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野菜

2024-04-25 04:58钟锐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24年3期
关键词:炒鸡蛋背篓荠菜

钟锐

春天,是吃野菜的季节。春风一吹,温暖的阳光一照,屋角、田间、山坡上、小路边,就绿油油地长出许多野菜。野藠、水芹菜、蕨菜、香椿芽、荠菜、鸭脚板……一拨接着一拨,一茬接着一茬,争先恐后地长,密密麻麻地生,赛着赶集一样。和大家一样,我家自然不会错过这些大自然的馈赠。其中几种野菜,是我家春天餐桌上的常客。

野藠又叫野洋葱,我们这儿习惯叫它“藠”。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生命力极强的野菜。早春时节,冬天的寒意还没有完全褪去,它那瘦长青翠的身影便出现在寒风中。天气晴朗的日子,人们常相邀一起去挖野藠。

“走,扯藠去!”

“走啊,去挖藠!”

邀请声像春天的溪水一样,明亮直接,爽快干脆。仿佛那些藠不是野生的,而是像地里的红薯和苞谷一样,是他们早就种下的。此刻,大家互相打趣,各显身手,好像在玩儿一场有趣的寻宝游戏。奖品就是那一丛丛、一束束长在田间地头、路边坡上的野藠。

去挖野藠时,大人一般背个很大的柴背篓,带把挖锄。小孩子往往拿把小镐锄。大柴背篓下窄上宽,装得多。满满的一背篓野藠,背回去晾干,制成藠盐菜,可供一户人家吃到第二年春天。为什么要带上挖锄或镐锄呢?因为野藠的根须扎土紧、钻地深,双手用力去扯,往往只扯掉了露在地面上的野藠秆,而把精华的野藠头留在了土里。挖野藠,要从旁边落锄,一锄深挖下去,白晳光亮、圆溜顺滑的野藠头便连根带须地从泥土里刨了出来。再提起野藠秆甩几下,便将上面的泥土、草茎什么的抖落干净了。乡里人讲究,会把挖好的野藠齐整整地绑成一把把的,一层层地码放在柴背篓里。满满的一背篓野藠真好看!藠叶绿若翡翠,藠头雪白似玉,像一件艺术品,又像一件奖品,背着它招摇回村,一路上满是啧啧的赞许和羡慕的眼光,也吸引着更多的人加入到这场有趣的“寻宝”游戏当中。

小时候,我曾无数次跟着妈妈去挖野藠。那些生长野藠的地方,留下了我童年的欢声笑语和跌跌撞撞的脚步。春天里,各种各样的草木渐渐繁茂稠密,各种各样的鸟儿和虫子纷纷登台献艺,但最吸引我的还是这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野藠。不知何故,我特别喜欢野藠的香味——这香味是那么特别,比葱蒜的气味更醇、更厚、更野,有几分任意胡为、不受拘束的劲儿。有时在路边看见野藠,我会扯几根,凑到鼻子底下使劲地闻啊闻,那充满野性的浓郁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我忍不住把嘴张开,深深地呼吸,恨不得把这迷人的香味都吸到肚子里去。野藠的香味会在手心停留很久,哪怕晚上洗了手,那香味仍然在我童年的梦里萦绕。

野藠很美味。妈妈通常用它做三种菜:野藠炒雞蛋、野藠合渣和藠盐菜。野藠炒鸡蛋做法很简单:将野藠洗净、切碎,放进碗里,再打入四个鸡蛋,加一点儿食盐,用筷子搅拌均匀,然后再放入烹好热油的锅内炒熟即可。野藠合渣做法也简单:将磨好的黄豆浆兑水放进锅里,架火煮开,放进切碎的野藠煮开,就做成了一锅乳白带绿、香气四溢的野藠合渣。制作藠盐菜需要的时间则长得多,挖回来的野藠清洗干净之后,摊开挂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晾干水分。等到水分差不多去了四五成,便切细切碎,再加入一定比例的食盐,然后装入陶瓷制成的坛子里,让它们在里面好好地发酵,待上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便可以拿出来美美享用了。这三种野藠的做法我都很喜欢,百吃不厌。尤其是藠盐菜,炒了之后,就算放上几个月也不会变味儿。做蛋炒饭的时候,往里面加上少许藠盐菜,一碗平常的蛋炒饭顿时变得十分美味,让人根本停不下嘴。

我们这里把香椿芽叫“椿尖”。小时不识字,加上家乡方言口音重,所以误听成了“春天”。于是,每次听到大人说要去“扯春天”,我心里就像爬进了几条毛毛虫,恨不得立马跟着去。那时,爸爸在县城工作,我和妈妈、弟弟住在乡下。每年一到春天,我就跑到老屋后面,昂着小脑袋,眼巴巴地盯着那两棵高大的香椿树。起先,香椿树的枝头零星点缀着点点猩红。渐渐地,这点猩红变成了一把小小的火炬,外面包裹着小小的、柔嫩的叶片。

“妈,‘春天长好啦!您快采‘春天吧!”我立即飞跑着去找妈妈。

“呵呵,我的大儿子嘴馋啦!想吃‘春天啦!”妈妈放下手里的活儿,把弯弯的镰刀绑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便到屋后采“春天”去了。

妈妈的手真巧!她双手举着竹竿,对准某个位置轻轻一勾,一根“春天”便从枝头落了下来。她手里的竹竿像是有魔力,似乎只要再伸长一些,就能把天上的白云也勾下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嫩嫩的“春天”便在地上堆成了小山。

“好啦,够啦!咱们下次再来采‘春天!”

妈妈双手捧起了一大捧“春天”,我和弟弟也各自捧起了一小捧“春天”。这浓浓的春色,这有滋有味的春天,就这样被我们捧回了家。

妈妈好会做菜!新鲜的“春天”捧回家之后,最先做的是“春天炒鸡蛋”:往碗里打几个鸡蛋,再将“春天”洗净、切碎,倒入碗里,和鸡蛋一起慢慢地搅拌均匀,然后再放入油锅翻炒,等炒到表面微微发黄,再盛到碗里。“春天炒鸡蛋”的味道好极了,不仅有鸡蛋的清香,更有“春天”浓浓的香味,一口吃下去,顿时像是把春天吃进了肚子里。有时,妈妈也做“凉拌春天”:先把“春天”洗净、焯水,再捞出来沥干水分,然后淋上炒好的辣椒和大蒜蓉,再撒上一点儿盐、酱油和香油,最后搅拌均匀就可以了。小时候,我不太喜欢这道菜,只喜欢“春天炒鸡蛋”。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却更加喜欢“凉拌春天”。每次制作这道菜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妈妈辛劳的身影。

还有一种野菜,名为荠菜,我们这儿叫“地米菜”。说来惭愧,小时候我好像没有吃过荠菜——抑或是吃过,但却没有一点儿印象了。后来在书里读到荠菜,也没有跟荒地里毫不起眼的地米菜联系在一起。真正喜欢上荠菜,是在我参加工作以后。那时,我在一个离家很远的乡镇工作。工作之余,我喜欢上了读书,经常独自在乡间的小路上漫步。读到辛弃疾的词“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又读到汪曾祺所写的“荠菜”,我不禁对荠菜心向往之。

乡下好山好水,最不缺的就是漫山遍野生长的野菜。记得某个春雨绵绵的傍晚,我和几位同事就着一大锅炖得香喷喷的腊肉,将一把把荠菜丢入锅里。这些荠菜只在滚烫的锅里翻滚了两下,就被我们迫不及待地夹起来,带汤带汁地塞进了嘴。那神奇美妙的滋味啊!在我们的味蕾上欢快地舞蹈,在我们的口腔里纵情地跳跃,好吃得让我们根本停不下来。不知不觉,一大桶荠菜便被我们消灭干净了。

从那以后,荠菜就成了我最钟爱的一种野菜。一有时间,我便拎着水桶,优哉游哉地到四周去寻荠菜。荠菜一般长在耕种过的菜地里,或者田埂邊、小土坑里。荠菜叶子小而圆,花细碎洁白,一眼望去,就好像撒在地上的一层碎米——这也就是我们称之为地米菜的原因吧!

那时,我真是迷上了荠菜。回到家里,也常向父亲说起。

“你想吃地米菜?这容易。明年我留一小块地不种粮食,包管你每次回来都有地米菜吃。”父亲笑呵呵地说道。

本以为父亲是说着玩儿的,哪承想第二年春天,我家屋前的地里就长出了好多的荠菜。没等我去采,父亲就已经摘好、洗净了一盆绿汪汪的荠菜,整齐地放在了桌子上。我一边就着火锅吃着荠菜,一边看着父亲满脸的皱纹和满头的白发,心里真是百味杂陈。

“你喜欢吃就多吃一些。明年这块地我还留着,到时地米菜会更多。”父亲说着,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

后面几年,每年春天,我家屋前的地里都种着许多的地米菜。每次回家,看着这些地米菜,吃着这些地米菜,我心里都会涌起阵阵感动。记得有天我正在书房里看书,忽然听见父亲似乎在外面和别人吵架。我急忙跑出去,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正拿着小镐锄,好像刚才在我家屋前的地里挖地米菜呢。

“这些地米菜是我们专门留在地里的,你不要再挖啦……”父亲正生气地对小女孩儿说道。

小女孩儿似乎吓着了,拿着小镐锄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我连忙对父亲说:“爸,没关系的。这些地米菜这么多,就让她挖一些吧!”

说着,我朝小女孩儿笑了笑,把父亲拉进了屋。过了半个小时,我再走出去,小女孩儿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那些地米菜还在地里,正笑嘻嘻地看着我呢。

可惜的是,父亲第二年便因病去世了,他所住的那栋老房子也没人住了。他种的那几块菜地,没多长时间就长满了野草。再后来,老房子便拆掉了,菜地没有了,地里的那些地米菜也消失不见了。

让人欣慰的是,妻子、女儿、儿子像我一样,都很喜欢野菜。每年春天,我们一家四口常常驱车到野外去寻野菜。似乎寻来了野菜,吃了野菜,才算是过了春天。我厨艺一般,虽然按照妈妈做野菜的办法,做过很多种野菜,甚至有时还能“青出于蓝”,变着花样做出一桌子野菜。但不知为什么,我所做的野菜却没有妈妈做的那么香、那么好吃,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所幸妻子、女儿和儿子一直很捧场。尤其是女儿和儿子,每次我做的野藠炒鸡蛋或者“春天炒鸡蛋”,都会被他俩吃得干干净净。

“我做的一般啊!”我不解地问妻子,“他们怎么这么喜欢吃?”

妻子看着我,笑了:“这是你用心做的家常菜啊!这,也是家的味道。他们当然喜欢啦!”

妻子说得真好!我想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春天的野菜,是野的。但摆上餐桌,成为我们的食物,野菜就有了家的味道。我们都特别喜欢这种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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