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郡主

2024-04-27 22:07汤蕴瑾
连云港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郡主九峰禅寺

汤蕴瑾

关于百花郡主像的存在,我是深信不疑的。百花郡主是谁呢,说来大家都知道。她是东吴吴国太的掌上明珠,孙权的妹妹,孙尚香。孙尚香待字闺中时,豆蔻年华,容貌恰似春天的花朵,由此得了百花郡主的雅号。传说,有一天孙权登临阳羡太华山顶,只见峰峦叠嶂,形胜花儿,想起了他美丽的妹妹,于是这位宠妹的哥哥大手一挥,这块山地就赏赐给孙尚香,成为孙尚香的封邑。

后来的故事在《三国演义》里有了爱情的走向。刘备在诸葛亮的锦囊妙计下,抱得美人归。孙尚香不爱红装爱武装,两人情投意合,夫唱妇随,随刘备入蜀。怎料局势变化,吴蜀交恶,孙权略施小计,以吴国太病重为由,把孙尚香骗回吴国。回国后的百花郡主郁郁寡欢,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蜀地,在得知刘备病死白帝城后,投江殉情。

在她的封邑,百姓为了纪念她,在九峰禅寺偏殿中造像供奉。

由于腿懒,已经十多年没上太华山了。百花郡主像在我记忆中,一直朦胧模糊,我把这种模糊印象归因于当年匆忙一瞥。山巅的茶园,古银杏树,百花郡主,在我断断续续的记忆中不断重建,构成了一个亦幻亦真的梦境。一直想重去一趟,把那些缥缈的梦境仔仔细细再看一遍。

深秋,蚊虫已经匿迹,秋天的童话已经长满山谷,终于可以出发了。

通往太华山顶有两条路。前山和后山各有一条。前山河海门,后山通玄门。河海门气势大,一道山峰直插路口,拦住去路。河海门后便是直直而上的台阶,188 级陡峭的台阶一下子唬住雄心勃勃,想快速登山的游客。后山是条小径,路程短,平缓且富有野趣。当然是选择后山通玄门。

山脚下是竹的海洋,竹海深绿、广阔。在阳光充足的地方,依然有藤本或灌木或乔木生长在路边。

粉红色的是卫矛的果球,两瓣自然炸裂,露出颜色更深一些的果核,树形优雅,粉红的果球远看,像星点粉云点缀其中。野鸭椿就不那么含蓄,红红的果实满头都是,嘻嘻哈哈笑咧了嘴。金樱子,名称似小孩子,却长了一个形似迷你版狼牙棒的果子,果然很孩子气。紫珠荆条上缀满小小的紫色珠子,紫珠这名字诚恳不欺人,很是具象。没有比紫珠更纯正、更富有光泽的紫色了,拿来做个手串肯定好看,但是它只属于自然,那么小,那么晶莹,采下来就碎了。

沿路还会遇见开花的植物。野桂花的小花苞长满枝条,白色的小花盛开在叶片腋下,细密繁复。这是秋冬季节养蜂人的最爱。另有山茶,每根枝条的尖尖都打着朵儿,再过一个月,就是烂漫笑冬风了。秋在枝头已十分。

在古诗词中,我最喜欢刘禹锡的一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自古以来,提到秋,大都充满悲伤和哀叹,刘禹锡一反过去文人悲秋的传统,他说秋天比春天更美好。是的,有叶、有花、有果,秋天比春天更丰盛。秋的山谷,到处是勃勃生机。

随身带了把剪子,挑带果、自然弯曲的枝条各剪了一枝。

心满意足,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

想着回去把家里的各式花器都插满。把秋天带回家。

自然的插花和买回的插花是不一样的,虽然没有培育的花朵那么大那么显眼,但山野之气令人着迷,自然而不刻意。

在山中行走,总会不期而遇这些美丽的生命。植物就是这样,看上去它们是静止的,但事实上它们无时无刻不在生长,有一天,或花或果,哪怕仅仅是根枝条,都充满生命的张力,让人忍不住走近多看几眼。

许多人喜欢爬山是因为它是一项健身项目,或追求速度,或体验不同的征服感,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与我而言,爬山是项苦差事,但是与一条叮咚作响的溪流相遇,与一株姿态娴雅的大树相遇,与一丛蓬勃盛开的花儿相遇,或与一阵婉啭的鸟声相遇,这样的时刻心旷神怡,可遇不可求,爬山的意义也在于此。

大石块中间,有人插着几根枝条。我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的。同伴告诉我,这叫“支山腰”,找根木棍支撑着石头,腰就不会疼了。这种民俗流传很广,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祈福的一种方式。山顶的九峰禅寺重建工程,所需砖块,据说大部分都是支了山腰的老太太,一块块背上去的。

一路走走歇歇,并不在意多久才能登顶,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把速度放下来,才不会感觉到累。

清代大文人李渔一次和好友、乡缙去山中新建的亭台游览。游到尽处,大家提议为亭题名,出资最多的李富贵提出命名为“富贵亭”。话题转到李渔时,李渔说,且停停,不如就叫“且停亭”吧,且停亭中且停停。并当场为亭子拟了一副对联——“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着往者溪山清净且停停。”

且停停,坐在石头上喝几口水,一根根拔去扎在裤腿上、鞋袜上的鬼针草。这草贼得很,长在路边毫不起眼,一朵花边缘长有几百根针,只要你经过它,就会粘在衣服上。一边和同伴聊天,一边拔针,心想,我是不是帮它完成一次种子传播,这倒也蛮好。

说话间,看见前方光线更亮堂了,山顶茶园快到了。

迎接我们的是两只小黑狗和三株古银杏树,让人感觉到达的不是山顶,而是一个村口。摇着尾巴的小黑狗,枝叶繁茂的古树,这确实是一个古村口常有的样子。

古银杏高大挺拔,叶子还没有完全变黄,黄中带绿,生机勃勃。它们仨站在山顶,一阵山风过来,树随风而动,群山竹啸响起,树是竹的领舞。茶园,水潭,由于缺少打理,显得有些杂乱。没关系,能够存在、没被挖掉就好。我就害怕在复建重修的潮涌下,茶园被毁,水潭被埋,全部改成水泥台子。幸亏山高路远,现代机械上不来,茶园犹在,与银杏与山风做伴,以原始、自在的姿态生活,我为它们感到庆幸。

一群鸡在后院散步,雄鸡居多,毛色光亮,雄赳赳的。庙宇里并没有人。

在民间,有“先有九峰,后有九华”的说法。意思是先有九峰禅寺,后有九华山,说来,九峰禅寺还是九华山地藏王菩萨道场的祖寺。在我父辈的童年,曾经见识过九峰禅寺恢宏的建筑。

在庙宇里找了找,并没有找到专供百花郡主像的偏殿。一时间我很迷惑,明明在记忆中百花郡主端然而坐,双眼微闭,脸上带着隐秘的微笑,安静从容。她在一种完全的宁静之中,散发着柔和的气息,似乎有一种永不褪色的光芒围绕着她。为什么没有呢,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偏殿,那我的记忆从何而来。此刻我感觉自己有多个分身,一个在梦里看到百花郡主俯视众生,一个在梦里仰望着百花郡主,还有一个,犹豫着要把梦境仔细看清楚。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境。

在300 多年前,临近太华山的茗岭脚下,曾经走出过一位年轻人。卢象升,文能提笔写文章、高中进士,武能提刀纵马沙场、战阵杀敌。后来官至兵部尚书,明末抗清名将。在他的胸中丘壑内,有座“湄隐园”,这里“清流绕垞、篱落鸡犬、景色蓊翳”,这是他的理想家园,退隐后可以在此过上“吟诵余息,荷锄戴笠”的生活。实际上,湄隐园并没有建成,只存在于卢象升的想象中,在他的《湄隐园记》中。

偏殿中的百花郡主会不会如湄隐园一样,也是我的想象呢。

从山顶下来,顺道去了胥锦村。许是百花郡主的血性滋养了这方土地,在硝烟弥漫的革命年代,太华山谷里曾经演绎过动人的故事。有为救助新四军孩子而牺牲自己儿子的“亲娘”,有热血洒山谷的革命烈士,更有地下交通站、被服厂、粮站等百姓阵地。太华山谷既是杀敌的前沿,也是提供保障的后方。胥锦村由此入选中组部、财政部提出的“全国红色美丽村庄建设试点”。

一条清澈的溪涧从竹林中淙淙流出,民居沿着溪涧两岸依山而建,银杏、桃树、枣树夹杂期间。小村落被收拾得整洁干净,村路、小菜园子、停车场、垃圾箱,一切都规整有序。政府深挖红色旅游资源,修复了革命文物、建设了纪念场馆,与错落有致的民居紧挨在一起。太华山区的百姓用自我牺牲表达对革命的最大支持。沿着村路上行,一路墙壁上的墙绘讲述了曾经真实发生的红色故事。小村庄在两岸竹山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安静美丽。

在感叹着小村庄旧貌换新颜的同时,我在想,关于百花郡主的想象是从哪里来的呢。要么来自长辈的讲述,要么来自《太华镇志》的记述。回家找到镇志,果真记载曾经的九峰禅寺供奉有百花郡主。这才恍然,人的记忆有时是亲身经历和第三者描述混杂在一起的,关于百花郡主塑像,当是我看了文字记载后,修改了记忆。当我越过十多年的时间在回忆九峰禅寺时,看到的是被修改后的记忆。

九峰禅寺历经几次毁建,偏殿何时毁掉,无从得知。

山谷里的山民,可能有许多老人目睹过、祭拜过百花郡主,这些都不重要。我们选择祭拜一个什么样的百花郡主,为什么会这样选择,这才是更重要的。选择性的祭拜完全有可能塑造一个山村的精神面貌。百花郡主并不是脱离生活、高高在上的庙堂之音,她有血有肉,有爱情、有坚守、有牺牲,鲜活地存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这也使她获得了无尽生命力。山林、溪流、茶园,把她和大地连接在一起,渗透进无数人灵魂深处。无论是浴血奋战的革命年代还是乡村振兴的如今,人们奔赴的都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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