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为谁垂泪

杨世运

1

王秋月走进2号病房，眼角挂着泪花，这使得董丽娜心里生出了几分感动。但是董丽娜不动声色。这是必须的，身为领导者，必须保持领导者的尊严。

刚才，董丽娜命令王秋月到医院对面的那家正规大超市，给娇娇买两瓶正宗的“农夫山泉”纯净水。病房里虽然也配有桶装纯净水，但董丽娜对桶装水的质量不放心。董丽娜心里明白，王秋月正是在给娇娇去买水的路上，悄悄地为娇娇流泪。

娇娇住医院，今天已是第十七天了。十七天来，都是王秋月日日夜夜陪在病床前服侍娇娇。娇娇渴了，王秋月一勺一勺喂它喝水。娇娇饿了，王秋月一口一口哄它进食。娇娇挂瓶子输液，王秋月趴在它面前，不停抚摸它、安慰它。

娇娇是一条小狗，中文名字叫娇娇。英文名字呢，英文名字可不是像小沈阳那样憋着嗓子说也叫“娇娇”，那叫没档次。娇娇的英文名字叫露莎。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它是一只母狗狗。但是它不是一只一般的母狗狗，而是出身高贵的德国狐狸犬。

德国狐狸犬，董丽娜也见到有其他人养有这种宠物狗，但她断定他们养的都不是纯种德国犬，因为它们都是从国内宠物市场上购买的，其出身的正统性不能不令人怀疑。而董丽娜家的娇娇却不然，它是董丽娜的先生在德国本地购买的。为了把这只纯种的德国狗狗带回中国，她家的先生可是花了不少钱，费了不少周折。

宠物狗也会得富贵病，这是董丽娜没想到的。主治医生告诉她，娇娇得的是糖尿病，是因为它吃得太好，营养过剩所致。按董丽娜原来的想法，娇娇生病，是应该送到国外去治疗的，可是要给娇娇办出国检疫及签证需要时间，娇娇的病来得突然，董丽娜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娇娇现在入住的医院，是全上海市最有名、最权威的宠物医院。

董丽娜有两位遛狗的“遛友”，也都是贵夫人，一位名叫罗心忱，一位名叫贺兰兰。她们两家的宠物狗也都是可以登大雅之堂的名犬，三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常人无缘涉猎的话题，譬如针对宠物狗的极具专业知识的评价，在这里试举两例：“喂，你看那个女人，牵了条什么狗？灰不溜秋的，不就是一只中国农村的土狗吗？”“哎，我告诉你们，那个老太婆，她硬说她那条狗是纯种西施犬，纯种个屁呀，一眼就看出是只杂交货！”

而三个贵夫人之中，又数董丽娜家最富有。每次遛狗狗，董丽娜的身后总是有保姆跟随。董丽娜只负责牵狗，而给狗狗捡屎擦尿的事，都由保姆王秋月动手。董丽娜雇用王秋月，就是让王秋月专为狗狗服务，说白了，王秋月的身份就是“狗保姆”。其他的家务事，董丽娜雇了钟点工。

现在，娇娇住医院了，董丽娜依然每天按时陪罗心忱、贺兰兰二位遛友一起遛狗，话题没减少，反而增多了，并且董丽娜更加成为谈话的中心人物。因为罗心忱、贺兰兰两家的狗都没住过医院，因此她俩对宠物医院都充满了好奇心，不厌其烦地问这问那，董丽娜也就乐此不疲地一一作答。

“那可不是一般的宠物医院，那是全上海最最顶尖的第一流的宠物医院！主治医生们个个医术高明……”

“都是本科生？”

“本科生算个啥？本科生到这家医院只能当实习医生，或者做护理工作。主治医生都是博士生、研究生，并且都在外国的著名宠物医院实习过，拿到了专业证书。”

“哦，跟国际接轨了！”

“是得要接轨！你不接轨，你还叫个什么国际大都市？”

“一流的医院。收费老贵了吧？”

“贵，当然贵！挂号费、手术费、住院费，都比人住的医院贵出好几倍！不贵还行？这么给你们说吧，你走进去看看，一定会感觉到，比人住的医院舒服好多倍，像高级宾馆！”

“真的呀？”

“我家娇娇的主治医生姓孟，三十多岁，年轻有为，北京农业大学畜医学专业毕业，出国留学四年，又在美国、德国、法国的三家宠物医院实习，一共实习了五年！”

“哟，那他经验老丰富了！”

“你们再猜猜看，负责给我家娇娇打针输液的女护士，她是什么学历？”

“护士学校毕业，中专生吧？”

“中专？中专生靠边站！她是个十六年寒窗的本科生！”

“哦，本科生给狗狗当护士？”

“她还只是在实习阶段，还有半年才大学毕业。为我家娇娇服务，她不敢有半点差池，她若有哪点儿不尽心，我就举报她，叫她的实习过不了关！她见了我总对我眯眯笑，你们猜是为啥？”

“这个不用猜，她是在讨好你，希望你在主治医生面前多替她美言几句。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何，名叫何晓霞。”

2

董丽娜每天下午都要驾车去一趟宠物医院。

到一趟宠物医院，逗留多长时间，全看董丽娜的心情。有时候会在病房呆上半小时，同宝贝儿子娇娇多说说话。娇娇本是一只雌狗，但董丽娜偏喜欢称呼它为“儿子”。有时候董丽娜到医院看上几眼就走。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董丽娜是个大闲人，丈夫常年在国外，家务事有钟点工来料理，娇娇有专用的狗保姆王秋月负责伺候，董丽娜落得个清闲。其实她是个大忙人，得经常到美容店美容，到美发店做头发，到健身房健身，到保健医生那里听减肥保健辅导讲座……时间总觉得不够用。

董丽娜又来到了医院。双脚还没进门，娇娇的护士何晓霞便笑脸相迎：“董小姐您来啦？”

“嗯，来啦。”董丽娜点头，既不失热情，也不失矜持。虽然她已四十几岁了，但她喜欢别人称呼她“董小姐”。再说，她的穿着打扮也确实年轻光鲜，她自信她会青春永驻。

董丽娜没有与护士何晓霞多搭讪，她叫何晓霞带她去见娇娇的主治医生孟大夫。只有听孟大夫亲口介绍娇娇的病情，董丽娜心里才踏实。

孟大夫正忙，示意董丽娜稍等。

站在孟大夫身前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国女人，怀里抱着一只毛色纯白的萨摩耶犬，正在向孟大夫请教狗狗出院后应注意的事项。孟大夫用流利的英语回答她，美国女人认真听着，不时地点头。

董丽娜认识这个美国女人，她的狗狗和娇娇同一天住进医院，还在同一间观察室呆过一天。董丽娜在心里有些瞧不起这个外国人。别看她来自于全世界实力最强国——美国，但董丽娜分析，她的家庭绝对没有自己家富贵。董丽娜的狗狗雇有专职保姆，然而这个美国女人却没有宠物保姆，她的狗狗住医院，她只能辛辛苦苦自己陪护。她对董丽娜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曾经指一指王秋月，又对董丽娜竖一竖大拇指。

美国女人离开孟大夫办公室时，也十分热情地向董丽娜挥手表示再见。“拜拜！”董丽娜只会说这两个字的英语，但她说得很流畅很随意，仿佛她早已是个英语通。

孟大夫告诉董丽娜，娇娇的病情已大有好转，再在医院保健治疗半个月便可完全康复。

董丽娜走进贵宾犬高档病房，正在输液的娇娇“汪汪”叫着欢迎她。一听见娇娇的叫声，董丽娜的心里就直打颤：“哎哟我的娇娇！我的心肝宝贝乖儿子！想妈咪了吧？妈咪也想死你了！”走上前，把粉脸伸给娇娇，让娇娇伸出湿润的小舌头，在她的脸上亲了又亲。

“母子”二“人”亲热了许久，又说了许多知心话，董丽娜这才抽空望一眼一直站在病床前的狗保姆王秋月。只见王秋月面容憔悴，低着头，眼角留有泪痕。

“王阿姨你是怎么了？刚才又哭了？”

“对不起，董小姐！”

“我好几次来都见你站在娇娇面前流眼泪，你哭什么？”

“我，我……”

“家里出了什么事？”

“没没没，家里一切都好，啥事也没出。”

“那你好端端的哭个什么？”

“我为娇娇……”

“为娇娇？”

“我看娇娇的样子，太可怜，太叫人心疼了！”

“噢？”

“它没生病时，在家里，在你的身边，它多活泼多快活呀，一天到晚欢蹦乱跳。可是现在，白天黑夜都在这病房里，输液扎针，它想动一动都不行……”

听着王秋月的话，董丽娜的脸上仍是没有表情，但心里已是一阵欣喜。

3

现在，董丽娜在罗心忱、贺兰兰两位遛友面前又有了新的话题：关于美国女人那羡慕的目光，关于狗保姆王秋月的泪水。

“你们两位说说看，按照现在的国际标准，衡量一个家庭文明程度的高低，最简单最直观的办法是什么？”董丽娜提出这么个问题考问罗、贺二人，像是一位博士生导师在教导学生。

罗心忱、贺兰兰的回答都没说到点子上，董丽娜不得不告诉她俩，在当今时代，国际接轨，看一个家庭文明不文明，一要看这个家庭养没养宠物狗；二要看这家的宠物狗是不是名牌狗；第三条更是至关重要，还必须看这个家所有的人是怎样对待宠物狗的，不仅狗的主人们要宠爱狗狗，就连雇用的狗保姆，在主人的熏陶和影响下，也必须懂得尊重狗狗，全心全意为狗狗服务，狗狗快乐她高兴，狗狗痛苦她伤心。

“噢噢，你是说，你家的狗保姆王秋月，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

“是的，我已经可以给她打高分了。若不是我家娇娇生病住医院，我还不会注意观察。好几次，我见她坐在娇娇病床前伤心落泪。我看得真真切切，只是我装着没看见。那个美国女人眼红我，对王秋月竖拇指，我也装糊涂。”

“董姐，你可太幸运了，雇了这么好一个狗保姆！”

4

上午是主治医生例行查房时间。孟大夫走进贵宾犬特护病房，对娇娇做了全面检查，对狗保姆王秋月说道：“娇娇可以回家了。”

王秋月却恳求：“孟大夫，娇娇身体还有些虚弱，让它在医院再观察几天吧！”

孟大夫点头：“再观察几天更好，但是你又要辛苦了。这一个多月来你日夜在娇娇身边陪护，饿了吃盒饭，累了只能趴在病床边上睡觉，你不觉得太劳累？”

“累是有些累，可是我还能再顶几天。娇娇要是还没好利索就出院，回家后又犯病，主人家会怪罪我的。”

“嗯，言之有理。”

“孟医生，求你别对娇娇的妈妈说，说是我要求娇娇再多住几天的，免得她怪我多管闲事。”

“好的，我替你保密。这样吧，让娇娇在医院观察一个礼拜。在这一周之内，不用给它喂药，也不再打针，一切生活起居都当完全健康的狗对待。多让它在室外活动，你可以带它在医院的花园里遛一遛。”

“好的好的，孟医生，太谢谢你了！”

“王阿姨，听你这口音，是安徽人吧？”

“是是，我是安徽人。”

“安徽淮北？”

“对，我家在阜阳市的太和县。”

“噢，太和县，靠近河南省。”

“孟医生你到过我们那里？”

“没去过，但是我听说过。我走了，等一会儿我就去向花工刘师傅交代，允许你在花园里遛狗。”

5

实习护士何晓霞早就在暗中观察着狗保姆王秋月的一举一动，终于看穿了王秋月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董丽娜又一次来到宠物医院。做好了揭发王秋月思想准备的何晓霞，热情地为董丽娜拉开玻璃大门：“董小姐您来了？”

“来了。”董丽娜摆足了“上帝”的架子，不冷不热。

何晓霞热情不减：“董小姐，我有话想找你谈谈。”

董丽娜猜得出何晓霞向她献殷勤的用意。估计娇娇快出院了，何晓霞需要董丽娜在《顾客意见表》上面为她写一个“优”字。对于何晓霞的巴结董丽娜觉得很受用，但她必须保持尊严，于是先“嗯”一声，然后才搭腔，把话题转开：“带我先见孟大夫！”

何晓霞不再吱声，带董丽娜走进主任大夫的办公室。

孟大夫先对何晓霞交代说：“小何你别走，我有事给你谈。”然后告诉董丽娜，“你家的娇娇身体已基本康复，但是为了巩固巩固，我决定让它再在医院住几天。你的意见呢？”

“我听孟主任的！”

“那好。我已经给花工交代过了，让他为你家娇娇大开方便之门，允许娇娇的保姆带娇娇在花园里散步。”

“那太好了，娇娇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放心吧，一周之后，还你一个健康活泼的娇娇陪你回家。”

“谢谢孟主任！”

“你不要光谢我。”

“也感谢何护士！何护士，谢了，过些日子我请孟主任和你，一起吃个饭！”

“这倒不必了。”孟主任忙谢绝，“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事……”

“董小姐请别误会，我要说的是，你最应该感谢的是你家娇娇的保姆王秋月。你还记得那位名叫卡琳娜的美国夫人吗？”

“卡琳娜？哪个卡琳娜？”

“年纪三十多不到四十岁，她的宠物狗是只萨摩耶，毛色纯白……”

“哦，我想起来想起来了，她的狗狗和我家的娇娇一起住观察室观察过。你怎么提起她来？”

“她托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我犹豫了这么多天，不好开口。”

“有啥事你尽管说，客气个啥呀？”

“那我就说了？”

“说吧说吧！”

“卡琳娜也想雇请一个高品位的宠物保姆，但是她刚刚来到中国，对保姆市场陌生。她发现你家的宠物保姆十分优秀，眼前一亮……”

“她想叫我把王秋月让给她？”

“是的。她说她不是求你白白转让，她愿付给你一笔转让费，费用多少你开个口，付美元付人民币都可以。”

“你怎么答复她的？”

“我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人家娇娇的主人家怎会在乎你这几个钱？按咱们中国话说，娇娇的主人，人家不差钱！”

“就是嘛，钱算个什么东西！”

“重要的是，培养这么一个优秀保姆不容易，不是随便哪个家庭都可以培养出来的。”

“那是当然！”

“我对卡琳娜说，你想出转让费，这条路是行不通的，除非我介绍你们见见面，当面商量商量……”

“孟医生，不用见面，这事没商量，我说啥也不让给她，她想得倒美！”

“她还提出了另一个办法。”

“啥办法？”

“她叫我绕过你，直接动员王秋月，叫王秋月找个借口向你辞工，到她家去。她许诺了优厚条件。”

“啥条件？”

“在你付给的月工资的基础上，每月给王秋月增加三千元……”

“三千，三千元呀？”

“还有，每年的春节都允许王秋月回家乡过年。”

“这话你告诉王秋月了？”

“没有。我怎么能这样做？这事应当尊重你的意见。”

“你去告诉那个美国女人，她想挖我的墙脚，没门儿！她涨工资，她以为我就没钱涨工资？我马上就去见王秋月，宣布给她涨钱！”

6

董丽娜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孟大夫的办公室。何晓霞则斜靠在桌前，用讥讽的目光盯着孟大夫。

“坐，请坐。”孟大夫说道。

“不用你说‘请字我也该坐了，站累了！”何晓霞入座，用挑战的口吻问道，“孟大主任，有什么事要吩咐？”

“我没有事。我感觉到你有事要对我说。”

“说出来，孟大主任不会给我穿小鞋吧？”

“你看我是个给人穿小鞋的人吗？再说，你也不怕小鞋。”

“那当然。”

“我很欣赏你这一点。”

“真的？”

“我何必言不由衷？”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说，畅所欲言。”

“孟大主任，你不认为你刚才的表演太拙劣？”

“什么表演？”

“别装糊涂。不过我还是佩服你说假话时的勇敢镇定，脸不变色心不跳。”

“我说了什么假话？”

“那位美国女士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她想叫董丽娜把王秋月转让给她？再说，你连名字都编错了，她不叫卡琳娜！”

“名字只是个符号。”

“事实呢？事实也只是个符号？”

“你看到了什么事实？”

“你不应该当医生，而应该改行当编剧。”

“是吗，我还有写剧本的才能？”

“我看到的事实，和你编写的剧本差别太大！”

“你说，我在认真听。”

“你对董丽娜说，王秋月暗自落泪，是因为她同情宠物狗的病痛，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

“实际情况是，她的泪水是在为自己而流……”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就在她陪娇娇住院的第二天，她接到了家乡的电话，她的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也住医院了！得的是肺癌，怕的是余日不多。她多想回家照护老母亲啊，可是这里走不开，她得服侍宠物狗。她老母亲也不同意她回去，回去了，这边的饭碗就丢了。”

“原来你比我知道的还详细？”

“还有比这更详细的。王秋月的儿子正在读高中，因为外婆病了，他坚决要求辍学，要到县城打工，挣钱给外婆治病。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叫王秋月她怎不伤心？给家里打电话还不敢在医院打，怕被人听见了告诉董丽娜，更怕董丽娜辞退她。”

“我说这个王秋月太没人性了，是回家照顾母亲重要，还是保住宠物保姆这个饭碗重要？”

“小何，你到过农村吗？”

“当然到过。”

“到过哪里？”

“到过上海郊区呀！和同学们一起去旅游，吃农家饭，住农家宾馆。你笑什么？”

“你这不能算真正地到过农村。”

“你到过真农村？你不是也生在上海长在上海吗？”

“可是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当年的上山下乡知青。我父亲还当过三年的生产队队长。

他们下乡的地方，正是王秋月的家乡。我这样告诉了你，你该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难道你们家和王秋月家有亲戚关系？”

“没有亲戚关系，我们非亲非故。”

“那你为什么替她编造谎言欺骗人？”

“小何，我该怎样向你解释呢？你太年轻了！”

“我虽然年轻，但我知道做人要阳光，因此我特别看不上王秋月的作为。”

“什么作为？”

“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做出鸡鸣狗盗的事，令人作呕！”

“说给我听听。”

“她陪小狗住医院，她的主人董丽娜每天给她十块钱现金，叫她买盒饭吃。为了省钱，节约归己，她不买盒饭，只买馒头……”

“这有什么错呢？”

“可是天天吃白馒头怎么吃得下去？营养也得不到保证呀！她可够精明的了，在狗的身上做文章！”

“什么文章？”

“她竟然偷吃娇娇的狗粮，拿狗粮泡开水当汤喝！丢人不丢人？”

“我必须纠正你的说法，王秋月并没有偷吃狗粮，她只是拣用了宠物狗的剩余食物。董丽娜给她的狗狗提供的狗粮太多，她唯恐不足，其实总是绰绰有余，浪费再多她也不在乎。王秋月食用的，不过是狗狗吃剩的垃圾！”

“那就更叫人感到恶心！不是一般的恶心，而是太恶心人了！”

“恶心？小何，这话是从一个当代大学生口中说出来的？”

“是我说的呀！难道说的不对？”

“小何，你知道王秋月为什么这样省钱吗？她是为了把钱寄回家给她母亲治病！也为了她儿子不辍学！”

“那她也不该偷吃狗粮呀！”

“小何！我再声明一遍，她没偷，没偷！请你不要冤枉她，好吗？那些剩余的狗粮，本当是扔进垃圾桶的！”

“行，这个问题我不追究，但是还有，娇娇的病明明早已痊愈了，但是她却向她的主人谎报病情，硬说娇娇还得继续住院，就为了她主人继续给她发生活费，她继续偷吃狗粮。更过分的是，她向你要求再多住几天医院，我想不明白，你一个堂堂的知识分子，为什么会支持她？”

“小何，我知道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我也承认，我在暗中帮助与我无亲无故的王秋月，我的行动令你费解，让你瞧不起。但是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求你不要把事实的真相告诉董丽娜。”

“我要是一不小心告诉她了呢？”

“那是你的权利。但是我也有自己的权利。”

“什么权利？在我的实习结业书上写上‘不及格三个字？”

“请你相信我做人所遵守的准则。实事求是地说，你对宠物充满爱心，你实习期间的工作非常优秀，无可挑剔。况且，一纸实习证书对你来说也并不重要，可有可无。”

“那你的权利是什么？”

“我有权利尊重一个人，也有权利鄙视一个人。”

“你有权利鄙视我？你们这样骗人，还有权鄙视别人？可笑！我就要把全部真相一五一十告诉董丽娜，看你把我怎样！”

何晓霞是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她聪明，漂亮，家庭条件优越。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何晓霞学的并非兽医专业，她读的是戏剧学院表演系。由于她各方面条件都好，因此并不为就业而发愁。已经有好几家影视单位都在抢着要她，相信她会成为一颗新星。毕业前的实习单位，她出人意料地自己联系了宠物医院。因为她从小就特别喜欢小狗小猫。那些准备录用她的单位听说她到宠物医院实习后，不仅没有取笑她，反而觉得她更可爱。

她有什么可顾虑的？

何晓霞决定，现在就去见董丽娜，把真实情况告诉她，看看她会做何反应。等到返校后，她要把发生在这里的人偷吃狗粮的故事讲给她同宿舍的好朋友听，看看她们会鄙视谁。

何晓霞晚了一步，董丽娜已经离开医院了。

董丽娜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呢？

何晓霞不知道，董丽娜此刻的心情正懊丧着。董丽娜恨自己的性子太急，大不该一见到王秋月的面就发话：“王阿姨，你安安心心在我这儿干，从现在起，我每个月给你增加二百元工资，过春节给你放假！”“真的呀？”王秋月千恩万谢，感动得差点儿要跪下来。董丽娜后悔不迭，早知道这个农民工如此容易被打发，何苦一下子就给她涨二百元？涨个三十五十不就行了吗？更不该许诺春节放假，放了她的假，谁给我伺候娇娇？

何晓霞不知道这些情况，她在等候董丽娜再来，也在想象着，等到她把一切假话揭穿后，各方的反应将会是一种多么有趣的场面？

何晓霞没想到，董丽娜再没来过，因为第二天孟医生就以“床位紧张”为借口让娇娇出院了。他没有通知娇娇的主人董丽娜来医院，而是叫王秋月代办一切出院手续，迅速离开。

非常遗憾，何晓霞不知道董丽娜的联系方式，没办法给她打电话揭露真相。

何晓霞心里当然明白，让她无法和董丽娜见面的原因，是孟医生暗中做了手脚。姓孟的这个人更让她觉得不可理喻，毅然决然提前结束了实习。

离开宠物医院时，孟医生一直把何晓霞送出大门。但是骄傲的公主何晓霞并不领情，连正眼瞧一瞧姓孟的也不愿意。她想不明白，一个堂堂的主治大夫，为什么会包庇一个偷吃狗粮的人，太不可思议了！

责任编辑 徐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