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德藏印活动略考

2024-04-24 17:04李梦园
书画世界 2024年1期

李梦园

内容提要:顾氏家族是明代上海地区重要的鉴藏家族,其家族历经“三世五君”,在印章收藏方面取得了极高的成就。顾从德在此收藏基础上整理并梓行了《集古印谱》《印薮》,这些印谱于古于今都意义深远。本文从顾从德藏印来源、印谱制作、顾氏藏印散佚等方面考略其藏印活动。

关键词:顾从德;《集古印谱》;《印薮》

一、顾从德藏印之源

顾从德(1519—1587),字汝修,斋号芸阁,博雅好古,喜爱收藏,与郭宗昌、杨元祥、范大澈并称明代古印章收藏“四大家”。顾氏是明代嘉靖万历年间最著名的收藏家族,藏印上千,而元代杨遵《杨氏集古印谱》中收录的其藏印不过700余枚[1]。根据现存资料记载,顾从德藏印来源主要分为两类。

第一类为合家族之力搜集,这一点可从顾氏印谱前的序中窥出:“上海顾氏称世家、三世以博雅传,自御医公世安氏搜购始,及光禄君汝由,鸿胪君汝修,大理君汝和,光禄子天锡……乃仅仅得玉印一百六十有奇,铜印一千六百有奇,然较之诸家所传则三倍矣。”[2]顾氏合“三世五君”之力,共收藏约1800方印章。

第二类主要来源于丹阳孙氏。孙桢之父孙育与祝允明、文徵明等人关系十分密切,孙桢也因此与吴门书画圈,尤其是与文彭、文嘉两兄弟关系匪浅,其来往信札内容无不是关于书画碑帖鉴赏的。孙桢收藏古玺印百余方,并在其基础上结集成印谱。据考,该印谱是原石钤印,比顾氏《集古印谱》更早,但该印谱已经佚失。幸运的是该印谱的内容体例与释文考证均在《石云先生印谱释考》[3]一文中得以保留。根据此文,我们可知孙桢藏印包括官印25方,私印68方,共计93方。据孙氏后人姜绍书在《韵石斋笔谈》中的记载,孙桢藏印则有百余方:“上海顾氏所藏汉铜、玉印最多,有印谱行世,而实始于何庄之孙。嘉靖间,外大父石云孙君……玉印三十余方,铜印七十余方……后为上海顾氏购得。复次第购印三千有奇,盖由孙氏始也。”[4]姜绍书的叔父姜志邹曾整理《石云先生印谱释考》,并将顾氏《印薮》与《石云先生印谱释考》对比,认为《印薮》中孙氏的印章只是“大略具载”。关于孙氏收藏为何转售,姜绍书曾说:“孙于嘉靖间值倭变,产日益落,所蓄珍玩俱已转徙。”据孙志强考,孙桢避倭与孙桢藏印转售在同一时期,比顾氏《集古印谱》梓行早20余年。对孙桢藏印有记载的还有同时代的俞允文,其曾言在孙家看过孙桢藏印百余方[5],与后世姜氏记载相同,直接将藏印去向指向上海顾氏。更值得注意的是,孙桢生父孙方早在嘉靖二十年(1541)便与顾从德有直接往来。根据赵士雷《湘乡小景图》题跋“嘉靖辛丑冬,以五十金得之于黄茂夫氏,丹阳孙曲水定价。顾从德记”,可见顾从德与孙氏交往已久。

二、《集古印谱》与《印薮》

(一)《集古印谱》问世

古玺印汇录《集古印谱》历“三世五君”搜集四方之印终于在明隆庆六年(1572)批量刊行。该印谱共6卷,梓行20本,辑印1800余方。顾氏《集古印谱》一经问世,虽价格昂贵,但很快被抢售一空。该印谱梓行意义与影响重大:存世宋元时期印谱系统性、完整性都存在问题,其中收录印章的是无原石钤印,多为手摹笔钩或枣梨木翻刻,远远比不上原石钤印的风貌传神、形神俱备;后世印谱皆习《集古印谱》,从印章到印谱的编例,无不借鉴。该印谱开创了印宗秦漢的正统,提倡师法从古,掀起了彼时印人学习摹刻之风,一扫此前印坛的积弊。复观时人对该印谱的评价,甘旸称:“隆庆间,武陵顾氏集古印为谱,行之于世,印章之荒,自此破矣。”[6]指出了顾氏印谱开创性的贡献。明代著名印学家朱简亦称:“迨上海顾汝修《集古印谱》行世,则商、周、秦、汉杂宋、元出之,一时翕然向风,名流辈出。”[7]可见此印谱对整个印坛造成的巨大影响。除了对印人产生影响,值得一提的是《集古印谱》的体例,凡例共有15则,而《印薮》增至16则。此体例十分细致科学,影响至今。

此印谱钤色有朱钤、墨钤,是现存最早的原钤印谱。该印谱流传450年以来,现今存世至少还有8部,其中完整存世的有3部——谢磊明藏本(谢氏本)、上海图书馆藏本(上图本)、王绍尊藏本(王氏本)。目前所能读到的谱本,私印均依沈韵为序进行编撰,称之“卷”。在实际谱本中,除唐氏本外,均无卷端分卷题名。上图本12册,以册的形式分卷,同样的分卷形式还有西泠本和松荫本。而常图本则以空格、换页的形式分卷。由于不同版本的基本组成不同,各个版本之间存在一个系统先后的次第。杜志强就据此推衍,已知的顾氏《集古印谱》诸本之间的版本系统次第应为:第一版本系统——上图本、东博本→常图本;第二版本系统——谢氏本;第三版本系统——王氏本、西泠本、浙图本+松荫本;第四版本系统——唐氏本。

(二)《印薮》问世

明万历三年(1575)《印薮》梓行,《印薮》书口下部的“顾氏芸阁”印随即被天下印人知晓。《印薮》的刊行,一方面是顾氏家族的涉利之举,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更宏大的文化追求。由于20部《集古印谱》被抢购一空,社会需求无法被满足,原钤印谱的制作要求又极高,故顾从德便组织辑印,在《集古印谱》的基础上以枣梨木翻刻,增补玉玺330余枚,铜印3300余枚,并将前人(如赵子昂、吴孟思)印章合编进《印薮》。

《印薮》木刻线装本卷首有古玉玦印记,“经文纸水花殊双印,每部价银一两五钱,恐有赝本,用古玉玦印记”。印谱前有王穉登《印薮序》;其后接顾从德《刻集古印谱引》,其中提到王穉登为此谱命名为《印薮》。故此谱梓行时仍沿用“集古印谱”名,版口所刻仍为“集古印谱”。该谱“黄序”“沈序”皆存,界格样式为四行四列,以册分。

《印薮》梓行正是在文彭去世的第二年,文彭一生秉承文人用印要古雅的理念,《印薮》梓行更广泛地为印人提供了古代印式的典范。赵宧光曾言:“顾氏《谱》流通遐迩,尔时家至户到手一编,于是当代印家望汉有顶。”(赵宧光《金一甫印谱》序)从“家至户人到手一编”,可见其影响范围之广。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印薮》的评论也出现褒贬不一的情形。王穉登本人在老年时期提到了《印薮》大量刊行的流弊,“《印薮》未出,刻者草昧,不知有汉魏之高古;《印薮》既出,刻者拘泥,不能为近代之清疏。尔宣上下今古,独臻妙境,盖将与复甫、寿承、禄之诸公接轸齐驱,非泥古徇俗之辈所得梦见也”(王穉登《苏氏印略》跋)。此时已经是《印薮》梓行后的第34年,王穉登从最开始为《印薮》写序褒赞,到后期流露出种种担忧。这与当时印坛革新一派与泥古一派的交锋有关,也侧面反映了此谱的影响范围之广。

(三)《集古印谱》与《印薮》之别

《集古印谱》与《印薮》常被混淆:二者都出于顾氏从德,梓行年份相近,且《印薮》刊行时,顾从德沿用“集古印谱”之名,王穉登提出将其命名为“印薮”较为合适,故二者名称多被后世混淆。二者之间还存在许多细微差别须被厘清。首先,《集古印谱》成书年份比《印薮》早三年,《集古印谱》为原钤印谱,只有20部刊行,《印薮》为木刻翻摹,被大量翻刻,二者在刊行数量上就相差甚大。其次,《印薮》在《集古印谱》的基础上增加了近一倍印章的数量,《印薮》价格只需一两五钱,属于摹古印谱。

《印薮》与《集古印谱》的主要区别还是体现在印章的效果呈现方面,同一方印章用不同的方式制作成印谱,其呈现出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木刻翻摹会带来一定程度的变形,尤其是在笔画的接笔处,其粗细、方圆、转折都会与原印有所不同。《印薮》中的字法虽大体与原印无差,但印中所体现的刀法、金石气、自然的残破感都无法与《集古印谱》相比。由此可见,《印薮》的刊印质量虽然远远比不上《集古印谱》,但其低廉的价格和大量的刊行册数,使得受众群体范围更广。对《印薮》的负面评价虽然很多,但从长远的意义上讲,《印薮》的影响力甚至比《集古印谱》更强。

三、顾氏藏印之散佚

顾氏家族藏品在隆庆、万历之交时曾散佚一大批,主要是书画藏品。而散佚的主要缘由之一是明嘉靖时期倭寇在东南一带横行,上文提到的孙桢也是因此散掉家藏。顾从德在《集古印谱》序中曾提到,顾家在隆庆六年前“再遭时艰,狱辞连染”,即遭遇牢狱之灾,但其所藏印章并没有在这时大量散佚。根据现存史料,我们无法清晰地考证顾氏铜印的递藏情况,但其收藏的玉印递藏情况根据俞彦《俞氏爰园印薮玉章》小序中的记载便可梳理清晰。这批玉印最早在一名叫顾原之的顾氏后人手中。万历丁巳(1617),因顾原之有龙阳之好,有商人便买通其身边人将部分印章骗取,此时开始有伪作混入真品中。后顾原之去世,项氏家族以极为精准的鉴藏眼光择其藏印佳者购入百余方。尔后,这批印章又转卖给徽州程季白,这与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提到的徽州富人相对应。[8]根据程季白密友汪砢玉所著《珊瑚網》可知此时是明天启二年(1622)。程季白亡后,于褒父则嘱咐周敏仲物色其藏印。周敏仲是著名的古董掮客,在购入程季白这批印章之后,于褒父却拒绝接收这批印章。若是佳品,作为著名的鉴藏爱好者,于褒父定然不会放弃这种绝佳的机会,可推测这批印章应该是在四处流通的过程中混入了伪作。尔后这批印章被周敏仲带去陪都南京,被俞彦收购。据俞彦本人所记,这批印章有百余方,与项氏所购的百余方印数量相符合,而此时是明崇祯六年(1633)。后罗福颐考证,认为俞彦所收的这部分印真者不过其半(罗福颐《印谱考》)。除去项氏购得之印,顾原之手中剩余的藏印则被董其昌接手,尔后又转售给了淮阴杜九如处,其中最著名的“疢疾除永康休万寿宁”印(图1)被杜九如收入囊中。

参考文献

[1]唐愚士. 题《杨氏手摹集古印谱》后[G]//韩天衡. 历代印学论文选:下. 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424.

[2]沈明臣. 《集古印谱》序[G]//韩天衡. 历代印学论文选:下. 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429.

[3]孙志强. 明代孙桢古玺印鉴藏及其《印谱释考》研究[J]. 书法研究,2022(4):73-91.

[4]姜绍书. 韵石斋笔谈[G]//韩天衡. 历代印学论文选:上下. 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147.

[5]俞允文. 仲蔚先生集:卷二十二:杂著[G]//黄惇. 中国印论类编. 北京:荣宝斋出版社,2010:587.

[6]甘旸. 印章集说[G]//韩天衡. 历代印学论文选:上. 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76.

[7]朱简. 印品:自序[G]//韩天衡. 历代印学论文选:下. 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451.

[8]沈德符. 万历野获编:全3册[M]. 北京:中华书局,1959:659-660.

策划、组稿、责编: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