,一发不可收,沿着推动初中生日记写作教学这条道,一做就是二十余年。

我们有一个朴素的想法,要学会写作,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写”。写作素养,只能在写作实践中养成。朱光潜先生在《写作练习》中提到:“要彻底了解文学,要尽量欣赏文学,你必须自己动手练习创作。创作固然不是一件易事,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像一切有价值的活动,它需要辛苦学习才能做得好……这事有如下围棋,一段一段地前进,工夫没有到时,慢说想跳越一段,就是想多争一颗子也不行。”

在这二十余年间,我们涌现出不少反响良好的典型。诸城市百尺河初中的日记节,为师生搭建了日记交流和展示平台,得到社会各界人士的支持,引起了全国日记人的关注。一批全国日记教育专家学者,如段存章、寇广生、程韶荣等,都曾前来讲学指导。日记节包括丰富的节目展演:日记比赛、日记展览、交流会、专家报告会、表演日记情景剧、唱日记歌、演出诸城大鼓等。这是一台日记成果的全方位展示大戏,是日记人的狂欢节,整个校园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目前,该校日记节已经连续举办了21届。每一届日记节,都是师生美好的集体记忆。

日记教学的模范人物管炳圣老师,退休后在自家小院建起“银杏日记收藏馆”。其个人收藏之丰富,在全省首屈一指,参观者络绎不绝,其本人也被评为“齐鲁书香之家”、全国“百姓学习之星”……

长期的日记教学实践,产生了广泛且持久的影响。我们的语文老师在指导学生日记写作的过程中,也实现了个人的成长。白玉红、刘先开、李建秀等一大批骨干教师,撰写了数量可观的随笔和论文,发表在各级专业报刊上,并出版了多部个人专著。我们的日记教学经验,被《青少年日记》《山东教育》等媒体报道。我在全国新教育“萤火虫”读书种子培训会议做过经验介绍,2022年还被中国共产党员日记博物馆评为第四届“中国日记十大杰出人物”。

在教研员岗位上时间久了,我对基层教研员的角色自然有一些反思。教研员在一般老师眼里,好像是领导;而在机关行政领导眼里,只是普通职工。你像领导,但是不能以领导的架势去面对老师;是普通职工,自我要求上又不能与一般的老师混同。这是一个集教研、科研、管理、指导与服务于一身的角色。发现、培养优秀青年教师,关注、引领教师的专业成长,是教研员不变的职责。教研员应有“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情怀。站在舞台中央亮光里的,是光鲜亮丽的老师,教研员则是站在幕后欣赏和鼓掌的那个人。

我初做教研员的时候,面对的一群人,其中有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自己有年轻人该有的谦逊和敬畏。现在,面对的多是“90后”的一群,且“00后”新人也呼之欲出了。我想,现在总可以直起腰来,以长辈的身段跟他们对话吧。但突然发现,你好好跟他们说话,他们有的还爱搭不理,或者跟你虚与委蛇。你认为的好事,只是你认为的,并不入他们的眼。时代变了,人的思想也变了,说教都吃力,就更别想端起架子训诫了……怪不得古人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呢。混迹于一个年龄跨度较大的群体后,你就会醒悟,根本没有一个方子可以包打天下,得调动全部的手眼身法步来应对这波新生力量。这也给教研员提出了一个新要求——要与时俱进,活到老,学到老。

教研员到底是干什么的?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在田间地头转悠的老农,心里眼里就是打理好自家的责任田。深耕于课堂,天天与老师和学生打交道,看得多了,就有了自己的一些思考,随手记录下来,长长短短的,竟积累了26万字。2019年6月,我出版了第一本个人专著《语文教研笔记》。拿到书后,虽然手上感觉沉甸甸的,但是心里没有一点想象中的惊喜。区区二十余万字,是半生摸爬滚打、跌跌撞撞的真实写照。自己干了点什么,以文字的形式,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

五十岁后再出发

作为一名教研人员,我竟于心不甘。我觉得自己再勤奋一点,可以做得更好。凡接触课堂、接触教师、接触学生,甚至走进学校,其实已经开始了教研工作,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和研究当中。教研员是最接地气的研究者,从事的是田野调查与教学实践的活动,干的是双脚沾满露水、双手沾满泥土的活计。每年工作的大半时间游走于校园,纠缠于课堂,周旋于各种会议、培训和座谈中……每次活动,每个节点,都可以形成随笔、札记,都是生成文字的绝佳来源。

我当时产生一个大胆的设想:如果自己肯吃苦,再卖力一点,每周写一篇教学随笔,以一年半为期,18个月,以每月4周算,至少72周,每篇文章两三千字,坚持下来,就能写到20万字左右。这样的目标,能不能够完成呢?

理论上是这样,但难在持之以恒。如果没有监督,就很容易疲惫、懈怠,以至放弃。“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即使有好的素材,不去写,梦想就是空想。

2019年3月,我申请了个人微信公众号,用这个办法提醒自己,及时写作,定时发布。写出来分享到朋友圈,不避美丑地公之于众,接受围观和批评。写得好呢,自己也有自得激励之心;写得不好呢,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也能警示自己——写好下一篇。当人有了使命感并驱使自己去完成任务的时候,就会有种迫不及待地追寻灵感的热情;一旦开动思考的机器,那些沉寂的司空见惯、平淡无奇,也会时时迸出耀眼的火花。有时文章仓促赶着发布,疏于修改,还会夹带很多错误。这也说明了这些文章是逐字逐字码出来的,是热腾腾新鲜出炉的。

很高兴有许多同道看了我的文章后点了赞,当然,不点赞,也不会影响我继续坚持。我需要的只是一种无形的自律。毕竟不是写畅销书,要受读者或市场的左右——读者急着争着要读,作者要迎合读者的品位。我选择的是一条艰苦冷清的小路。这条路注定不会有太多的喧嚣和热闹,因为下的是笨功夫,走的是长途。于是,我就心平气和地、慢慢地一一写来。

截至2020年国庆节,我撰写的文字,聚沙成塔,已有80余篇,洋洋洒洒二十余万字,主要是以教学随笔的形式,展示本人从事基层语文教研实践的思考和收获,每篇都是两三千字,内容涉及课堂观察、教师培养、课例研究、读书感悟等方面。其中有零星篇章发表在《语言文字报》《中学语文教学参考》《语文建设》《教师博览》等报刊上。2021年9月,书稿最终结集为《语文教研手记》出版。

清人張潮在《幽梦影》中说:“昔人欲以十年读书,十年游山,十年检藏。予谓检藏尽可不必十年,只二三载足矣。”我的理解是,在人生最好的年纪,十年时光好好地读书学习,十年时光好好地工作生活,所谓二三载的沉潜总结,不过是二十年累积的报偿兑现而已。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当老师是一条充满挑战却又妙趣横生的路。一路走来,不光有崎岖坎坷,也有越过泥泞后的风和日丽、鸟语花香。2019年,我在50岁知天命的时候,被评为正高级教师。美好的结果往往出于相互的成全,感谢语文教研员这个岗位,感谢生命中遇到的领导、师友、同伴和学生,是他们给予我一路走下去的力量,为我提供了一片足够我深入实践检验并能收获的美丽田野。

有的人像狮子,向往的是一片广阔的平原;而我更像兔子,陶醉于洞口的几棵胡萝卜。有的人跑成了一条狼,狼有肉吃;而我则站成了一棵树,树能扎下深深的根。今后的岁月里,我愿不断精进,继续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

(作者单位:山东省诸城市教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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