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手可有桃花运

2013-04-29 00:27警喻
章回小说 2013年8期
关键词:小鬼子狍子黑子

警喻

洼兴桥啊

那个老黑山哎

有一个炮手

他叫神枪关哎

命犯桃花还打光棍呀

你说可怜不可怜哎咳哟

拉队伍啊

那个钻深山哎

打鬼子呀

闹腾得欢啊

日本的娘们儿他敢干啊

都说他色胆能包天哎咳哟

这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流传在洼兴桥一带的民谣,这个神枪关就是老黑山上的绺子关大黑子。那阵子把关大黑子传得很邪乎,说他当年跟随张甲洲拉队伍打鬼子、除汉奸动静整得挺大。队伍失败后,他占据了老黑山当了绺子,钻深山入老林,在巴彦城和洼兴桥一带闹腾得尽人皆知。人们说,关大黑子的枪法特别准,枪响禽落,百步穿杨;人们还说,关大黑子人长得浓眉大眼标杆溜直,特招女人稀罕。

1937年的三九天,关大黑子在巴彦城托人弄景地只弄到手两大包火药和铅弹。关大黑子觉得,这也不算少了,这件事在满洲国的巴彦城来说,已经算天大的事了。关大黑子着急忙慌想把弄到手的火药和铅弹带回老黑山,因为几场大雪下来,山上的猎物都寻不到食儿,聚在飞龙泉边的山坳里很容易猎获,眼目前就用这东西,实在不能耽搁。

可是,关大黑子绞尽了脑汁也没能把这火药和铅弹带出巴彦城。因为巴彦城东、南、西、北四门都有二鬼子把守,他们盘查得很严。

关大黑子把火药和铅弹埋在文治门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榆树下,他像求偶的猴子一样挂在老榆树上,那眼神像鹰一样透过树枝清楚地看到城门边大岗的情景,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树上筑巢的老鸹没办法回巢,不停地在城墙上空徘徊。

关大黑子冷了,饿了,身子哪哪儿都不自在,便悄悄地溜下树,若无其事地坐在城门里的丁家馆子喝酒。天刚擦黑儿,两个换岗的二鬼子从丁家馆子窗下跑向文治门,脚步踏得冰冻的大街稀里哗啦。

关大黑子咬咬牙咽下一口烈酒,心里暗暗发誓,狗日的杂种,老子早晚得用枪突突你们一回,看你还嘚瑟不嘚瑟!其实,关大黑子最恨的还是巴彦城里的日本兵,想跟日本人放枪炮那是他由来已久的想法,这个想法在他的心里落地生根已经有几年啦。自从跟着张甲洲的游击队东打西杀地折腾,就见惯了日本人手上沾满中国人的鲜血。在中国的地面上,最多余的就是这些烧杀掠抢的东洋鬼子,不朝他们开枪还能朝谁开枪?“满洲国”的大同元年,关大黑子逃难一般潜回老家巴彦的老黑山,不曾想,这里也住进了日本兵。杀鬼子这个念头就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了,再也没消除过。

关大黑子很想先跟这帮站岗的二鬼子遛几枪,他没有把这些窝囊废看在眼里,他们一准儿不是对手。只要有了火药和子弹,不管打二鬼子、打小鬼子,还是打汉奸都他妈是早晚的事,可眼下最要紧的是咋把到手的宝贝带出城门。

喝着烈酒的关大黑子,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城门楼子。他看着冻得直跺脚的两个二鬼子,看着看着,关大黑子有了主意。

关大黑子叫过掌柜的,指着那两个二鬼子问:“你认识他俩不?”掌柜瞟过去一眼说:“认得,他们常上我这儿来喝点小酒,一喝就高,欠我酒钱还没还利索呢。”关大黑子问:“欠你多少啦?”掌柜说:“多倒是不多,也就两块大洋,可就是赖着不给,我惹他不起。”关大黑子拍在桌子上三块大洋,震得屋子嗡嗡直响,仗义地说:“我还了,你把他们叫过来,剩下的请他俩喝两盅儿。看他们冻得那熊样,干啥都不易。”掌柜的听罢半天才缓过神儿,伸出大拇指头,说:“大爷,你太仗义了,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我这就叫他们过来。”掌柜的小心摸起桌上的大洋,一溜小跑地去了。

关大黑子闪到门外的暗处,见那两个二鬼子屁颠儿屁颠儿进了丁家馆子,便急忙绕到那棵大树下,抠出雪窠里的宝贝,悄悄地溜出文治门。

回到老黑山已经是鬼龇牙的时候,山头上已经泛起了雪光。西北风夹着雪面子没头没脑地刮得正紧,天地间就像被大雪叉住了,冻成了冰砣砣。

这些天,老黑山冷得出奇。屯子里人家开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传出很远,惊得村边觅食的狍子惊慌四窜。山上的白杨树上长满了浓密的墨绿色冬青,只要用木棒敲击一下树干,冬青便脆生生地落到地上。

关大黑子扛着火炮顺着老黑山的阴坡转悠到老黑山的阳坡,又从老黑山的阳坡转悠到片砬子,一路下来转悠了五六十里的山路。

昨夜的大雪,把山路覆盖得严严实实,野猪、山兔、狍子的脚印一串一串的,都快把山坡踩烂了,可关大黑子只见踪迹就是没见到一个活物。

关大黑子就这样扛着火炮漫山遍野地转悠。肩上的火炮里只有可怜的一发猎弹,不是近距离瞄见猎物,他舍不得打出这一枪。

一无所获的关大黑子很沮丧,心里就像这冬日的天空,灰秃秃地难受。关大黑子索性把火炮往雪地上一扔,摸出冻得像土块似的包米面大饼子啃噬着。

早晨出来的时候,他碰见了独臂张文举。此人能掐会算,道行很深。人称张大仙。据传张大仙曾在老黑山上救过一只火狐狸。那是去年冬天,张大仙上山狩猎,刚走到山脚下,发现一棵槐树下似有一团火焰。张大仙觉得很奇怪,这冰天雪地上咋会有火焰?近前一看是只奄奄一息瑟瑟发抖的火狐狸。张大仙抓起那只火狐狸一看后腿受了枪伤,涓涓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雪地,那只火狐狸惊恐地望着他,眼里还滑落一滴亮晶晶的泪珠。张大仙便把火药倒在火狐狸的伤口上,用火一点,疼得火狐狸儿蹿高蹿到雪地上,眨眼间那只火狐狸已逃得无影无踪。回到家里的张大仙隐约觉得左腿疼痛,而且越来越重,以至于单腿着地,上蹿下跳,偶感神经错乱,亦真亦幻。后来找大神一看,说他救过的狐狸来报恩,要他出道济世、普度众生。

张大仙和关大黑子有过命之交。那是张大仙还未得道之前。张大仙和关大黑子都在巴彦抗日游击队当炮手。在陆家大桥战斗中,关大黑子和张大仙一枪一个干掉四五个机枪手。鬼子小队长红了眼,命令一狙击手偷偷绕到他们身后袭击,幸被张大仙发现,一把推开关大黑子,为此张大仙丢了一条胳膊。从此,两个人成为生死之交。巴彦抗日游击队失败后,两个人转入老黑山,拉起了四十多人的队伍,和小鬼子小打小闹干了几次,平时没事儿上山打打猎,给弟兄们改善改善伙食,倒也逍遥自在。

张大仙得道后,脱离了队伍,干起看病、算卦的行当。

关大黑子虽然不信他这一套,可进山前还是让张大仙占了一卦。张大仙掐指一算,笑着说:“卦上说,不宜狩猎,倒是有桃花之运。”

关大黑子哈哈大笑:“我关大黑子还没沾着荤腥呢,会有桃花之运,纯属扯淡。我倒是想犯桃花,谁跟我呀!”

张大仙说:“信不信由你,卦上看你无缘猎物,命犯桃花。听我劝别上山了,去洼兴桥找有女人的地方转转。”

关大黑子说:“老子还真就不信了,大雪封山,那野兽不出来打食,除非它想饿死。”

张大仙说:“不信你就试试,我先放个屁撂这儿,今儿个你要能打着猎物,我连毛吃它。”

关大黑子说:“好,你等着。”

张大仙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啦。”

关大黑子没听他那一套,扛着火炮进山了。

这事还真就不幸被张大仙说中了,这天眼瞅着快黑了,连个兽毛都没看着。这张大仙神神道道的,还他妈真的得道成仙啦!关大黑子正在琢磨,突然,一只狍子惊恐地从山脚下蹿出来。关大黑子喜出望外,端起火炮就搂了火。就在这一刹那,在他的右侧也传来了一声脆生的枪响,只见那只狍子一蹿高儿,重重地跌落在雪地上。

关大黑子狂跑到山下,扛起那只狍子刚要走,就听有人高喊:“慢——动!”关大黑子循声望去,只见密林里有三匹快马飞驰而来,跑在前边的是个女人,身穿小红袄。关大黑子放下狍子,那三个人已到跟前儿。

小红袄飞身下马,近前说道:“大哥,看你也是老猎手了,咋干起了捡洋落儿的勾当?”

关大黑子见了这个拎着长枪的红衣女子,就突然记起张大仙说桃花运的事,还果然见到母的了,难道还真跟她有一腿?于是他傲慢地说:“妹子,你错了,这可是我打的。你看我用的可是火炮,射出的是霰弹,你看这狍子身上都成筛子眼了。”

小红袄看了一眼遍体鳞伤的狍子心里一愣,待一细看,见狍子耳根子渗出殷殷的血渍,犹豫了一下笑着说:“大哥,枪法了得。”

关大黑子说:“妹子,不瞒你说,我神枪关还没有失手的时候。”

小红袄一听“神枪关”三个字,心头一颤。她知道这个神枪关曾在巴彦抗日游击队张甲洲部下当过炮手队队长,骁勇善战,杀鬼子,除汉奸,人称神枪关。小红袄惶恐地单腿跪地:“关大哥,恕妹子有眼无珠,还望大哥见谅。”

关大黑子急忙说:“起来,起来。你是谁呀?”

没等小红袄开口,身后的小胖子说:“连她都不认识,想你也不是在道上混的。你站稳了脚,说出她的名字别把你吓个跟头。”

小红袄制止道:“不要无礼。”转身对关大黑子拱手道,“在下雪里红。”

关大黑子一听说是雪里红,虽没吓个跟头倒也吸了口凉气,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侠义之女居然长得眉清目秀,水水灵灵,嫩嫩绰绰。尤其是在深山白雪之中她这一身红袄,让关大黑子眼睛亮得仿佛见到了云朵后面的太阳。

关大黑子还是在张甲洲的队伍里那阵,就对雪里红有些耳闻:

据传,雪里红十八岁那年,牡丹江那边就来了日本兵,占据了牡丹江城和大海林等地。雪里红的家原本住在牡丹江城外的一个村庄,为了躲避战乱,她的父亲特意把家搬离那里,在大海林的深山老林里找了个僻静之所。她们一家盖了个板夹泥房子,总算落了脚。可万万没有想到,日本人在深山里建了一座军火库,恰恰把她们的落脚之地圈在了里面。这一家无奈地又往外搬迁。就在搬家的那一天,一队日本鬼子在路上遇见了雪里红一家人。残暴的日本鬼子当着她家人的面,在长满蒿草的野山坡上,把她轮奸了。雪里红的爹当场背过气去,妈也从此气瞎了双眼。水嫩嫩的雪里红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一家人逃出魔掌几个月后,雪里红才从噩梦里挣扎出来。

雪里红不再是从前的雪里红。她开始剃头发,穿男装,专门往男人堆里扎。什么夹皮沟,桦树甸,还有柴河镇等,都是些土匪扎堆的地方。在柴河镇,她和一个叫王建岭的年轻人过在一起。王建岭拉起一股五十多人的绺子,活跃在虎峰岭一带的深山之中。时间一长,两个人也是你情我愿的,好不瓷实。王建岭知晓了雪里红的遭遇,对日本鬼子产生了无比仇恨,当着雪里红的面发誓,去大海林炸了日本人的军火库,为雪里红报仇。

雪里红打心眼里喜欢上了王建岭,也一心想着报仇。直至绺子从虎峰岭逐渐转移到大海林,就等着有一天能荡平鬼子的军火库,把那些祸害人的野兽送进阎罗殿。

在一个深秋的日子,他们摸到了要找的那个军火库附近。可是坚固的堡垒和森严的岗哨,叫他们无法靠近。绺子的全体弟兄在那里蛰伏了五天五夜,还是没有找到炸军火库的办法。

他们在山里的行动却引起了鬼子的注意。日本兵牵着狼狗满山搜寻,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影子,把他们堵在一个山坳里,前前后后形成了半包围之势。王建岭察觉到这个危急的情形,一不做二不休,趁秋风大作之时,贸然点燃了靠近军火库的一片茂密树林,那火势熊熊,照亮了大海林的半拉天空。可是那天该死的风向不定,森林大火烧着了日军仓库的同时,火势又反转回来,把王建岭的绺子也围在了火海当中。大火烧了十几天,军火库毁于这场山火,同时有二十多个日本鬼子葬身火海。王建岭和雪里红左奔右逃,顺着山谷的河流,总算逃出火海,却有十几个弟兄丧生了。王建岭也被大火烧成重伤。逃出火海后的雪里红发现绺子们进了磨刀石镇的地盘,这里也仍然盘踞着大量的日本兵。可是这时的绺子们已是伤痕累累,无法再维持下去。想想为了自己报仇而死去那么多弟兄,雪里红心里感到无比惭愧。

这时,王建岭的病情也开始加重,伤口溃烂,人也烧得不省人事。不几日,王建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个爱得那么深的活生生的大活人,就这么离开了人世。雪里红痛不欲生。

散了队伍、死了丈夫的雪里红辗转了好多地方,从此再也难以安心于正常人的生活。她翻山越岭,到处打听哪里有打日本的队伍,在牡丹江、拉林河等一大片地盘上东奔西撞,并放出狠话来,谁能打小鬼子就跟谁好。

关大黑子对这个深明大义的女子敬仰已久:“你就是雪里红?久仰,久仰。你咋上这儿来了?”

雪里红眼圈一红:“一言难尽啊!王建岭死了以后,我就从牡丹江逃了出来,沿着松花江边一路向西,在拉林河听说巴彦有支抗日游击队,我边走边打听,可谁知,还没等我到老黑山,就听说你们的队伍散了。这是为啥呀!你们咋说散就散了呢?”

关大黑子黯然地说:“当年,巴彦抗日游击队上千人,杀了那么多小鬼子,到后来却败在了咱们中国人手里。难啊!”

雪里红:“我的心像盆火,可你们搂头给我倒盆凉水,我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关大黑子看了看雪里红身后那两个人说:“看这架势,你是当了绺子?”

雪里红叹道:“这也是误打误撞。当我听到你们队伍散了,我就连活的勇气都没了。那天我走到片砬子山,因为几天没吃没喝,加上心灰意冷,就昏倒在雪地里。在我要冻僵的时候被王三横救了下来。王三横养好了我的伤,也知道了我的身世,就问我,你跟我好吧,我给你打鬼子,行不?我说,你只要打鬼子,我就跟你好。只要是打鬼子的中国男人,我跟谁好都中。王三横乐了,要不这样,你先跟我好,我再给你打鬼子,行不?我也别无选择,就含含糊糊地答应他了。”

关大黑子说:“王三横净打家劫舍了,还没听说打过小鬼子,你咋跟他混在了一起?”

雪里红:“说实话我都到这步田地了,他又救我一命。他不嫌弃就行了。”

确实,王三横原本没有打小鬼子的勇气,自从和雪里红好在了一起之后,他被这个苦大仇深的硬女子给折服了。雪里红的仇恨也就成了他王三横的仇恨。王三横的脑子里,雪里红是天下最好的女人,简直是法术无边的魔女,叫他对小鬼子产生这么大的仇恨。以至于,王三横四处差人招兵买马壮大实力,为的是日后能跟日本人真刀实枪地干一把。其实,王三横也知道,睡了雪里红,想不打鬼子都不中。

关大黑子得知雪里红是片砬子山土匪王三横的女人,心里隐隐约约地不是滋味儿。好白菜咋能让猪拱了?张大仙那句命犯桃花,在他心里就像蒸馒头的面团揉进了面起子立马膨胀起来,大有拯救她于水火的意思。于是他拍着胸脯说:“要不你跟我吧,我给你打鬼子。”

雪里红笑着说:“关大哥,你若不嫌弃,就上片砬子山入伙吧。我们一起打鬼子。”

关大黑子有些失望:“我关大黑子从不干一锅搅马勺的事儿,你跟不跟我是你的事儿,不过小鬼子我是打定了。”

雪里红想了想说:“关大哥,我敬佩你是条汉子,敢作敢为。不过我现在是王三横的人,你们都是我的天,都是我的山。我希望我的天永远不塌,我的山永远不倒。日后有用得着妹妹时,尽管来找我。”然后一抱拳,说了声后会有期。便飞身上马,三个人消失在茫茫的林海雪原之中……

关大黑子望着雪里红的背影,心里莫名地疼了一下,便生出丝丝的惆怅。大骂张大仙狗屁,甚至连狗屁都不如。老子没犯桃花,偏偏打了只狍子,我看你咋连毛吃。

关大黑子扯起狍子扛回老黑山,把狍子往地上一扔,扯着嗓子喊:“张大仙你给我出来!”

张大仙急忙来到院内,见到狍子蒙了,掐着手指,扯过狍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哑然失笑:“大哥,在哪儿捡的洋落儿?”

关大黑子说:“是老子打的!你看这狍子身上都被打个稀巴烂。”

张大仙哈哈大笑:“大哥,别扯了,你看这狍子耳根子,这是快枪打的。”

关大黑子扯起狍子,见狍子耳根子流出一摊血,他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这致命的一枪,真的不是火炮打的,定是雪里红的快枪打的。

张大仙接着说:“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狍子是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关大黑子咂巴一下嘴没吱声,心想你小子神了。

张大仙叹息道:“这个女人,跟你有缘无分哪。”

关大黑子急头白脸地问:“咋个无分法?”

张大仙说:“如果,当时你能看清这狍子是她打的,把狍子还给人家,兴许还能有缓。可你偏偏把这食独吞了,冲了喜神,你们俩就没戏了。”

关大黑子问:“没戏了?”

“没戏。”张大仙掐指算了算,“不过……”

关大黑子听到“不过”二字,就像饿了八顿突然见到了热乎的馅儿饼,急问:“不过什么?”

张大仙卖着关子道:“这个女人啊,要说彻底没戏,还不是,要说有戏,也不是。你俩命中注定要藕断丝连。”

由于自己的疏忽,错过了好事,关大黑子觉得挺闹心,一直掂量着挽救的办法。

几天后,关大黑子扛着狍子上了片砬子山,见到雪里红满脸愧疚地说:“妹子,好枪法。”

雪里红笑道:“这狍子,死在你我的枪下,也算是它的造化。何必劳烦大哥大雪飘天地特意送来。”

关大黑子说:“妹子,大哥惭愧。”

雪里红和关大黑子正在闲唠,正在山上训练弟兄们的王三横突然闯了进来。

雪里红起身把关大黑子介绍给王三横。

王三横喜出望外:“久闻兄弟枪法了得,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如今要打日本鬼子,我们这几把刀枪很难胜算,还望神枪关助一臂之力。”

关大黑子看着雪里红说:“我不是来入伙的,我是来送狍子的。”

王三横回过头来问雪里红:“咋回事?”

雪里红就把那天打猎的事说了一遍。

王三横哈哈大笑:“屁大点事,至于吗?不过,你神枪关还是挺讲义气的。”

雪里红泪眼莹莹:“关大哥,日本鬼子害死我爹娘,烧我房屋,小女子与日本鬼子不共戴天。这回王头领要帮我杀鬼子,你就帮我们一下吧。”

王三横说:“这娘们儿苦啊!二十来岁的大姑娘愣是被小鬼子给糟蹋了。那天,要不是我在山上救了她,早就变成狼粪了。如今雪里红跟了我,我要不杀几个小鬼子还真有些对不住她啦。”

关大黑子说:“既然二位这样信得过我,我关大黑子也不能不识抬举,何况我几天不杀人手就痒痒,那我就跟你们干一票!”

王三横一拳捣在神枪关的肩头,哈哈大笑:“我就得意爽快的。”扯起关大黑子来到山门外,召唤道:“弟兄们,过来,过来!”

众弟兄呼啦一下围了过来。王三横指着关大黑子说:“我跟你们说,这位是神枪关,从今天起,他就是我们片砬子山的二当家的。叫二爷。”

“二爷!”众弟兄齐声高喊。

关大黑子急忙说:“使不得,使不得。说好的,就干一票,我就走人。”

王三横瞪着眼睛问:“咋的,嫌小?难道你要当山大王不成?”

神枪关一抱拳:“岂敢,岂敢!”

王三横问:“那为啥?”

关大黑子说:“实不相瞒,我在老黑山拉了一伙专打小日本的队伍,这大冬天我打些野物,筹集些粮草。如果你们想打小日本,不如和我们一起干。”

雪里红一听喜出望外地说:“好啊!”

王三横黑着脸:“好个屌,那老子不就得听他管啦!”

雪里红:“那我不管,只要能打小鬼子就成!”

关大黑子说:“既然王大哥心里这样想,我也不强求,以后打鬼子人手不够,言语一声,我老关随叫随到。”

三横回头瞅瞅关大黑子:“哼!你不干拉倒,别跟我扯这鸡巴没用的。缺你个鸡子还不做槽子糕啦?我们自个儿干,小鬼子连尾巴带眼睛才几头烂蒜,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关大黑子无言以对,只好告辞下山。

雪里红把关大黑子送得很远很远。

山路崎岖,雪里红和关大黑子一前一后边唠边走,不到一袋烟工夫走到半山腰,一片石砬子横在路上。雪里红踏上两个石阶轻如猿猴一跃登上石砬子,关大黑子蹿跳了几下,用手搬住石砬子纵身而起,刚立到砬子上,脚下的石头突然松动,关大黑子像只折翅的燕子飘飘地倒了下去。雪里红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他,关大黑子顺势跌入雪里红的怀里,雪里红怦然心动热血澎湃,不过这种感觉一纵即逝,弄出一脸庄重而惊讶的表情。关大黑子急忙抽身而立,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一下,便在心里骂着自己,呸!一个大老爷们,见到娘们儿咋这个屌样?脸红着自己找个台阶说:“山路不好走啊!”

雪里红一语双关地说:“越不好走越要走,这才是爷们儿!”

关大黑子听了雪里红的话,心里琢磨这娘们儿看上去侠肝义胆倒也柔情似水,能睡上一睡也不枉此生。想到这就说:“雪里红,要不你跟我上老黑山吧。”

雪里红说:“大哥,我知道你的心思。虽然王三横还没有正式跟鬼子交过手,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救过我的命。俗话说知恩图报,事儿已经到这个份上,我不能撇下他不管。”

关大黑子哀叹了声,说:“妹子,有为难着窄的言语一声,我关大黑子头拱地办到。”

寂寞的老黑山里,没有羞涩。关大黑子遇到雪里红之后,突然就想要办个女人了,这个想法一经产生,就那么强烈,强烈到不可改变的地步。

张大仙说我命犯桃花,这玩意儿说啥啥准,那我命里注定就是有了。谁的言语都可不信,大仙的掐算那决不可不信,方圆几十里不就这么一个仙吗?不管咋说也是蝎子(尸巴)(尸巴)毒(独)一份。

下了山的关大黑子一路都在想,是该找个娘们儿了,男人没这个实在不中。女人是宝也是药,只要男人想了,心就不再安分了,血也热了。既然雪里红有主了,也不能指这一棵树吊死人,活人咋的也不能让尿憋死,关大黑子当下就有一泡尿,这泡尿蓄势已久,急急地想撒出去。

关大黑子直奔洼兴桥。洼兴桥是巴彦城东北部一个靠山临水的小镇子。他托在那儿的一个叫金四姨的远房亲戚立马就张罗这事儿。金四姨是洼兴桥一个叫红馆的驿站女掌柜的。这个红馆是外地客人往来歇马打尖的地方,金四姨除了给老客们找找乐子之外,平时没事好干个保媒拉纤的事儿,人们背地里都叫她皮条四。

皮条四听关大黑子要讨老婆喜笑颜开,问:“咋的,你神枪关中了哪门子邪,虎了巴地想讨老婆啦?”

关大黑子急赤白脸地说:“我憋了泡尿,不尿不行啦,憋得难受。”

皮条四笑骂道:“缺德,你要急就尿我这里吧,我给你捎出去。”

关大黑子脸涨得通红:“你可饶了我吧,你这人吞云吐雾的还不把我抽干巴了。”

皮条四笑得前仰后合:“我不抽你剩骨渣子,算你命大。”

关大黑子问:“金四姨,说真格的,到底有没有相当的?”

皮条四说:“这话让你说的,我皮条四手头咋会缺过货?只是……”

关大黑子问:“只是啥?”

皮条四说:“说实话,现在兵荒马乱的,这小小的洼兴桥都来了日本人,那二鬼子更不用说,可街筒子都是。”

关大黑子问:“那又咋样?”

皮条四说:“你是真不明白呀,还是跟我装糊涂?你神枪关前些年跟着游击队杀鬼子谁不知道?”

关大黑子问:“咋的,杀鬼子就不能讨老婆啦?”

皮条四说:“能,能讨!别说讨一个,就是讨十个八个的也不多。可是哪家姑娘敢嫁给你呀?你这成天打打杀杀的,说不准哪天挂了,丢下人家不管了。”

关大黑子说:“我神枪关福大命大,咋会丢下她不管?”

皮条四说:“就算你福大命大,可我命薄。没有不透风的墙,二鬼子要知道我帮你找老婆,就会告诉日本人,那日本人还不扒我的皮?”

关大黑子一下子无语了,他心里清楚,对于他这样在警署里挂号的人,就连讨个良家妇女睡觉都是没影的事。

皮条四看着沉默的关大黑子叹了口气:“要说这事也不是一点辙也没有。”

关大黑子问:“有啥辙?”

“我敬重你神枪关,你杀鬼子是英雄。好人要有好报,你也四十好几了,也不能老这么憋着。”皮条四停了一下,扬着脸瞅着关大黑子,一拍胸脯子,就有了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意思,说,“你给我弄只狍子。”

关大黑子问:“干啥?”

皮条四说:“二鬼子都好这口儿,万一他们来找麻烦,给他们烀点狍子肉,灌点猫尿,这事也就过去了。”

关大黑子骂了一通二鬼子,咬着后牙槽说:“行,不就一只狍子嘛!这事难不倒我老关,只是……”

皮条四问:“咋的?”

关大黑子无奈地说:“只是没有猎弹了。”

皮条四成竹在胸:“不就弄点破猎弹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这样,我给你弄猎弹,你给我打狍子。”

关大黑子说:“结了,只要有猎弹,狍子就不成问题。”

皮条四说:“那好,我这就去给你划拉一个妮子。”

关大黑子说:“你别剜筐里就是菜,咋的也得弄个差不多的。”

皮条四寻思了一会儿说:“算你有福气,红馆的东院有个丫头。这丫头是个雏儿,水灵着呢。”

关大黑子迫不及待地说:“那就找来,我看看。”

皮条四说:“这样,你先扔把扫帚把碾子占上。”

关大黑子问:“咋个占法?”

皮条四说:“就是生米做成熟饭,先把她给睡了。”

关大黑子说:“你把我当啥人啦,我挺不住用靰鞡草榔头砸两下,也不能干出这下三滥的事来。”

“你要不这么整,恐怕成不了。”皮条四说着就把麻丫头领来了。关大黑子佩服皮条四的麻利劲儿,见了麻丫头虽然没有见到雪里红的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倒也有几分好感。出现在红馆的麻丫头居然也穿一件红棉袄,与雪里红不同的是,她的袄是绸布店里的上等绣面丝绸,一条雪白狐狸皮俏皮地围在脖颈上,把麻丫头脸上的坑坑点点遮掩得毫不经意,打扮得清清爽爽,妩媚多姿,活脱脱的一个邻家纯情女子。关大黑子就生出无限的感慨,女人这玩意儿就在一身皮,皮要是中看瓤就一定中用。关大黑子的目光开始缓缓游移,游移到了麻丫头的胸部。那胸部鼓胀胀的,有点呼之欲出的意思,看得他浑身直拘挛,还真有了扔把扫帚占上碾子的冲动。麻丫头走近关大黑子,仿佛一股香风袭来。关大黑子在这丝丝缕缕的香气中醉了,醉得春水横流,醉得不省人事。他按捺不住自己,周身的燥热搅得他坐卧不安、醉眼迷离,胡乱中把手伸进麻丫头的红袄里面。关大黑子粗糙的手掌刮得红绸面嘶嘶直响,在狭小的室内震荡起来。关大黑子在疯,麻丫头在躲,俩人就像在谷垛间玩迷藏,往往返返,来来回回,撞得门框上掉下了尘土,撞得窗棂钻进了冷风。

屋外,皮条四尖着嗓门喊道:“关大黑子,你动真格的啦!悠着点儿,别他娘的弄塌我的红馆!”

听到了皮条四的叫喊,麻丫头立刻停止了挣扎。关大黑子就势把她堵在了屋角,结结实实地揽在怀里。怀里有了女人的关大黑子,温顺得像一只暖阳阳下的憨猫,硕大的脑袋埋在麻丫头的胸前,抽动着鼻息,狠命地嗅吮着女人身上的气息。这一通挣扎,麻丫头光滑的红绸袄面,刮起了丝套。颈上洁白的毛领也在挣扎时开了线,一半耷拉在肩头。

麻丫头有泪流过脸颊,关大黑子惊恐地张开了双臂。事先麻丫头听皮条四介绍,居然激动起来。她对关大黑子早有耳闻,她仰慕关大黑子的枪法,更敬重他敢和小日本鬼子叫板。在她的心中,关大黑子就是英雄。

麻丫头嘤嘤啜泣:“你的劲儿太死,差点弄坏我。”

关大黑子说:“当我的女人吧。我老关亏不了你。”

麻丫头心疼地抖动着那条洁白的毛领,嗔怪地说:“就知道心急,你把它弄坏了,知道它有多金贵,这是从表姐那儿借的,咋还人家?”

关大黑子感到这事大了,一旦损坏了女人最珍贵的东西,那么这个女人就是你一辈子的债主。他像一个惹了祸的孩子:“我还你,不就是一张狐狸皮嘛,我老关这玩意儿有的是。”

麻丫头破涕为笑:“还个屁,就当你的女人吧。”

关大黑子很仗义地把胸脯子拍得山响:“我回去拾掇拾掇,正月初十我来接你。”

麻丫头有些忸怩:“要接,你就快点。我没爹没妈,没兄没弟,就我一个人,这兵荒马乱的谁知会出啥岔头。”

关大黑子端详着麻丫头,看着看着,在他心里想娶这个女人过日子的愿望就愈加强烈了。

关大黑子要娶麻丫头,眼下要办的急事就是打几只狍子、狐狸送给皮条四和麻丫头。皮条四果然没有食言,她在洼兴桥的警署弄到了不少猎弹。有了猎弹,打狍子就是简简单单的事儿。

三五天的时光里,关大黑子在大山里猎到了两只傻狍子。老黑山的猎手们,不是随便打猎物的,啥样的能打、啥样的不能打这都是有说道的。成双的狍子不能打,这是能繁殖的。带崽儿的狍子或肚大的狍子也不能打,因为繁育也很重要。只有那种溜边的公狍子可以猎获,这种狍子被称为“傻狍子”。傻狍子在群里没有交配权,也没有哺育幼崽的义务,它们便是人们的口福。

要想打到更多的野物,关大黑子打算越过老黑山,到东兴县那边的二合营子的山里,因为那里的山上没有灌木,只有长得乌泱乌泱的杨树、桦树、椴树、胡桃楸、黄菠萝、马尾松、红松、山楂、梨树等乔木,密密匝匝的。山大树大,野兽成群结队。

那两天,天嘎嘎地冷。关大黑子把马爬犁放在二合营子山下的大车店里,带上猎枪、猎弹、短刀,踏着没膝的雪窠子,走进二合营子的山里。

关大黑子傻了。

二合营子的山上,到处都是日本人。他们端着三八枪看着伐木人,净挑粗实的伐。那些伐木人都是当地的百姓,他们用的家伙是日本造的二人拽,那锯板子很长,两个人各蹲在树干一头,谁也看不着谁。可那锯着实霸道,多粗的树一会儿就撂倒。

随着顺山倒的吆喝声,一搂多粗的大树重重地砸在山坡上,发出嘎巴巴的脆响,吓得野兽早就逃之夭夭了。

无奈的关大黑子只好绕开日本人,朝着没人伐木的方向走。翻过两个山头,果然发现了野兽的足迹。

关大黑子码着足迹向前搜寻,没走上几步,居然惊出一只狍子。关大黑子大吼一声:“呆!”那只逃窜的狍子听到喊声,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来傻乎乎地循声瞭望。那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极端的恐惧,一团团的热气从张大的鼻孔里喷出。就在这一刹那,关大黑子搂火了。

那狍子很悲壮地倒在了雪地上。

关大黑子在这里成功猎获了一只狍子和一只雪白色的狐狸。关大黑子觉得运气还算不错,有了这些东西,娶来麻丫头再简单不过。

令关大黑子没有想到的是,枪声惊扰了日本人,他们以为来了游击队。迅速向关大黑子这边集结过来。

关大黑子扛起狍子、拎着狐狸正吃力地走着,日本人的刺刀已逼近他的胸前。

日本人见关大黑子不是什么游击队,只是个打猎的,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日本人见关大黑子肩上的狍子,吆西吆西着哇啦半天。一个汉奸模样的人,狐假虎威地说:“太君说了,这里的山被他们买下了,这里的树木、这里的矿产、这里的野兽都是大日本帝国的。所以,你打的猎物不能带走,皇军统统地没收!”

关大黑子说:“看样子你也不是日本人揍的,这山咋就虎了巴地成了他小日本的啦?”

日本人勃然大怒:“巴嘎!”然后一挥手。

其他几个日本人上前夺下狍子和狐狸,扬长而去。

关大黑子的猎物被日本人劫去了,没了狍子好说,那只银狐可不好碰。没有那条漂亮的狐尾,他拿啥当礼物送给麻丫头。

关大黑子恨透了日本人,他决意早早晚晚要跟这些山牲口痛痛快快地干一仗。

下了山的关大黑子脑子里一会是麻丫头一会是雪里红,麻丫头身上的味道是那样的让他心醉。没事的时候他总把麻丫头和雪里红放在一块比,总觉着雪里红没有麻丫头的纯情,麻丫头没有雪里红的野性。可雪里红再好,人家是有主的人,没法更改。

春节将近,关大黑子去洼兴桥买米买面,办置年货,顺便到红馆给皮条四和麻丫头送两只狍子,更主要的是要看看麻丫头。

麻丫头见关大黑子没拿来狐狸尾,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说:“你答应的事儿忘了?”

关大黑子红着脸说:“咋会忘,只是让小鬼子抢去了。你把心放在肚子里,男人说话,不能坐蜡,娶你的时候,保证少不了你的。”

麻丫头说:“我朝你要只狐狸尾巴你犯难,雪里红朝你要鬼子人头,你脑袋削个尖地干,我问你是打狐狸容易还是打鬼子容易?”

关大黑子说:“你咋能跟雪里红比?”

麻丫头不服:“我咋了,我哪疙瘩比不上那个雪里红?她都过多少手了?我可是黄花闺女。”

关大黑子没了言语,虽然他容不得外人埋汰雪里红,可麻丫头不是外人。

麻丫头看着关大黑子木讷的样子,嘻嘻地笑着说:“行了,有没有狐狸尾,我都愿意当你的女人。”

关大黑子泪眼汪汪地看着麻丫头,觉得麻丫头也是个好女人,除了脸上有些斑点,模样还真挺俊俏。

关大黑子回到老黑山,眼皮老跳个不停。他一直担心着雪里红,怕他们报仇心切鲁莽行事,惹来杀身之祸,如果那样,后果不堪设想。

几日后,果然传来了片砬子山的弟兄们开赴巴彦城,杀了七八个鬼子的消息。关大黑子听后却高兴不起来,反到更加担起心来。

巴彦城被袭,激怒了驻守在巴彦城的日军小队长,他为死去的士兵感到痛惜。帝国优秀的军人居然被土匪像饿狼捕食似的一口口地撕扯,这个脸面丢大了。他觉得这是笑话,更是一种耻辱。

小队长费了好大周折,才打听到,偷袭他们的是片砬子山上的土匪。

片砬子山的弟兄们杀了日本鬼子,王三横为雪里红报了仇,群情振奋,像过年似的,杀猪宰羊,大摆酒宴。王三横每天都喝得里倒歪斜五迷三道的,常常在背地里问雪里红:“我王三横中不?”

每次雪里红都笑而不答。

关大黑子这几天总是心里像乱麻似的乱糟糟地难受,他总觉得雪里红他们要出啥事。只因忙于张罗和麻丫头的婚事,也就把这事撂在了一边儿。

转眼到了正月初十,弟兄们早早地就套好了马爬犁,装了满满一爬犁狍子。关大黑子刻意打扮了一番,头戴貉皮帽子,身披貉皮大衣,在弟兄们前呼后拥下,准备下山去洼兴桥的红馆接麻丫头。正在这时,只见山腰上有个人狂奔而来。那人见了关大黑子扑通跪在雪地上,几近号啕地说:“关大哥,小鬼子把片砬子抄了!”

关大黑子一把扯起那人,吼道:“你说什么?”

那人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地说:“雪里红危在旦夕啊!”

关大黑子一把扯去貉皮大衣,嗷唠一嗓子:“弟兄们,抄家伙!”

弟兄们愣愣地看着关大黑子,怯怯地说:“当家的,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听弟兄们这样说,关大黑子就想起了麻丫头,就有点英雄气短了,可又一想,雪里红有难,我咋能坐视不管?关大黑子皱着眉头:“救人要紧!”

弟兄们问:“这婚不结了?”

关大黑子:“结个屁,早一天晚一天又坏不了!杀完鬼子再办置,好饭不怕晚。咱们走!”

关大黑子他们在林海雪原里走了大半天才到了片砬子山,一下子被眼前的惨相惊呆了。

整个片砬子山还依稀冒着淡淡的烟雾,院子里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空空荡荡的大院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关大黑子发疯似的喊着:“雪里红,雪——里——红!”空荡荡的山谷里寂静得让人心寒。关大黑子正在犹豫,隐约有哭声从远处传来。关大黑子循声望去,见山沟里雪里红正领着人攒着雪堆。关大黑子带着弟兄冲下山来,一把扯过雪里红:“这是咋了?”雪里红一头扑入关大黑子的怀里嘤嘤地哭诉起来。

昨天后半夜,巴彦城的小鬼子摸上山来,又是枪又是炮,片砬子山片瓦不存。掌柜的王三横领着弟兄熬到最后,被日本鬼子串了糖葫芦,肠子淌得满地都是,眼睛瞪得铜铃似的,到死也没闭上。弟兄们死的死逃的逃,六十多个弟兄啊,就剩下这二十几人。

关大黑子痛心疾首地跪在雪堆前:“三横大哥,我一定为你报仇!”

雪里红站定了说:“关大哥,今后我听你的。我现在又是没有牵挂的人了,让我当胡子我就当胡子,让我当绺子我就当绺子!只要杀鬼子,当啥都行。”

关大黑子悲壮地说:“跟我走吧!”

雪里红说:“弟兄们,今后我们跟着关大哥打鬼子,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关大黑子看着雪里红就想起了麻丫头,一个火暴,一个温顺,这俩玩意儿丢下哪个都舍不得。关大黑子还真的犯了难。

下山的路上,关大黑子信誓旦旦地说:“不光要报仇,你还要给我当二当家的,这支绺子除了我,就是你。”

雪里红面色沉重,一字一句地说:“行,只要你不嫌弃,能打鬼子,我咋的都行。”

关大黑子没想到雪里红答应得居然如此爽快,就有了点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感觉,于是解释说:“眼下要紧的是咱们再做一单,让鬼子知道咱们绺子是杀不绝的。”

雪里红刚要说什么,只见半山腰人头攒动,又冒出一股鬼子兵。“大哥,你看,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关大黑子仔细一看,果然有小鬼子和二鬼子端着枪,弓着腰,像蹩脚的狗熊一点点爬了过来,便发狠地说:“不知死的鬼,回来得正好。”他高声喊道:“弟兄们,撤回山冈,我们人少,子弹又不多,等他们靠近,瞅准了再搂火,为王三横报仇!”

弟兄们眨眼工夫冲上了山头。

此时,小鬼子和二鬼子在一里左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关大黑子他们趴在山梁上,左等右等不见动静,弟兄们就烦了,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雪里红说:“在这儿傻等啥?不如杀过去,痛痛快快地拼他个你死我活!”

关大黑子说:“二鬼子鬼着呢,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啥药,我们要瞅准火候儿再下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有弟兄回来报告:“有四五十个二鬼子从后山向我们包抄过来。”

关大黑子心想,二鬼子果然诡计多端,遂命令弟兄们:“都给我趴好,别整出啥动静。装好子弹,等他们靠近再搂火!”

二鬼子渐渐逼近。

关大黑子从山冈上跳起来高喊:“打!”枪声爆豆般地响起来,就像娶媳妇放的鞭炮,震得树枝上的冰雪抖落下来。

二鬼子饿狼扑食般地扑了上来。

日军正面攻击,伪军后面夹击,关大黑子他们腹背受敌。敌人手枪、步枪、机枪,“砰砰叭叭”地向关大黑子他们开火。火力密集得像雨点似的封锁了山坡,积雪被打得呼呼乱飞。关大黑子叫几个弟兄杀向山下,被打退的二鬼子又冲了上来,双方在山坡上开展了百米拉锯战。

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雪里红说:“关大哥,我从后边绕过去,引开鬼子。”没等关大黑子表态,雪里红已冲下山去。

雪里红穿红地碎花棉袄,就像一团火焰在山脚下的林中跳跃着。她风姿绰约、娉娉婷婷地朝鬼子方向走去……

一个大个子日军突然发现了雪里红,立刻端平了枪口。待他看清是一个年轻女人时,则立刻松懈下来,叽哩呱啦地大声询问着。

雪里红微笑着边走边答,山风树摇把声音吹送得模模糊糊,大个子日军不知所以。雪里红越走越近。小队长扭头望着雪里红,日军也都双目呆直地傻笑着。

雪里红已经吸引了全部日军的目光。

两侧的林中,关大黑子的人利用这一短暂的机会弯腰疾进,快速逼近日军……

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雪里红红衣灿灿,映得脸庞圆润鲜亮。她微笑着娇若天仙,把个还不懂风月的鬼子兵迷得眼花缭乱。她逐渐靠近了大个子日军,大个子日军才突然瞥见右前方树林中晃动的身影,急忙转身拉动枪栓,可未等他来得及吼叫一声,雪里红的枪响了,那个日军栽倒在地上。

枪声一响,小队长和日本兵猛然缓过神来,疯狂地端起枪。雪里红一面向着鬼子奔跑,一面从怀里摸出手雷。奔跑中她拉断引弦,奋力向日军投过去,身体即刻扑倒在地面上。

“轰!”一声巨响。两个日军被炸得飞了起来。

树林中的关大黑子分兵两路,一路阻击伪军,另一路从林中冲出,吼叫着向日军扑来。

雪里红一跃而起,她挥舞着手中的短枪扑向小队长。二人相近咫尺,小队长狰狞地扬起短枪,二人同时扣动了扳机。可是,雪里红跑动中并没击中小队长,小队长的子弹却击中了雪里红,一道鲜艳的红光闪烁,雪里红踉跄一下,应声倒在地面上。

眼尖的关大黑子看见了雪里红中弹,扯起嗓子喊过来:“雪里红,躲山哪——”

小队长见雪里红中弹,得意地一声怪叫向树林中跑去……日兵退入山脚,顽固抵抗。

雪地上,雪里红缓缓站起身来。她突然看见了奔跑中的小队长。杀夫之仇顿使她增添了力气,她举起了手中的枪,瞄准,击发,这一次小队长闹了个狗抢屎栽倒在地上。雪里红也似一棵大树般地顺着山坡倒了下去,雪里红滚动了两下卡在树根下,怒目依旧圆睁。远处,折回来的关大黑子风风火火地高呼:“雪里红,雪里红,憋住你的气,再给我挺上两个时辰!”

洁白的雪地上,雪里红伸出来带血的两根手指,连同一截红袖子竖了起来。

关大黑子吩咐弟兄一面阻击日军,一面赶向雪里红这里。

雪里红的眼睛一直盯着快马一样的关大黑子。

关大黑子跑到雪里红跟前,抱起了气息微弱的雪里红。雪里红还有一根手指,那根手指直直的,直指向蔚蓝的天空。

关大黑子胸腔深处发出一声长嗥:“魂不散,殃不走,雪里红你是铁命,再给我一个时辰,到阎王老子那里我也得借回你一条命!”

此时,雪里红微笑着将手指连她的红袄袖,僵直在了冰冷的雪野中。

关大黑子冲向山冈骂着:“小日本我操你亲娘祖奶奶!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

战斗又持续了一袋烟的工夫。小队长不知道一下子从哪儿冒出这些土匪,带着日军窜入山林,风一样地消失了。

关大黑子跑回山下,雪里红的手指连她的红袄袖,永远僵直在了冰冷的雪野中。关大黑子发疯地哭喊:“雪——里——红!雪——里——红!你别吓我,你答应要给我当二当家哪!”

哭喊声随着呼啸的山风和雪面子打着旋儿在树林间窜来窜去……

关大黑子后半夜才回到老黑山。回到老黑山的关大黑子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浑身冒虚汗,人却冷得直打牙巴骨。

张大仙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伤心,保重身体。本来雪里红就不是你的菜,你的根是麻丫头。人家等了你一天,不能再耽搁了。天一亮咱们就去接她,免得夜长梦多。”

弟兄们给关大黑子做了一小盆疙瘩汤,好歹劝关大黑子喝了下去。

张大仙又吩咐弟兄们把屋地上的大铁炉子架上松木柈子。铁炉子烧得嘎巴嘎巴爆响,屋里顿时热乎起来。

关大黑子连拉带吐折腾到天亮,太阳亮晃晃的,人、山、树、石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关大黑子支巴起来,虽然病情有些见轻,但还是没能从失去雪里红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弟兄们撕撕巴巴把关大黑子抬到爬犁上,便下了山。

关大黑子他们来到洼兴桥的红馆,皮条四就从馆里惊魂未定地跑了出来,埋怨地说:“你咋才来呀?”

关大黑子脑袋嗡地一下,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战战兢兢地问:“咋啦?”

皮条四悲情涌来:“关大黑子,你可把麻丫头坑苦了。”

关大黑子从爬犁上拱了两下,没有拱起来:“这到底是咋回事呀?”

皮条四说:“昨天干等你不来,快到晌午了,突然来了一帮警察,说麻丫头嫁给你就是通匪,不容分说,就把麻丫头抓走了。”

关大黑子一阵眩晕瘫在了爬犁上。

皮条四说:“快走吧。他们抓走了麻丫头,还留人等着抓你呢。说不定一会儿他们就来了,快跑吧。”

关大黑子挣扎着从爬犁上下来:“他们把麻丫头弄哪儿去了?”

皮条四说:“我哪知道。”

关大黑子大吼着:“敢动我的女人?杀了二鬼子!”

皮条四说:“你可拉倒吧,你再折腾我这红馆就遭殃了。”

弟兄们也劝:“咱们人少,你还有病,不如先回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屁股不愁打。”

弟兄们把关大黑子摁到爬犁上,回到了老黑山。

张大仙叹气道:“完了,你的根没了。”

关大黑子不解地问:“啥根没了?”

张大仙道:“麻丫头,那个麻丫头就是你的根,她这一没,你的桃花运就断了。”

关大黑子两天里失去两个心爱的女人,他觉得天一下子就塌了,两眼通红地问:“那我老关就一辈抱杆睡觉啦?”

张大仙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几天后,关大黑子见有从片砬子下来的两个弟兄伤口溃烂,便套上马爬犁,装上两只狍子,准备去洼兴桥换点钱给受伤的弟兄买点药。说是买药,其实也是想打听打听麻丫头的下落。

张大仙拦住关大黑子说:“今天不宜交易。”

关大黑子:“咋个不宜法?”

张大仙掐着指头说:“命主口舌。”

关大黑子:“这还用你说,买买卖卖,讨价还价,还能不犯口舌?”

张大仙说:“最好今天不要去。”

关大黑子:“不去,没钱买药,你让我瞅着弟兄活遭罪?”

张大仙说:“实话告诉你,此去不但犯口舌,还有血光之灾啊。”

关大黑子:“你少扯这没用的,就是死我也得去。”

张大仙一看拗不过,就说:“千万小心啊!”

关大黑子没听他那一套,赶着马爬犁上路了。

张大仙追出大门外带着哭腔说:“大哥,保重啊!”

洼兴桥的十字街是个不小的集市。往日,这里卖牲畜的、卖山货的、卖皮货的、卖冻货的、卖针头线脑的就像老牛蹿的稀屎漓漓拉拉可街筒子,今儿个却屁崩似的星星点点没几个,叫卖声也如同秋后的蝈蝈有气无力地长一声短一声。关大黑子刚把马爬犁赶到街口,就过来一个头戴一顶貉皮帽子的人,脚踏爬犁,手指着狍子问:“啥价?”

关大黑子伸出两根手指头说:“二十块现大洋。”

来人说:“成交。”

关大黑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手了,就想起了张大仙那句不宜交易的话,还他妈命主口舌,老子一句话没费,卖了。

来人说:“给我送维持会去。”

关大黑子迟疑了一下问:“维持会?你是维持会的?”

来人说:“老子是洼兴桥维持会会长赵老疙瘩。怎么,连我都不认识?”

关大黑子听说过这个赵老疙瘩,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铁杆汉奸,就打心眼里往外硌厌他,就说:“还真就不认识。”

赵老疙瘩觉得很没面子,骂咧咧地说:“还他妈没有不认得老子的!”

关大黑子心想,你他妈跟我装犊子,这是在你们洼兴桥,要在老黑山老子一枪崩了你,就你这驴踢的脑袋早就变成了尿罐子。

赵老疙瘩看关大黑子犹犹豫豫,催促道:“走啊!”

关大黑子说:“买卖买卖,有买有卖,可是你还没给钱呢。”

赵老疙瘩说:“还能差你这几个子儿?”说着从兜里摸出大洋递给关大黑子。

关大黑子看着赵老疙瘩心想,还算是买主,按理说二十块大洋也算不少,可就这么卖给一个汉奸,心里总觉着有些不痛快,就笑着说:“一只二十块,两只四十块。”

赵老疙瘩瞪眼歪脖地说:“你他妈抢钱哪?”

关大黑子小暴脾气忽悠就上来了,刚要发作,又一想受伤的弟兄还等着这钱抓药呢,就强压下怒火说:“今年的野物不好打,这都半冬了就打了这两只狍子,大雪泡天的不容易啊!”

赵老疙瘩说:“行了,别他妈废话!要不是日本人得意这口儿,我买你这玩意儿?”

关大黑子听说要送给日本人,就脸红脖子粗地说:“送给小鬼子?溜须舔腚啊,瞅你这德行!”

赵老疙瘩喝道:“你敢骂老子,你活腻歪了?”

关大黑子说:“老子还真就活腻歪了,你能抓把土把我埋上啊?”

“你是抗联,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赵老疙瘩说着从腰间拽出了盒子枪。

关大黑子朝着赵老疙瘩的裆部飞起一脚,赵老疙瘩疼得“嗷”了一声,抬手举枪,就听“砰”地一声。关大黑子下意识地双手抱住脑袋,就在这一刹那他见赵老疙瘩脑浆迸裂,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集市上呼啦一下子乱了套,人们哭天喊地,东躲西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关大黑子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就在这时,一个警察拎着枪出现在他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大哥,快走。”

关大黑子定了定神儿:“王英超?”

警察说:“是我啊,大哥!”

关大黑子:“你咋穿了这身皮?”

王英超说:“我现在在洼兴桥警察署当差。”

关大黑子一听他在洼兴桥警察署当差,就问:“你知道麻丫头不?”

王英超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走!”

关大黑子说:“兄弟,有事,记得上老黑山来找我!”说完赶起马爬犁向镇里跑去……

王英超曾是巴彦抗日游击队炮手队的队长,跟关大黑子和张大仙曾一起扒过火车道,炸过日本军车,还参加过陆大桥、巴彦城、东兴县等大小战役多次。在呼兰双山战斗中王英超左臂负伤,伤愈后,游击队安排他打入巴彦县警察大队当上了中队长,拟时机成熟策反伪军。游击队西征后惨败,王英超又通过抗联交通员赵老修给关大黑子他们送去三千发子弹。赵老修为了保守秘密,只字未提王英超。关大黑子对此蒙在鼓里,他以为王英超仍然在医院疗伤呢。虽然日本人对王英超参加过抗日游击队的事全然不知,但总觉得此人心怀二意。1936年夏天,日本人察觉了王英超的蛛丝马迹,便缴了他们的枪,改编了队伍。失去了兵权的王英超并没有灰心,又通过时任伪守备队长的姨夫的介绍到兴隆镇警察署当上了保安警尉,日本人搞清乡并村,把他调到洼兴桥警察署任外勤监督主任。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关大黑子逃离了集市,买完药从药铺出来,赶起爬犁刚要走,小鬼子就像雨后的狗尿苔钻出了三四个,把关大黑子围在了中间。关大黑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药品。小鬼子们根本没理关大黑子,端着枪捅了捅狍子,个个眼里都放着光,哟西哟西地叫着。关大黑子为保全药品,装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说:“太君,如果你们得意这口儿,这两只狍子就孝敬你们啦!”

听了这话,一个头头模样的小鬼子走近关大黑子,斜眼睨视了半天,突然哈哈地大笑起来:“你的,大大的良民。快快地送到宪兵队地干活。”

关大黑子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鞭子,学着小鬼子的口气说:“带路地干活。”

小鬼子摆摆手,两人一伙前后夹着关大黑子朝宪兵队赶去。

宪兵队在洼兴桥的西南,靠着少陵河,河水早就冻封得严严实实,河上面一层厚厚的积雪,深陷的河床在无垠的大地上蜿蜒着伸向远方。

关大黑子卸完狍子刚要走,那个头头模样的小鬼子一把拦住了他:“你的,不能走。”

关大黑子心里一忽悠,装傻充愣地问:“咋不能走?”

一旁的二鬼子指着狍子说:“你的,把它拖屋去,把皮扒了!”

关大黑子不得不小心起来,应着:“扒皮我会。”便把狍子从爬犁上卸下来,一手一个拖进了厨房。

小鬼子一摆头说:“扒完了你的开路,我们走。”

关大黑子见小鬼子们追命似的跑出大门,心里暗暗得意,该是这些狗日的担惊受怕的时候啦。他见屋里拾掇得挺干净,隔着窗孔见里屋大火炉子燃烧得正旺,炕上还躺着一个人。关大黑子推开门一脚 门里一脚门外,就把炕上的人惊得坐了起来。关大黑子看清了,原来是一个女人,只穿一身内衣。

那女人迅即用被子把自己围起来,看样子很惊恐,叽里咕噜地说着关大黑子听不懂的话。妈的,是个日本娘们儿!

关大黑子把另一脚也挪进屋里,两眼竟然有些直勾勾的,他的目光已经移不开那女人,这一看就把关大黑子惊呆了。这娘们儿长得俊眉俊眼,乍一看竟然和雪里红差不了多少,就像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不过这娘们儿水灵着呢,肤色比雪里红还白嫩些。女人的气息像炉中的火苗,开始撩拨他的心尖。我操!咋会有这么连相的女人?

女人惊恐异常,哇哩哇啦地叫着,看着他不知所措。

关大黑子不知她说的是啥意思,但他断定是在呼叫她的同伙,就近前一步说:“别叫了,院里没人啦!”

女人哆哆嗦嗦地四处撒眸,屋里、窗外,哪里都没有她要找的人。

关大黑子亮开嗓门:“你,是日本人?”

女人点点头。关大黑子惊讶,她能听懂我的话?“别怕。”他用手指了指外屋地上的狍子。“我是来送狍子的。”

女人从被窝儿爬出来,趴在小窗户上向外屋望去,便真真地看到了外屋地上的狍子。

这大白天的,关大黑子还是头一回这么真切地看到女人如芙蓉出水般从被窝里爬出,胸脯子上那两团肉鼓鼓囊囊的像刚出锅的大馒头,把单薄的睡衣挑动的活蹦乱颤,晃得他脑袋直迷糊,裆里那赋闲已久的东西也开始蠢蠢欲动。他心里就开始骂起了张大仙,谁说我的根没了,老子这就让你见识见识。

关大黑子扯开了皮袄,怀里的药品哗啦一下掉在了地上。散落在地上的药品比他关大黑子的命还金贵,可是,眼前的日本女人,让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即便这女人是一朵花,也得从根上给她掐下来。关大黑子把日本人恨得牙根生疼,眼前的日本女人虽然是一朵花,可也是仇家,是不共戴天的。倘如没有这些杂种在关外横踢马槽,我老关最起码在巴彦也得是一个有房有地有车马还有钱花的小掌柜,讨一个女人做老婆绝不是啥难事。日本女人在眼前晃动,火苗一次又一次地燎烤他不安分的心,关大黑子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他晕胀得辨不清东南西北,忘却了自己究竟要做啥,他没有了理智。

女人没有在意到眼前的这个粗鲁的男人会蕴藏着这么大的敌意,她把放在外屋的狍子当成厌烦的活计,因此对跟前的这个中国男人本就没有好气。她穿着薄薄的内衣在屋里走动,每迈动一步都把关大黑子的眼神揪扯着到处漂移。她头发凌乱,俏丽的脸蛋便在凌乱的头发间时隐时现,露出脸时,一片艳丽,藏进脸时,一阵幻想。关大黑子觉得这一刻自己已经走火入魔了。

关大黑子忽悠一下想起了雪里红,那么年轻就被小鬼子祸害了,心里顿时涌起了强烈的报复之心。干个日本娘们儿,以牙还牙也算把事扯平了。

那女人惊得回过头来,嫩葱一样的两只手忙乱地扣紧了半开的胸怀。也恰恰是她着急的一扣,反倒把关大黑子撩拨得措脚挠心。关大黑子像抓小鸡子似的,把那日本娘们儿摁倒在炕沿边上,两手狠狠地揉搓着大馒头。那女人开始挣扎着用双手乱抓,嘴里还在不时叫骂。关大黑子急了,抡起大巴掌在女人脸上扇了个来回。

那女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在女人的哭声中,关大黑子觉得自己挺不光彩的。关大黑子心里立时涌现一股怜悯之意。心想,这强占女人的行径,只有小日本子才干得出,我如果干了这个无辜的弱女子,不也成了禽兽了,想到这儿,关大黑子的一身邪火熄灭了,他立即放开女人,爬起身。怕小鬼子回来把自己堵在屋里,他慌张地划拉起地上的药品,回头瞥了一眼那瑟瑟发抖的女人,随即迅速地逃出房门。

关大黑子回到老黑山,早有兄弟把马卸下来牵到马圈里添上了草料。关大黑子从怀里拿出药,正吩咐弟兄给伤员敷药。

张大仙来了。

张大仙见了关大黑子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无不关切地问:“没犯啥口舌吧?”

关大黑子说:“口舌到没犯,可有了血光之灾。”

张大仙问:“欸,没伤着吧?”

关大黑子说:“我神枪关福大命大,咋会伤着?到是赵老疙瘩死在了王英超的枪口之下。”

张大仙问:“王英超,他怎么会在洼兴桥?”

关大黑子说:“我也觉着蹊跷,他咋会当了警察狗子,不过,要不是他出手相救,还真不知会咋样。”

张大仙掐掐指头:“贵人相助啊!”

关大黑子问:“你没掐算掐算我犯不犯桃花?”

张大仙说:“行了,你的根都断了,还想犯桃花,这辈子看来是不行了。”

关大黑子虽然没办了那日本女人,却要跟大仙较劲,就故意显摆地狡黠一笑:“我告诉你张大仙,我神枪关今天还真就犯了桃花。鬼子让我给狍子扒皮,我却给他妈日本女人的皮扒了!哈哈哈……”

张大仙狐疑地问:“你犯了?”

关大黑子意犹未尽地说:“我干了个日本娘们儿。”

张大仙笑得直打扑棱:“你干个日本娘们儿?不吹牛×,你嘴干巴呀?”

关大黑子说:“我说你个张大仙,你到底行还是不行啊?我的事你咋一回也没整准过呢?你说我犯桃花,我连毛都没捞着;你说我根没了,可我干了,还是个日本娘们儿。”

看关大黑子得意的样子,张大仙不笑了,一脸茫然地说:“不会呀,你的根确实没了。”

“我说话你咋就不信?”关大黑子扬起那张铁红色的脸:“你瞅瞅,我这脖颈上还有被她抓的血印子。”

张大仙有些困惑地看着关大黑子。

张大仙问:“我说黑子,你是从哪条道回来的?”

关大黑子说:“从少陵河上啊,咋的?”

张大仙煞有介事地掐了掐指头,说:“他妈的,这下完了。小鬼子定会顺着少陵河上的爬犁印来血洗老黑山,你闯大祸啦!”

关大黑子说:“就凭他们那几头烂蒜,敢和咱们老黑山结梁子?那是他们活腻歪了。”

张大仙说:“你别看他们人少,他们要和巴彦城的小鬼子、二鬼子一联手,就够你喝一壶啦。”

关大黑子不吱声了,这张大仙的确了得,无论啥事一算一个准儿。虽然自己追着浪,说干了日本娘们儿,可实际……

这一回又让张大仙言中了。第二天早晨,小鬼子和二鬼子从山下悄悄地包抄过来。

早有弟兄报告了关大黑子。

正在吃饭的关大黑子撂下碗筷:“狗日的,咋说来就来了。弟兄们,给我抄家伙!”

关大黑子率领弟兄走出山门,见半山腰上的小鬼子和二鬼子像膏药似的贴了满山坡子。弟兄们慌了,咋来了这么多?鬼子的阵势让关大黑子很头疼,他们把二鬼子放在前面,二鬼子磨面似的往山上摸,日本鬼子远远地跟在后面,关大黑子立时觉得这一仗要很霸道,他在游击队当炮手时打过这样的仗,手里没有顶硬的家什,绝不会取胜的。关大黑子让手下把山上的子弹划拉到一块,也没一筐头子。这里的工事都被大雪垞住了,现抠是来不急了,冷手抓热馒头的仗有输没赢。关大黑子心里有些慌,但不能让弟兄们看出来。他镇定地告诉手下,二鬼子就是畜生。上来就不能让他回去。每人三响,留着点后路,盯不住阵势就往野猪岭撤,尾后,在太平桥会合!

就在二鬼子刚过半山腰时,关大黑子的队伍枪声大作,每人三响连在一起,枪声震耳也好不壮观。躬腰上前的二鬼子被关大黑子他们打得连滚带爬。此时,尾巴后的日本鬼子的小钢炮喷出了火舌,炮弹雹子般地砸了过来,就在边打边撤的弟兄们屁股后炸响,震得大树枝桠纷纷坠落……

当弟兄们在太平桥会合时,只剩下七八个人。关大黑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撤得还算快,咋会没了这些弟兄?

有弟兄告诉关大黑子,战场上没死几个,多数弟兄都蹽杆子了。

关大黑子不解地问:“为啥?”

“弟兄们说,如今你的心思不在打鬼子这儿了,净往女人身上使劲了。你要不干那个日本娘们儿,日本人不会来。这骚让你惹的!”

关大黑子说:“我犯这个,咋了,连日本娘们儿也干不得了?”

仨月后,初春的老黑山,积雪消融。桃花水潺潺流入少陵河,春水润绿了黑土地。关大黑子溜回了洼兴桥,没了雪里红的关大黑子,心里装满了麻丫头。此时的关大黑子手头已经攒了三四个狐狸尾,只有麻丫头配戴这个。

关大黑子来到红馆,红馆早就关闭了。经打听才知道,日本人没抓住关大黑子,就把红馆给封了。关大黑子心里隐隐地感觉有些对不住皮条四。

他想去找王英超,可他又不敢贸然地去警署,没办法,只好在大街上遛,他期盼着能有一天见到麻丫头。偶有一天,关大黑子没见麻丫头,却碰着了王英超。

从王英超那儿才打听到麻丫头的下落。原来,那天麻丫头被二鬼子抓走后,被关在洼兴桥警署,后来被王英超保了出来,送到了她表姐家。再后来,麻丫头嫁给了马倌刘四。那时的刘四在红馆里喂马,家里穷得屁眼挂铃铛——丁当山响,红馆被封后,他又去洼兴桥的大车店当起了伙计。

关大黑子蒙瞪一会儿,按王英超的指点,来到镇北麻丫头的表姐家。

说来也巧,在麻丫头的表姐家还真的碰上了麻丫头。

关大黑子出现在那扇柴门口,他的个子本来就是高高的,以至于进门时他的帽子刮掉了门楣上已经褪了色的挂钱儿,红红绿绿的纸屑落满了他的肩头和脖颈,木门也发出了“哐啷哐啷”的响声。

堂屋里,正在替表姐洗被面的麻丫头,偶一抬头透过敞开的屋门便看见了撞响木门的关大黑子。正午的阳光从背后射过来,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从那剪影般的轮廓中她断定来人定是关大黑子。纷落的纸屑在阳光下斑斑驳驳,眼跟前儿的关大黑子仿佛在焰火中走来,麻丫头的心怦然剧烈跳荡,嘴里响亮地骂了一句:“死鬼,是人哪,是魂啊!”

此时的麻丫头微微有些发胖,脸蛋比以前红润了,脸上的麻点也不显眼了。

关大黑子没吱声,从后背褡里掏出了狐狸尾巴放在麻丫头面前:“这个,你收下。我也就不欠你的啦!”

麻丫头委屈得“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你欠我的,欠我两间房,十亩地,还欠我一双儿女。”

关大黑子像尊铁塔矗立在她的面前,任凭麻丫头几近抒情般地捶打着。

麻丫头打累了,坐下来嘤嘤地啜泣着。

关大黑子说:“干啥那么着忙嫁给刘四?”

麻丫头赌气地说:“他疼我,稀罕我,不像你吃着碗里的还惦念锅里的,就连日本娘们儿都划拉。”

关大黑子想不管咋说,是自己对不住麻丫头,既然她有人家了,那就让她消消停停地过日子吧。于是就痞里痞气地说:“咋的,我也没招,我命犯桃花。”

关大黑子独自去了洼兴桥的大车店,他非要看看那个叫刘四的马倌。大车店里,关大黑子见到了刘四,听说他是边外人,能说会道脑子活络,是个精明的人。关大黑子感到,这都是阴差阳错的事儿,麻丫头能找到这么样的人家,也算行啦!

关大黑子在大车店不停地喝酒,把店里的酒喝得溜空,店掌柜四处都淘弄不来,只能连连赔不是,对不住,客官。临离开大车店时,关大黑子把身上的厚厚一沓“满洲”票子塞给马倌刘四:“不嫌弃就拿回家去吧。”

看着里倒歪斜的关大黑子,马倌刘四骂了一句:“傻逼。”

那晚,马倌刘四回到家里,掏出那一沓票子当麻丫头显摆:“屋里的你看看,我今儿可捡了个大便宜。一个醉鬼喝干了车店里的酒,最后把这一堆票子塞给我,谁都不知道,你说我走运不走运?”

麻丫头不做声,她知道那人是谁,看着一遍遍数票子的刘四,嘴里不觉嘀咕出一句:“这个没良心的……”

关大黑子想打日本鬼子的念头一直很强烈。可是说来奇怪,洼兴桥里的日本行营,整天重兵把守,不见日本人出来。满大街都是横行的二鬼子。原来跟他打鬼子的这些人也蔫巴唧地离开山里离开队伍。关大黑子失望了,看来打日本人不是一个人能干了的事。直到康德六年(1939年),日本人不许良民手里有枪,混迹于洼兴桥的关大黑子,手里连一只鸟铳都没有了。

一直到1945年光复,关大黑子仍然孑然一身。

麻丫头的丈夫马倌刘四已经成了洼兴区的区长。听说洼兴桥是共产党的天下,关大黑子满心欢喜,他找到麻丫头的掌柜的,要求回归组织。

看见了满脸欢喜的关大黑子,刘四满是疑惑:“就凭你,你也回归组织?”

关大黑子十分诚恳地说:“我是,我早就是呢。”

刘四告诉他:“共产党可不是想进来就能进来的,不是好人没人介绍你。”

关大黑子不服地说:“这么说你估摸我不是共产党?那我问你,当年的张大甲子是不是共产党,在他的队伍里,我就入了党,不信你问问于九公,你再问问孔校长,再不你问问十八户的蒋基金也中。当年队伍里那么多人都可以证明我是共产党。”

刘四摇摇头说:“你说的这些人是共产党,可是他们都死了,眼下谁能证明你是共产党?”

关大黑子抓耳挠腮寻思了半天说:“王英超,对!王英超能证明我是共产党。”

刘四不以为然地说:“就那个二鬼子,他怎么能证明你是共产党?他去年春天杀了日本警长相甫次郎就蹽杆子了,现在说不定跑哪儿去了。”

关大黑子忽然想起张大仙说:“对了,还有张大仙,我们都在游击队干过事,他能证明。

刘四淡淡地笑了:“你拉倒吧,那个张大仙云游天下去了,不知道死活。

关大黑子咬着牙说:“还有,你老婆能证明。”

此时的麻丫头已经是妇女会的干部了,关大黑子想,不管别人咋说,麻丫头她总会说句公道话。

刘四找来麻丫头,问关大黑子是不是共产党。麻丫头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他打过小鬼子,是不是共产党说不准。”麻丫头心想连日本女人都划拉的人,怎么会是共产党。

关大黑子万没想到,一个自己曾像一盆火似的深爱的差一点成了结发之妻的女人,居然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让他非常伤心。他看着眼前这个当年的马倌刘四和那个叫麻丫头的女人,突然觉得是那样的陌生。心想,当年,老子参加游击队打鬼子,你们在干啥?就说:“没有老子打垮小日本,你们会有今天?”

刘四毫无疑义地说:“笑话,就凭你自己,能赶走日本人?那是全国人民把小日本赶走的。”

关大黑子真的无语了。看着刘四盛气凌人的样子,气得一跺脚摔门而去。

此后,关大黑子见谁跟谁说他是共产党,人们就取笑他,你是共产党?我也是共产党,谁信呢?

关大黑子空怀一腔热血,却无用武之地,无奈隐居乡里。

从此,关大黑子在洼兴桥销声匿迹……

1950年春天,住在太平挢的关大黑子死了,之前没人知道他是谁。他住在村边那孤零零的泥草房里,一个孤老头子,村里没谁和他来往,唯独豆腐匠子老胡头和他有些过码。关大黑子平时谁家也不去,只是隔三差五去豆腐坊捡块豆腐。关大黑子的死是老胡头发现的,老胡头卖完豆腐往家走,见关大黑子的房门大敞四开,就有了进去坐坐的想法。

进了屋的老胡头吓了一跳,只见关大黑子仰面躺在屋地上。老胡头叫了几声,不见动静,伸手一摸人已经凉如冰块。老胡头急忙喊来村人,大伙七手八脚地把关大黑子抬到炕上,用炕席把关大黑子成殓起来。就在这时,人们突然发现炕角处有一布包,打开一看,居然是捆绑整齐、新旧不整、大小不一的一沓钱。钱的上面有一纸条:帮忙把这几百块钱交给洼兴区的区长马倌刘四,这是我关大黑子交的党费!顺便告诉他,老子是共产党!

所有人都惊奇地僵立在那里:“他是关大黑子?是那个干日本娘们儿的关大黑子?是那个专打小鬼子的神枪关?”

“党费?他交哪门子党费,他怎么会是共产党?”

老胡头咳嗽了一声,缓缓地说:“人死了,就别说三道四了,让他的耳根子清静清静吧。”

村人把关大黑子抬到后山,下了葬。事后,老胡头去了趟洼兴桥,没有找到区长刘四,却碰上副区长,一个姓张的独臂人,老胡头就把那个布包交给了他。

这个独臂人就是张文举张大仙。关大黑子的队伍散了之后,他逃不了牵连,恐怕自身难保,于是开始流落他乡,靠着打板算卦混日子。光复以后,他又转回洼兴桥。老人儿都知道,张文举是因打鬼子丢了一条胳膊,他已然成了被人们景仰的抗日英雄,因而被推举为副区长。身为副区长的张大仙一直在寻找关大黑子,连掐算带打听,也没有一点消息,万没想到关大黑子居然隐居在距洼兴桥不远的太平桥。这些年,天老爷总是阴差阳错地让两人不得相见。看着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张大仙泪水漫过脸颊,喃喃自语:大哥,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三天后,区长刘四、副区长张大仙和麻丫头一行三人来到了太平桥。刘四和张大仙在关大黑子的坟前站了很久很久,村人们看见麻丫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张大仙叹道:“关大黑子这死鬼,但凡他不犯桃花,一准有大出息!”

责任编辑 成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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