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眼读诗

2024-05-09 15:35少木森
台港文学选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禅诗郑愁予梦蝶

少木森(中国福建)

洛夫:只见镜中一片空无

人生的净洁,皆在于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故云救世必先救心。洛夫的诗,凝神于心,禅意沛然。

有人说,洛夫是在禅诗的“百代之衰”之后,重又复兴了禅诗,赋予了禅诗以新的魅力,因为他的现代禅诗经历了西方现代哲学与超现实主义的洗礼,并将禅诗诗学发展成为“一种生命的觉醒”。

无疑,这里的“生命”,不是指狭隘的个体的生命,而是一种万物皆备于我的生命,一种博大如宇宙苍茫的生命。这种生命在禅诗里,应是一种自然的呈现,在表达方式上,排斥使“我”与“物”相隔的阐述或抒情,诗境中诗人晃动的身影愈少愈好,王国维所推崇的“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可谓这种追求的最佳境界。

在篇幅上,洛夫的现代禅诗与古典禅诗一样,简练简洁,有着清晰的结构。他主张不能让过多的语言排列,影响了生命瞬间“觉醒”时的清新。

洛夫的诗的那种禅意,常常伴着点厌世感、空无感,以及恍然感。他曾在给自己孩子庆贺生日的诗里这样说:世界乃是一断臂的袖子,你来时已空无所有。对这世界的描述真可谓冷而厌呀!所以他的诗,你初读时,迥然四顾,天际茫茫——“抬头只见镜中一片空无”。由此,合成了洛夫独特的“冷与厌”,独到的“空无”,独具的禅意诗魅力。细读,更觉他的确心若明镜,鉴照着这“空无”着的世道人心,或说鉴照着这世道人心的“空无”。明镜能照物,明镜无流滞,常寂常照,三际空寂,究极而论,镜实无知,心果若是之无知乎?妙禅于此乎!

附:洛夫的诗(五首)

洛夫(1928—2018),祖籍衡阳市衡南县,著名诗人,被诗歌界誉为“诗魔”。出版诗集《时间之伤》、《灵河》(1957)、《石室之死亡》(1965)、《魔歌》(1974)、《众荷喧哗》(1976)、《因为风的缘故》(1988)、《月光房子》(1990)、《漂木》(2001)等,散文集《一朵午荷》《落叶在火中沉思》等,评论集《诗人之镜》《洛夫诗论选集》等,译著《雨果传》等。

烟之外

在涛声中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

已在千帆之外

潮来潮去

左边的鞋印才下午

右边的鞋印已黄昏了

六月原是一本很感伤的书

结局如此之凄美

——落日西沉

你依然凝视

那人眼中展示的一片纯白

他跪向你向昨日向那朵美了整个下午的云

海哟,为何在众灯之中

独点亮那一盏茫然

还能抓住什么呢?

你那曾被称为云的眸子

现有人叫做

金龙禅寺

晚钟

是游客下山的小路

羊齿植物

沿着白色的石阶

一路嚼了下去

如果此处降雪

而只见

一只惊起的灰蝉

把山中的灯火

一盏盏地

点燃

洗   脸

柔水如情

如你多脂而温热的手

这把年纪

玩起水来仍是那么

心猿

意马

赶紧拧干毛巾

一抹脸

抬头只见镜中一片空无

猿不啸

马不惊

水,仍如那只柔柔的手

——一种凄清的旋律

从我的华发上流过

因为风的缘故

昨日我沿着河岸

漫步到

芦苇弯腰喝水的地方

顺便请烟囱

在天空为我写一封长长的信

潦是潦草了些

而我的心意

則明亮亦如你窗前的烛光

稍有暧昧之处

势所难免

因为风的缘故

此信你能否看懂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务必在雏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

赶快发怒,或者发笑

赶快从箱子里找出我那件薄衫子

赶快对镜梳你那又黑又柔的妩媚

然后以整生的爱

点燃一盏灯

我是火

随时可能熄灭

因为风的缘故

蟹爪花

或许你并不因此而就悲哀吧

蟹爪花沿着瓦盆四周一一爆燃

且在静寂中一齐回过头来

你打着手势在窗口,在深红的绝望里

在青色筋络的纠结中你开始说:裸

便有体香溢出

一瓣

再一瓣

蟹爪花

横着

占有你额上全部的天空

在最美的时刻你开始说:痛

枝叶舒放,茎中水声盈耳

你顿然怔住

在花朵绽裂一如伤口的时刻

你才辨识自己

余光中:难得的妙才

年轻时,读余光中,很感动,比如他的《乡愁四韵》,他的《白玉苦瓜》。他的诗,可算是抒写“大我”的诗,是国家、民族、文化的一种认知与情感,却还是写得情深意切,很有感染力,甚至让你不能抑止,让你不再冷静地要跟着他去爱、去恨,去爱那样一种“大我”,也就是去表达“大我的爱”,却又不会觉得是否太矫情、太空乏普泛了。

后来,听说诗人回福建永春老家,没有机会陪着下去,但听陪伴下去的诗人说,余老前辈跪向家乡的土地,那种真情流露,和他的诗一样,非常感动人。性情使然,固而感人,抒“小我之情”如此,抒“大我之情”亦如此。

不过,这次编《中国当代诗人禅意诗选读》时,更多地还是选他“较为冷调的诗”来读,也就选取他那些“抒小我之情的诗”来读,不是怕再被那样“大我”“大爱”情怀感动,不是怕还是那样跟着为“大我”激情澎湃。而是他这一类诗更有利于我们厘清诗意与禅意,更贴近每个人的生活,更易于抚在每个人软软的心上。他“冷调”的诗,很唯美,很诚挚,也很思辨,富禅意。

灵感,是诗人、艺术家最为崇尚的美好东西,却是那样飘忽,难于捉摸,要用文字准确地表达是具有很高难度的。余光中先生通过具象手法、清晰地描绘出“灵感”的特质,又鲜明地表现了其不可捉摸性。仅从《灵感》这一首小诗,足可见其大家风范,难得的“妙才”!

附:余光中的诗(五首)

余光中(1928—2017),祖籍福建永春,1928年10月生于江苏南京,在秣陵路小学(原崔八巷小学)读书,1947年入金陵大学外语系(后转入厦门大学),1948年随父母迁香港,次年赴台,就读于台湾大学外文系,1952年毕业。 1953年,共创“蓝星”诗社。后赴美进修,获爱荷华大学艺术硕士学位。返台后任台湾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等职。2012年4月,余光中受聘为北京大学“驻校诗人”。

算命瞎子

凄凉的胡琴拉长了下午,

偏街小巷不见个主顾;

他又抱胡琴向黄昏诉苦:

空走一天只赚到孤独!

他能把别人的命运说得分明,

他自己的命运却让人牵引:

一个女孩伴他将残年度过,

一根拐杖尝尽他世路的坎坷!

灵  感

你光彩照人的热带小鸟,

欢喜在我头顶来回飞绕,

每次在我的掌中挣脱,

只落下一片蓝色的羽毛。

我把它拾起插在帽边,

行人看到都异常惊羡。

哦,我怎能捉回飞去的小鸟,

让他们像我样看个完全!

漂水花——赠罗门之二

在清浅的水边俯寻石片

你说,这一块最扁

那撮小胡子下面

绽开了得意的微笑

忽然一弯腰

把它削上水上的童年

害得闪也闪不及的海

速跳了六七八跳

你拍手大叫

摇晃未定的风景里

一只白鹭贴水

拍翅而去

小褐斑

如果有两个情人一样美一样的可怜

让我选有雀斑的一个

迷人全在那么一点点

你便是我的初选和末选,小褐斑

为了无端端那斑斑点点

蜷在耳背后,偎在唇角或眉尖

为妩媚添上神秘。传说

天上有一颗星管你脸上那汗斑

信不信由你,只求你

不要笑,笑得不要太厉害

靥里看你看得人眼花

凡美妙的,听我说,都该有印痕

月光一满轮也不例外

不要,啊不要笑得太厉害

我的心不是耳环,我的心

经不起你的笑声

荡过去又荡过来……

风  铃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吗?

这是寂静的脉搏日夜不停

你听见了吗叮咛叮咛咛?

这恼人的音调禁不胜禁

除非叫所有的风都改道

铃都摘掉塔都推倒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

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郑愁予:焚叶如焚梦

据说,郑愁予著有《梦土上》《衣钵》《窗外的女奴》《郑愁予诗选集》《郑愁予诗集Ⅰ》《燕人行》《雪的可能》《莳花刹那》《刺绣的歌谣》《寂寞的人坐着看花》等十几二十种。我读得不多,但一旦读到的,都读了许多遍,甚至都能背下来。对他的诗,我有特别的喜爱,甚至常常自觉不自觉地把他那种“愁予风”化到自己诗歌里了。有人问我:开始不是写小说的吗?怎么突然写诗呢?我答曰:大概读多了郑愁予的诗吧!

郑愁予的诗还真以一个“愁”字突显特色,“淡淡的愁绪结在那些诗句里”;还有就是“厌世”情结,他竟在一片晨光中写出“我即归去”的诗句。这《晨》的确吸引着我读了又读:“鸟声敲过我的窗,琉璃质的罄声/一夜的雨露浸润过,我梦里的蓝袈裟/已挂起在墙外高大的旅人木/清晨像蹑足的女孩子,来到/窥我少年时的剃度,以一种婉惜/一种沁涼的肤触,说,我即归去。”

不过,细心品咂,从郑愁予的“愁”与“厌”里,解读出的不应该是“颓废”,而是“空寂了然”。他说:“僧人焚叶如焚梦”,但他却是要把这“梦”置放在“红莲的花座内”来焚,如焚“那一页页的经书”呀!换过一种说法,在郑愁予看来,“世既可厌,必应救世”,救世必先救心,人生世界之净洁,皆在于心。他要让心净洁如“经书”,如“红莲”。这便是郑愁予诗的意义,也是郑愁予诗的禅意。

郑愁予有着极深的文学修养,他的诗却处处流淌着古典韵味,他的《错误》几乎可以当作宋词来读。

附:郑愁予的诗(五首)

郑愁予(1933—  ),本名郑文韬,祖籍河北,出生于山东济南。1949年随家人去台湾地区,后旅居美国,任耶鲁大学东亚文学系教授。

厝骨塔

幽灵们静坐于无叠席的冥塔的小室内

当春风摇响铁马时

幽灵们默扶着小拱窗浏览野寺的风光

我和我的战伴也在着,挤在众多的安息者之间

也浏览着,而且回想最后一役的时节

窗下是熟悉的扫叶老僧走过去

依旧是这三个樵夫也走过去了

啊,我的成了年的儿子竟是今日的游客呢

他穿着染了色的我的旧军衣,他指点着

与学科学的女友争论一撮骨灰在夜间能燃烧多久

错   误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燕云集选二

之六

丹枫自醉  雏菊自睡

秋色一庭如兰舟静泊着

谁要沿着环廊款步来去

谁便有了明月的闹意——

一片又一片地把云推过江心

之八

林间有重霭  有拟不出的

那声声的木铎来自何处

只见  僧人焚叶如焚梦

投在红莲的花座内

那一页页的经书……是已黄了的

生  命

滑落过长空的下坡,我是熄了灯的流星

正乘夜雨的微凉,赶一程赴赌的路

待投掷的生命如雨点,在湖上激起一夜的迷雾

够了,生命如此的短,竟短得如此的华美!

偶然间,我是胜了,造物自迷于锦绣的设局

毕竟是日子如针,曳着先浓后淡的彩线

起落的十指之间,反绣出我偏傲的明暗

算了,生命如此之速,竟速得如此之宁静!

下  午

啄木鸟不停地啄着,如过桥人的鞋声

整个的下午,啄木鸟啄着

小山的影,已移过小河的对岸

我们也坐过整个的下午,也踱着

若是过桥的鞋声,当已远去

远到夕阳的居处,啊,我们

我们将投宿,在天上,在没有星星的那面

席慕蓉:把沧桑延展成金饰

读席慕蓉,让我想清了一个曾经不解的问题——年轻人拥有青春,一直地朝前看,朝前奔,因此,能打动年轻人的多数不是那些回忆、回味、向后看的文字,而是一些热烈的憧憬、向往、向前看的文字。而席慕蓉的诗歌无论你怎么读,读出的多是“过来人”的味道,是“过来人”的情结。可是,席慕蓉的这种“回忆”“回味”却打动了年轻人,曾经多少人捧读啊!为什么?恐怕用得着一句很“俗”的“创作谈”了——“文学不在乎写什么,而在乎怎么写”。

“过来了”,“回头看了”,会有两种人生不同境界的:一种是耿耿于怀,有着某种“情结”解不开,轻者怀旧恋旧,而不“向前看”;重者怨天尤人,牢骚满腹。另一种则拿得起放得下,一切无非过眼烟云,挥挥手不带走什么,甚至深挖记忆的矿藏,炼石成金。席慕蓉肯定属于后者,诗是从骨子里透出这气息的,对一些看似难放下的东西,席慕蓉是放下了,仰着头笑笑而已,虽然笑得有点儿苍凉,但毕竟是笑着的。

席慕蓉也有许多是“放不下的”,你看她写道:“他心中却只有一个遗憾/遗憾今生再也不能/再也不能/不能与她相见”(《重逢》)。再看《野风》:“就如那秋日的草原/相约着/一起枯萎去/我们也来相约吧/相约着要把彼此忘记”。彼此不能忘记,彼此“放不下”,才要再相约着“放下”,相约着“忘记”。《自传》一诗,更是直接说:“等待着/刺痛而又缓慢的侵蚀/等待着/将一切记录成/昨天”。一切属于昨天,可一切还是要“记录”啊,怎能忘记呢?

其实,这一些都是席慕蓉打心眼里觉得不该放下的,所以,她不仅不会忘记,她要深记着,还要提炼着,把沧桑化作丝丝缕缕淡淡的惆怅,用她的诗来说,就是:“我如金匠/日夜锤击敲打/只为把痛苦延展成/薄如蝉翼的金饰”(《诗的价值》)。

面对“痛苦”,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处于消沉低靡中,甚至悲观颓废,席慕蓉却将“痛苦”比喻为“金饰”,而且是在痛苦的过程中渐渐思索,可以看出席慕蓉对于“痛苦价值”的理解,也是人生在“遭遇痛苦”后应该汲取的“积极”营养,对年轻人、对后来人是会深深打动,深有启发的。

席慕蓉有专门题之为“禅意”的诗,自然那是对禅意的“有意探索”、甚至是“刻意探索”了。然而,她有一些没有写明禅意的诗,却更禅意。自然灵动,如廓落长空,寒潭皎月,所以简简单单一二句话,常常直指人心,常常能够让人怦然心动。我觉得也可以平抚当代人内心的浮躁,可以说,那儿有沛然的清凈禅意。

附:席慕蓉的诗(五首)

席慕蓉(1943-  ),女,中国台湾著名诗人、散文家、画家。祖籍内蒙古察哈尔盟明安旗,后随家定居台湾。她于1981年出版第一本新诗集《七里香》。1982年,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成长的痕迹》,延续了新诗温柔淡泊的风格。

如歌的行板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不然

循序生长

而候鸟都能飞回故乡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无能为力的

不然

那样快

都已错过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必须放弃的

是十六岁时的那本日记

还是

那些美丽的如山百合般的

秘密

雾起时

雾起时  我就在你的怀里

这林间  充满了湿润的芳香

充满了那不断要重现的少年时光

雾散后

却已是一生

山空  湖静

只剩下那在千人万人中

也绝不会错认的背影

悲  歌

今生将不再见你

只为  再见的

已不是你

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现

再现的  只是些沧桑的

日月和流年

雨中的了悟

如果雨之后还要雨

如果忧伤之后仍是忧伤

请让我从容面对这别离之后的

别离  微笑地继续去寻找

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  你

蚌与珠

无法消除那创痕的存在

于是  用温热的泪液

你将昔日层层包裹起来

那记忆却在你怀中日渐

晶莹光耀  每一转侧

都来触到痛处

使回首的你怆然老去

在深深的静默的  海底

周梦蝶:独濯于逍遥之外

诗坛评说周梦蝶“把生命全献给了诗,诗和他的生命已分不开”,然而,由于他一生写的都是极冷门的“现代禅诗”,而且他曾经被喻为诗坛少有的蜗牛派,创作四十年,却字字珍惜,很长时间里只出版过《孤独国》和《还魂草》两本诗集。不过,这颗未蒙尘的珍珠,最终还是实至名归地获得中国台湾地区极重要的文艺奖。这是诗人的大幸,更是现代禅诗的大幸,禅意诗的大幸!

有人说,周梦蝶的诗,独濯于逍遥之外,静处说动,动中静己,放之则俗世俱含,收之则毫端有剩,佛理禅机自在字里行间,禅意斐然。

有人说周梦蝶是“苦禅”。这说法精到。似乎,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周梦蝶的禅是“苦禅”。

问题是,禅是苦的吗?禅有苦的吗?为什么那么多人爱说“苦禅”,甚至专名“苦禅”呢?

想起有人分析《景德传灯录》里“善导与仰山望月”的故事——

仰山问:“这个月尖时,圆相向什么处去?”

善导说:“尖时圆相隐,圆时尖相在。”也就是说,尖时圆相隐潜地存在,圆时尖相仍在圆中。

分析者说:“这有点意思,但尚是就知见而言。”

后来,云岩干脆说:“尖时圆相在,圆时尖相无。”他的意思是说:尖时虽不见圆相,而圆相不失;而月圆之时,尖相尚未形成。

分析者又說:“这仍是就知见而言。”

再后来,道吾禅师说:“尖时亦不尖,圆时亦不圆!”

分析者说:“这就超越了形象。”因为尖圆的相状,只是相互对待而言。如果在尖时心中没有圆相与它对待,又何以知其为尖为圆?尖圆皆无自性,绝去相待,则尖无尖相,圆无圆相。这才是禅悟的境界。

苦与甜,亦复如是耶——“苦时亦不苦,甜时亦不甜”?如是解读周梦蝶,当否?

借用席慕蓉诗句来表达我对周先生的仰慕与敬意吧:“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我必是殿前的那一炷香 /焚烧着/陪伴过你一段静默的时光// 因此/今生相逢/总觉得有些前缘未尽 /却又很恍惚 /无法仔细地去分辨 /无法一一地向你说出。”

附:周梦蝶的诗(三首)

周梦蝶(1921-2014 ),本名周起述,祖籍河南淅川,中国台湾著名诗人,著有《孤独国》《还魂草》《十三朵白菊花》《约会》《有一种鸟或人》等诗集。

垂钓者

是谁?是谁使荷叶,使荇藻与绿萍,频频摇动?

揽十方无边风雨于一钓丝!执竿不顾。

那人由深林第一声莺,坐到落日衔半规。

坐到四十五十六十七十之背与肩被落花压弯,打湿……

有蜻蜓竖在他的头上,有睡影如僧定在他垂垂的眼皮上,

多少个长梦短梦短短梦,都悠悠随长波短波短短波以俱逝——

在芦花浅水之东醒来时。鱼竿已不见,

为受风吹?或为巨鳞衔去?

四顾苍茫,轻烟外,

隐隐有星子失足跌落水声,铿然!

十  月

就像死亡那样肯定而真实

你躺在这里。十字架上漆着

和相思一般苍白的月色

而蒙面人的马蹄声已远了

这个专以盗梦为活的神窃

他的脸是永远没有褶纹的

风尘和抑郁折磨我的眉发

我猛叩着额角。想着

这是十月。所有美好的都已美好过了

甚至夜夜来吊唁的蝶梦也冷了

是的,至少你还有虚无留存

你说。至少你已懂得什么是什么了

是的,没有一种笑是铁打的

甚至眼泪也不是……

摆渡船上

负载着那么多那么多的鞋子

船啊,负载着那么多那么多

相向和背向的

三角形的梦。

摇荡着——深深地

流动着——隐隐地

人在船上,船在水上,水在无尽上

无尽在,无尽在我刹那生灭的悲喜上。

是水负载着船和我行走?

抑是我行走,负载着船和水?

暝色撩人

爱因斯坦的笑很玄,很苍凉。

本辑篇名书法:温文茂

本辑责任编辑:练建安 杨 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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