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义》中的三场生物战

2024-05-08 13:23江玉祥江润禾
文史杂志 2024年3期
关键词:封神演义痘疹柴胡

江玉祥?江润禾

摘 要:在明朝隆庆、万历年间成书的神魔小说《封神演义》中,有三场绘形绘色的生物战。小说虽“侈谈神怪,什九虚造”,但反映的历史背景却是真实的。它是对在东汉至明末长达1600年的全国大瘟疫,特别是元、明两代多次爆发的大瘟疫的惨痛记忆的追述;同时也反映了中医及民间积极应对瘟疫的手段,包括药方。

关键词:吕岳;瘟;柴胡;急性黄疸型肝炎病毒;痘疹

生物战是指在作战中,通过各种方式施放生物战剂,造成对方军队和后方地区传染病流行,大面积农作物坏死,从而达到削弱战斗力,破坏其战争潜力的目的战争方式。何谓生物战剂?生物战剂是指能在人员或动植物机体内繁殖并引起大规模疾病的微生物。这些可以侵犯人体,引起感染甚至传染病的微生物又叫病原体。病原体中,以细菌和病毒的危害性最大。病原体侵入人体后,人体就是病原体生存的场所,医学上称为病原体宿主。病原体在宿主中进行生长繁殖、释放毒性物质等引起机体不同程度的病理变化,这一过程称为感染。中国历史迟至16~17世纪,尚未发现称得上真正的生物战之战例。然而就在那段时间,即明朝隆庆、万历年间成书的《封神演义》中,我们却发现有三场逼真的生物战描写。其情节类似科幻小说。我们剥开其光怪陆离的外衣,它便露出其接近科学的真实内涵。下面我们逐一解析,或许对医学人类学与民俗学的研究有所启迪。

第一场,《封神演义》第五十八回《子牙西岐逢吕岳》,说的是纣王派冀州侯苏护伐西岐,申公豹说动九龙岛声名山炼气士吕岳助苏护。吕岳后来封为主掌瘟昊天大帝,率领瘟部六位正神(东方行瘟使者周信、南方行瘟使者李奇、西方行瘟使者朱天麟、北方行瘟使者杨文辉、劝善大师陈庚、和瘟道士李平),周、李、朱、杨都是吕岳的门人。且看吕岳这个瘟神是如何放毒,西岐姜子牙一方又是如何应对的?

四门人来问老师曰:“今日不意老师反被他取了胜。”吕岳曰:“不妨,吾自有道理。”随将葫芦中取药自啖,仍复笑曰:“姜尚,你虽取胜一时,你怎逃灭一城生灵之祸?”吕岳至一更时,分命四门人,每人拿一葫芦瘟丹,借五形遁进西岐城。吕岳乘了金眼驼,也在当中,把瘟丹用手抓着,往城中按东、西南、北,洒至三更方回。且说西岐城中那知此丹俱入井泉河道之中,人家起来,必用水火为急济之物,大家小户,天子文武,士庶人等,凡吃水者,满城尽遭此厄。不一二日,一城中烟火全无,街道上并无人走。皇城内人声寂静,止闻有声唤之音;相府内众门人也逢此难。——内有二人不遭此殃,哪吒乃莲花化身,杨戬有元功变化。故此二人见满城如此,二人心下十分着慌。(杨戬师傅)玉鼎真人曰:“今呂岳将此异术治此一郡。众生遭逢大厄。今着杨戬速往火云洞,见三圣大师,速取丹药,可救此愆。”(杨戬借土遁来到火云洞,见到天、地、人三皇帝主。)神农忙起身入后,取了丹药,付与杨戬,曰:“此丹三粒:一粒救武王宫眷,一粒救子牙诸多门人,一粒用水化开,用杨枝细洒西城。凡有此疾者,名为传染之疫。”杨戬叩首在地,拜谢出洞。神农复叫杨戬,分咐曰:“你且站住。”神农出的洞府,往紫云崖来,寻了一遍,忽然拔起一草,递与杨戬:“你将此宝带回人间,可治传染之疾。若凡世间遭此苦厄,先取此草服之,其疾自愈。”杨戬接草,跪而启曰:“此草何名?留传人间急济寒疫。恳乞明示。”神农道:“你听我有偈为证,偈曰:

此草生来盖世无,紫芝崖下用功夫。

常桑曾说玄中妙,寒门发表是柴胡。”

吕岳将瘟丹撒入西岐井泉河道之中,“大家小户,天子文武,士庶人等,凡吃水者,满城尽遭此厄。不一二日,一城中烟火全无,街道上并无人走。皇城内人声寂静,止闻有声唤之音;相府内众门人也逢此难。”此瘟疫的症状未明言,只晓得传染渠道是饮水。然而,从这一回的题头诗“疫痢瘟几遍灾,子牙端是有奇才”,可得而知。

何谓“瘟疫”?《说文》:“疫,民皆疾也。”《集韵》:“瘟,乌昆切,音温,疫也。”全民都患的病,当然是传染病。“瘟”和“疫”,尽管有关系,皆为“疾”,二者还是有区别。形容人的个体有毛病了,就是病;如果是传染病,那么就会传染给别人,在人群中或人和动物之间传染;如果这个传染病传染能力强,急性的,流行的,那么大量的人和动物被感染,这就是群体病,即为疫。病是个人的事儿,疫是社会的事儿。瘟疫,又称大流行病,是指大型具有传染力且会造成死亡的流行病。疫痢又叫疫毒痢、时疫痢,具有较强的传染性。此病是由于染有疫毒的不洁之物,从口入腹,陨伏肠胃,为其主要发生原因。疫痢的临床表现:发病急骤,病情较剧,突染高热,寒战,烦渴,腹痛急剧,痢下脓血稠黏,次数频多,恶心呕吐,或兼发斑疹。儿童因体质娇嫩,每于未出现泻痢的症状时,即呈高热、昏迷、抽搐,甚至肢冷、大汗、脉微欲绝等危重证候。这个病是由痢疾杆菌(志贺氏菌)引起的细菌性痢疾的严重类型,又称为中毒性痢疾,简称毒痢。

痢疾,是19世纪军队十分害怕的疾病。拿破仑亲率大军50万入侵俄国,大军团的队伍从头到尾长达20英里,士兵们日夜都生活在处处受到污染的环境中,危险来源之一是他们的饮水。法国部队到达时,沼泽和溪流中往往已经充满了微生物。而50万人和10万匹马经过,又不管不顾地污染水源,许多士兵直接将粪便排入溪流中。如果发生腹泻,他们会想方设法在公共水源中洗澡和洗衣服。加之士兵们长期不洗手,彼此分享食物,这都会传播细菌。痢疾杆菌(志贺氏菌)一接触到大军团,立即发挥出攻克人体防御的能力。痢疾的一个显著特征是感染人体宿主的细菌数量很少。而且,志贺氏菌无法使康复的患者获得免疫力来抵抗以后的感染,一但痢疾发作,患者在未来更容易再次患病以至死亡。“在人体内,痢疾的发展进程是迅速的,但变化不定,从几小时到一星期不等。志贺氏菌进入结肠,侵入肠内壁的上皮细胞,造成组织损伤,释放出强大的毒素。最初的症状是发热,脉率增快,剧烈腹痛,‘或多或少伴有暴发性水泻。通常,排泻时还伴有血便,看起来‘完全像是浸软生肉的水,臭气熏天。病人还会出现恶心、舌苔厚、眼窝深陷,以及皮肤上沾满汗液等症状。身体还会散发出一种尸体的气味,似乎是在预告即将到来的腐烂。狂暴的病状和猛烈的腹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亚洲霍乱。当病人饱受折磨却又难以抑制地想喝水时,他们的身体却会排出大量的液体。即使他们摄入了水,这些水也无法留在体内,而是变成呕吐物被排出体外。”“在1812年的俄国前线,军医们既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为病人提供支持治疗,补液疗法和抗生素也尚未出现。受影响的士兵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休克。他们很快就进入被医生称为‘无力的或‘萎缩的虚弱/昏睡状态中,接着就是谵妄、昏迷和死亡。”[1]

拿破仑的大军团于1812年6月24日渡过涅曼河,进入沙皇领土西翼的分界线,到了8月底据报告痢疾“正逐步蔓延全军”。月初确诊的病患还只有3000名;而到了月底,因患痢疾死亡人数便多达4000名。痢疾使拿破仑军团远征俄国之初的人数优势迅速消失了。9月14日,大军团终于抵达莫斯科(到巴黎的直线距离为1500英里)。由于逃亡、战斗、脱水和疾病,他们损失了1/3的兵力,最终导致了拿破仑远征俄国的失败。

姜子牙遭遇的第一场生物战是瘟神吕岳撒疫痢瘟丹,导致西岐军民经受了一场严重的传染性痢疾瘟疫的考验,最后被神农的三粒仙丹破解了。这三粒仙丹为何有如次大的法力?神仙家言,无庸深究。倒是神农递予杨戬那一支药草——柴胡,确有治疗传染之疾的奇效。

柴胡,是一种中草药,一味疏肝解郁、和解少阳的和解剂。柴胡为伞形科植物,又写作茈胡。[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卷十三《茈胡》【时珍曰】:“茈字有柴、紫二音:茈姜、茈草之茈皆音紫,茈胡之茈皆音柴。茈胡生山中,嫩则可茹,老则采而为柴,故苗有芸蒿、山菜、茹草之名,而根名柴胡也。”【颂曰】:“今关陕、江湖间近道皆有之,以银州者为胜。二月生苗甚香。茎青紫坚硬,微有细线。叶似竹叶而稍紧小,亦有似斜蒿者,亦有似麦门冬叶而短者。七月开黄花,根淡赤色,似前胡而强。生丹州者结青子,与他处者不类。其根似芦头,有赤毛如鼠尾,独窠长者好。”【时珍曰】:“银州即今延安府神木县,五原城是其废迹。所产柴胡长尺余而微白且软,不易得也。北地所产者,亦如前胡而软,今人谓之北柴胡是也,入药亦良。南土所产者,不似前胡,正如蒿根,强硬不堪使用。其苗有如韭叶者,竹叶者,以竹叶者为胜。其如斜蒿者最下也。”柴胡主治:“时疾内外热不解,单煮服之良。”【时珍曰】:“劳有五劳,病在五脏。若劳在肝、胆、心,及包络有热,或少阳经寒热者,则柴胡乃手足厥阴少阳必用之药。劳在脾胃有熱,或阳气下陷,则柴胡乃引清气,退热必用之药。惟劳在肺、肾者,不用可尔。”【颂曰】:“张仲景治伤寒,有大小柴胡,及柴胡加龙骨、柴胡加芒消等汤,故后人治寒热,此为最要之药。”[2]

中医典籍中“时疾”一词,亦作“时病”或“时令病”,通常指一些季节性发生的疾病,如春季的春温、风温、伤风等,以及夏季的泻泄、痢疾、中暑、暑温、热病、疰夏等,秋季的疟疾、湿温、秋燥等,冬季的伤寒、冬温等在特定季节高发的疾病。而治疗诸多“时疾”的方剂均离不开柴胡,故曰“最要之药”。

第二场,瘟神吕岳撒疫痢瘟丹,降痢疾瘟疫毒害西岐军民不成,败回九龙岛,又炼瘟伞,在穿云关摆下“瘟阵”,企图阻止姜子牙率领的伐纣大军东进,其事见《封神演义》第八十回和第八十一回。第八十回有三段文字描写吕岳摆的瘟阵。

吕岳曰:“姜子牙,吾与你有势不两立之仇!若论两教作为,莫非如此,且你系元始门下道德之士。吾有一阵,摆与你看,但你认得,吾便保周伐纣;若是认不得,我与你立见高低。”子牙曰:“道友,你何不自守清净,往往要作此业障,甚非道者所为。你既摆阵,请摆来我看。”吕岳同陈庚进阵,有半个时辰,摆成一阵;复至军前,大呼曰:“姜子牙请看吾阵!”……子牙同众人往前后看了一遍,浑然一阵,又无字迹,如何认得。子牙心中焦躁:“此必是不可攻伐之阵,又是左道之术。”子牙忽然想起元始四偈:“界牌关下遇诛仙,穿云关底受瘟。”“此莫非瘟阵么?”

且说吕岳进关,同陈庚将二十一把瘟伞安放在阵内,按九宫八卦方位,摆列停当;中立一土台,安置用度符印,打点擒拿周将。

次日,云中子在中军请子牙上帐,用三道符印,——前心一道,后心一道,冠内一道,又将一粒丹药与子牙揣在怀中。打点停当,只听得关外炮响,报马报进营来:“有吕岳在营前搦战。子牙上了四不相,武王同众将诸门下齐至军前掠阵。真好瘟阵!怎见得,有赞为证,赞曰:

杀气漫空,悲风四起。杀气漫空,黑暗暗俱是些鬼哭神嚎;悲风四起,昏邓邓尽是那雷轰电掣。透心寒,怎禁他冷气侵人;解骨酥,难当他阴风扑面。远观似飞砂走石,近看如雾卷云腾。瘟疫气阵阵飞来,火水扇翩翩乱举。瘟阵内神仙怕,正应姜公百日灾。”

话说子牙至阵前曰:“你今设此毒阵,与你定决雌雄。只怕你祸至难逃,悔之晚矣。”吕岳忙催开金眼驼,仗剑飞来直取。子牙手中剑急架忙迎。二人战未及数合,吕岳掩一剑,径入阵去了。子牙催开四不相,随后赶进阵来。吕岳上了八卦台,将一把瘟伞往下一盖,昏昏黑黑,如红纱黑雾罩将下来,势不可当。子牙一手执定杏黄旗架住此伞。可怜!正是:

七死三灾扶帝业,万年千载竟留芳。

明清小说中多有“摆阵”和“破阵”的描写。神魔小说《封神演义》中摆阵一方为助纣扶商的截教,破阵一方为助姜子牙扶周的阐教及其同盟西方教主。三教决斗,截教先后摆下了“十绝阵”(“天绝阵”“地烈阵”“风吼阵”“寒冰阵”“金光阵”“化血阵”“烈焰阵”“落魂阵”“红水阵”“红砂阵”)、“黄河阵”“诛仙阵”“瘟阵”“万仙阵”大小共十四个阵,光怪陆离,其内涵多与民俗相关。就拿瘟神吕岳摆的这个瘟阵来说,其内涵与医学民俗学大有关系。前面我们曾提到五十八回的题头诗“疫痢瘟几遍灾”,“疫痢”我们已分析过了,其内涵就是吕岳施放的痢疾杆菌生物战。“瘟”即是吕岳再次摆下的瘟阵。欲知其内涵,还得从说文解字入手。

何谓瘟?中医的学说之中,一直有两个概念要分别,一个是瘟疫,一个是温病,两个是很容易混淆的概念。什么是瘟疫?其实就是急性传染性疾病的总称,只要有一个人发作了,就会接二连三地有其他人跟着发作病。而温病则是一开始便发热之病,所以瘟疫与温病,其实是两个不同概念。《康熙字典》疒部释,引《集韵》曰:“胡光切,音皇,病也。”《康熙字典》疒部释癀,引《广韵》《集韵》曰:“胡光切,音癀,胆病。”又引《类篇》曰:“或作”。可知、癀为一个字的不同写法,即黄疸病。黄疸是一种症状和体征,它可以发生在多种疾病上。瘟癀,中医病症名,初起可见发热恶寒,随即猝然发黄至全身、齿垢,白睛黄色深。起因感受湿热时毒,毒盛化火。临床表现:严重者变症蜂起,或四肢逆冷,或神昏谵语,或直视,或遗尿旁流,甚至舌卷囊囊缩,循衣摸床。西医叫急性黄疸型肝炎,它是感染甲型肝炎病毒引起的。“瘟阵”就是用二十一把染上急性黄疸型肝炎病毒的伞布置的瘟疫阵。吕岳前后两场生物战所用战剂不同,方式也不同。第一次吕岳主动进攻,向岐山军民施放痢疾杆菌(志贺氏菌),造成岐山城内疫痢流行,削弱周军的战斗力。第二次吕岳在穿云关下摆瘟病毒阵,挡住周军东进的道路,采用守株待兔的策略,等待周军来破阵,然后用染上急性黄疸型肝炎病毒的瘟伞,困住周军主帅姜子牙。

大多数的病毒和细菌是怕热的,在100摄氏度左右的环境下,持续两分钟,病毒和细菌就会死亡。所以杨任下山破瘟阵用的是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的“五火神焰扇”。此扇一扇,“烈焰腾空万丈高,金蛇千道逞英豪。黑烟卷地红三尺,煮海翻波咫尺消。”《封神演义》第八十回、八十一回“杨任下山破瘟司”描写道:

话说吕岳走进阵去,杨任赶进阵来。吕岳上了八卦台,将瘟伞撑起来,往下一罩。杨任把五火扇一扇,那伞化作灰烬,飘扬而去;又连扇了数扇,只见那二十一把伞尽成飞灰。……吕岳在八卦台上见势头凶险,捏着避火诀,指望逃走,不知杨任此扇乃五火真性,攒簇而成,岂是五行之火可以趋避!吕岳见火势愈炽,不能镇压,撤身往后便走,被杨任赶上前,连扇数扇,把八卦台与吕岳俱成灰烬。

“五火神焰扇”真有点像二战时出现的火焰喷射器,无坚不摧,灰飞烟灭。

《封神演义》第八十一回“子牙潼关遇痘神”说的是子牙破了吕岳瘟阵,取了穿云关,进军至潼关。潼关主将余化龙有五子,乃余达、余兆、余光、余先、余德,惟余德一人在海外出家,学得左道之术。周军抵潼關,两军交战,余达打死太鸾,余兆斩杀苏护,余光打伤苏全忠,余化龙遭哮天犬咬伤脖子,余先遭乾坤圈打伤肩膀。余德回家探父,代令四位兄长在周营撒下痘毒,致使周营六十万人马患上痘毒。书中如此描写:

话说余德祭起五方云来至周营,站立空中,将此五斗毒痘 四面八方泼洒,至四更方回。不表。且说周营众人俱肉体凡胎,如何经得起,三军人人发热,众将个个不宁。子牙在中军也自发热。武王在后殿,自觉身疼。六十万人马俱是如此。三日后,一概门人、众将,浑身上下俱长出颗粒,莫能动履;营中烟火断绝。止得哪吒乃莲花化身,不逢此厄;杨戬知道余德是左道之人,故此夜间不在营中,各自运度,因此上不曾侵染。只见过了五六日,子牙浑身上俱是黑的。此痘形按五方:青、黄、赤、白、黑。哪吒与杨戬曰:“今番又是那年吕岳之故事。”

黄龙真人和玉鼎真人当即派杨戬致书火云洞老圣爷伏羲、神农,曰:“兹有元戎姜尚暨门徒将士兵卒六十余万,骤染颗粒之疮,莫辨为痈为毒,恹恹待尽,至呼吸以难通,旦夕垂亡,虽水浆而莫用。自思无奈,仰叩仁慈,恳祈大开恻隐,怜继天立极之圣君,拯无辜之性命,早施雨露,以慰倒悬。”

伏羲看罢书,谓神农曰:“今武王有事于天下,乃是应运之君,数当有此厄难,吾等理宜助一臂之力。”神农曰:“皇兄之言是也。”遂取三粒丹药付与杨戬。杨戬得了丹药,跪而启曰:“此丹将何用度?”伏羲曰:“此丹:一粒可救武王;一粒可救子牙;一粒用水化开,只在军前四处洒过,此毒气自然消灭。”杨戬又问曰:“不知此疾何名?”伏羲曰:“此疾名为痘疹,乃是传染之病;若少救迟,俱是死症。”杨戬又启曰:“倘此疾后日传染人间,将何药能治?乞赐指示。”神农曰:“你随我出洞至紫云崖来。”杨戬随了神农来至崖前,寻了一遍;神农拔一草递与杨戬:“你往人间,传与后世,此药能救痘疹之患也。”杨戬又跪恳曰:“此草何名?”神农曰:“你听我道来:此草有诗为证,诗曰

紫梗黄根八瓣花,痘疮发表是升麻。

常桑曾说玄中妙,传与人间莫浪夸。”

痘疹,俗谓天花,亦称痘疮或天疮。天花是一种由天花病毒(VARV)感染所致的急性传染病,致死率高,被视为人类历史上最具毁灭的疾病之一。牛津大学的学生威廉·利普斯科母在其1772年出版的《接种的益处》一书提出天花源自非洲。1911年,马克阿尔芒·拉弗与开罗病理学教授A·R·弗格森合作,发表了一篇关于第二十世王朝(公元前1200—公元前1100年)的一具木乃伊的简短论述。这具木乃伊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水疱。这种皮疹的形状和大致分布都和天花有惊人的相似之处。[3]天花在我国最早的记载,要推晋朝葛洪的《肘后备急方》。《肘后方》云:“比岁有病时行,乃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不即疗,剧者多死。治得差后,疮瘢紫黑,弥岁方灭……以建武中于南阳击虏所得,乃呼为虏疮。”建武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年号,时为公元25年至公元56年,是在公元1世纪初中叶。相传东汉马援于建武中征武陵蛮(今湖南省常德县),染此病而死,兵士患者亦甚多,遂传至中原,当时呼为虏疮(此说不见《后汉书·马援传》)。其于隋、唐时称为豌豆疮,宋朝才称为豆疮,后改豆为痘。宋陈文中的《痘疹方论》进一步把它看作小儿病。陈文中更将本病与天花区别开来。天花既不是水痘,也不是麻疹。天花是由天花病毒感染所致,属于烈性传染病,主要通过呼吸道和直接接触传播。天花起病比较急,会引发高热、头痛、腰背痛以及身体乏力等症状,还可能会引起呕吐,致使皮肤上逐渐出现暗红色斑疹。随着病情发展,会形成丘疹以及水疱,然后逐渐脱落并留下永久性瘢痕,多数发生在面部,蔓延至四肢及躯干。上文云周营“三日后,一概门人、众将,浑身上下俱长出颗粒”即是皮肤上出现暗红色斑疹(《肘后方》称“疮瘢紫黑”),乃是天花典型的症状。天花具有极强的传染性,病死率也比较高。天花在17~18世纪越来越流行,人们普遍相信,仅天花造成的死亡人数就占了欧洲百年死亡人数的1/10。10岁以下儿童的死亡更有1/3是天花所致。据估计,当时有一半的欧洲成年人都因为天花留过疤痕或遭毁容。天花通过空气传播,因此像流感一样,它的感染人群是广泛的,并不偏爱穷人或特定人群。即便是富有的贵族和皇室家族,也难逃天花的伤害,其中就包括法国国王路易十四(1647年)、路易十五(1774年)、奥兰治的威廉二世、俄国的彼得二世(1730年)和神圣罗马皇帝约瑟夫一世(1711年)等人。[4]故自古以来,民众对痘(天花)这种传染病,惧之如神。《封神演义》九十九回封余华龙为“掌人间之时症,主生死之修短”的“主痘碧霞元君之神”。他率领的五方痘神,分别为:东方主痘正神余达,西方主痘正神余兆,南方主痘正神余光,北方主痘正神余先,中央主痘正神余德。他们都享受人间香火祭祀。

18世纪末期英国爱德华·詹纳医生发明牛痘接种法,通过引发机体产生轻微而没有传染性的反应,同时给予机体免疫力。经过将近200年的时间,1959年,世界卫生组织采取前所未有的手段,发起了全球性疫苗接种运动,最终根除了地球上天然存在的天花。1977年,最后一例天花病例出现在索马里。1980年,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宣布根治天花取得成功。在战胜天花病毒危害的过程中,中医药作出了杰出贡献。《封神演义》八十一回称神农传下的中草药“升麻”,就是一项真真实实的贡献。

(明)李时珍著《本草纲目》第四卷《主治·痘疮》曰:“升麻:解毒,散痘疹前热。”“柴胡:退痘后热。”《本草纲目》附了一个晋代葛洪《肘后方》推荐的治“豌豆斑疮”方:“比岁有病天行(流行传染病)发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烧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不治数日必死,瘥后瘢黯,弥岁方减,此恶毒之气所为。云晋元帝,此病自西北流起,名虏疮。以蜜煎升麻,时时食之。并以水煮升麻,绵沾拭洗之。”[5]实践证明,此药方真能“救痘疹之患”,免除患者痛苦。

《封神演义》的作者生动地描写了三场生物战的故事,在中国小说史上尚属首次,别开了生面。这部作品中的那些生物战构思和科幻式的创作,是以从东汉至明末长达1600年瘟疫历史为背景,特别是在元明两代多次爆发大瘟疫的现实刺激下产生的。

东汉从光武建武元年(公元25年)到献帝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是我国历史上瘟疫大爆发时期,也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疫灾高峰期。疫情持续时间之长,传播范围之广,对生命屠害程度之惨,可以说是非常罕见的。

东汉桓帝时发生过三次大瘟疫。《后汉书·桓帝纪》:“元嘉元年(公元151年)春正月,京师疾疫,使光禄大夫将医药案行。”“二月,九江、庐江大疫。”延熹四年(公元161年)春正月“大疫”。《资治通鉴》卷五十四《汉纪》四十六桓帝延熹五年(公元162年)“三月,沈氐羌寇张掖、酒泉。皇甫规发先零诸种羌,共讨陇右,而道路隔绝,军中大疫,死者十三四”。

東汉灵帝时发生五次大瘟疫。《后汉书·灵帝纪》:(一)建宁四年(公元171年)三月“大疫,使中谒者巡行致医药”。(二)熹平二年(公元173年)“春正月,大疫,使使者巡行致医药”。(三)光和二年(公元179年)“春,大疫,使常侍、中谒者巡行致医药”。(四)光和五年(公元182年)“二月,大疫”。(五)中平二年(公元185年)“春正月,大疫”。

东汉献帝建安年间疫病长时间肆虐,几千万人被病魔吞噬,造成十室九空的惨象。《后汉书·献帝纪》: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是岁大疫”。

东汉末张仲景《伤寒论序》:“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年,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

曹植《说疫气》:“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夫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荆室蓬户之人耳!若夫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若是者鲜焉!此乃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而愚民悬符厌之,亦可笑也。”[6]

曹丕《与吴质书》:“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

《三国志·魏书·司马朗传》:“建安二十二年,与夏侯惇、臧霸等征吴,到居巢,军士大疫,朗躬巡视,致医药。遇疾卒,时年四十七。”裴松之注引《魏书》曰:“朗临卒,谓将士曰:‘刺士蒙国厚恩,督司万里,微功未效,而遭此疫疠,既不能自救,辜负国恩。身没之后,其布衣幅巾,敛以时服,勿违吾志也。”

元朝历十个皇帝,享国97年,瘟疫频仍,为害甚烈。

(一)《元史》卷五十《五行志一》:元朝第三个皇帝元武宗海山“至大元年春,绍兴、庆元、台州疫死者二万六千余人”。第四个皇帝元仁宗“皇庆二年冬,京师大疫”。

(二)《元史》卷五十一《五行志二》:元最后一个皇帝元惠宗“至正四年(1344年),福州、邵武、延平、汀州四郡,夏秋大疫。五年春夏,济南大疫。十二年正月冀宁保德州大疫。夏,龙兴大疫。十三年,黄州、饶州大疫。十二月,大同路大疫。十六年春,河南大疫。十七年六月,莒州蒙阴县大疫。十八年夏,汾州大疫。十九年春夏,鄜州并原县,莒州沂水、日照二县及广东南雄路大疫。二十年夏,绍兴山阴、会稽二县大疫。二十二年(1362年),又大疫”。

中国古籍上的疾疫,即是现代所谓流行性传染病。明代永乐、嘉靖、崇祯三朝传染病流性特别严重。永乐五年至八年(1407—1410年),三年内就死了144,400人,其中福建邵武一地死绝户者,高达万二千户。

《明史》卷二十八《五行志一·疾疫》:“永乐六年正月,江西建昌、抚州,福建建宁、邵武自去年至是月,疫死者七万八千四百余人。八年,登州宁海诸州县自正月至六月,疫死者六千余人。邵武比岁大疫,至是年冬,死绝者万二千户。九年七月,河南、陕西疫。十一年六月,湖州三县疫。七月,宁波五县疫。正统九年冬,绍兴、宁波、台州瘟疫大作,及明年死者三万余人。景泰四年冬,建昌、武昌、汉阳疫。六年四月,西安、平凉疫。七年五月,桂林疫死者二万余人。天顺五年四月,陕西疫。成化十一年八月,福建大疫,延及江西,死者无算。正德元年六月,湖广平溪、清凉、镇远、偏桥四卫大疫,死者甚众。靖州诸处自七月至十二月大疫,建宁、邵武自八月始亦大疫。十二年十月,泉州大疫。嘉靖元年二月,陕西大疫。二年七月,南京大疫,军民死者甚众。四年九月,山东疫死者四千一百二十八人。三十三年四月,都城内外大疫,四十四年正月,京师饥且疫。万历十年四月,京师疫。十五年五月,又疫。十六年五月,山东、陕西、山西、浙江俱大旱疫。崇祯十六年,京师大疫,自二月至九月止。明年春,北畿、山东疫。”

[明]吴有性《〈瘟病论〉引》:“崇祯辛巳(崇祯十四年,1641年),疫气流行,山东浙省,南北两直,感者尤多。至五六月益甚。或至阖门传染。”吴书成于崇祯壬午仲秋,此情此景应该是他亲眼目睹,也是《封神演义》作者亲身经历过的,故《封神演义》中三场生物战故事情节的构思和创作,虽如鲁迅先生所言是“侈谈神怪,什九虚造,实不过假商周之争,自写幻想”;然幻想的情节,有现实生活作为基础,亦有其科学的因素。

注释:

[1][4](美)弗兰克·M·斯诺登著,季珊珊、程璇译《流行病与社会》,中央编译出版社2022年版。

[2][5](明)李时珍著《本草纲目》,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年版,第785页—第788页,第383页、798页。

[3]参见(英)伊恩·珍尼佛·格雷恩著,赵珊、赵育芳译《天花的历史》,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6]赵幼文校注:《曹植集校注》,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262—263页。

作者 江玉祥: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

江润禾:成都市第七人民医院中医科副主任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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