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声娘人头落地

2013-04-29 00:44王金梁
章回小说 2013年8期
关键词:西原密信门徒

王金梁

一 元刺史走马上任朱三刀巧意逢迎

唐代宗元年(公元762年),这天皇帝李豫早朝刚刚坐定,就有军机大臣呈上一份奏折。奏折称:湘南道州刺史申泰芝勾结地方黑帮玩忽职守,疏于军事,城池屡遭“西原蛮”骚扰,申泰芝畏惧,席卷库银弃城逃走,城中粮储遭劫,屋宅被焚,牛马被掠,百姓纷纷逃离。希望皇上立即派人员出任道州刺史,安抚百姓,以治一方之乱。

皇帝李豫看了奏折,不觉眉头紧皱起来。近些年来,湘桂边境一些地方草莽趁“安史之乱”朝廷顾之不及,而纠集四五千人号称“西原军”。“西原军”不在乎抢占地盘,而是注重俘掠人员财物,每袭击一处,皆疯抢狂劫,不留寸草,百姓谓之为“西原蛮”。道州城扼湘桂之咽喉,距离“西原蛮”驻地仅三四十里,因而不时遭遇洗劫。朝廷一年之内也曾先后派了三任刺史前去镇守道州,可三个刺史,不是畏惧西原蛮而自杀,就是敌不过西原蛮而弃城逃之夭夭。

这是第四次派人去镇守道州了。皇帝李豫把奏折的内容跟文武百官说了一遍后,说道:“道州必须立即去人镇守,谁愿意为朕分忧?”

话说出了大半天,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金銮殿一阵沉寂。大家都心里有个底:此去道州数千里,路途偏远、贼蛮凶残不说,且道州城里黑帮亦是猖獗横行,外瘤加内疮,够你治的。况且,道州刺史职务还是一个“六品下”,仅仅比县官大了半个阶梯……

众人都缄默无语。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元载出班禀奏:“吾王在上,臣推荐一人出任道州刺史,请明鉴。”

终于有人说了话,李豫的眉头舒展开来:“爱卿快快说来。”

元载道:“此人姓元名结,乃前科进士,现充江南节度使之判官(佐理节度使的中级官员),其人……”

“笑话!笑话!”元载的话还没讲完,就被军机大臣截断了:“元结现为五品,道州刺史乃六品下,无错无过,将其降级使用,他还能接受这个差事?就算接受了也不会安心镇守城池。”

“是啊,降级使用太伤人感情!”

“派去道州的人应该是擢升职务才是!”

百官这样纷纷议论开来。

听了这些议论,皇帝李豫也犯了愁:可不是,朝野官员哪一个不是因擢升了就喜笑颜开,降级了就满腹牢骚、消极怠工?而道州刺史法定就是个“六品下”,这是不能更改的。

这时只见元载又道:“陛下,元结是否愿去,容臣去与之做做工作如何?”

别的人选没有,皇帝李豫一时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答应元载去试一试。

没过两日,元载就来见皇帝,告知元结答应出任道州。皇帝李豫十分高兴,当即就写下诏书,任命元结为道州刺史。

元结,字次山,时年三十余岁。他不仅饱读诗书、文才出众,而且还是文武兼具,“安史之乱”时,曾招募义军,坚守泌阳,遏止了叛将史思明进犯,保全了一十五座城池,受到肃宗帝嘉奖。这日接到皇帝诏书后,便立即带领三千人马从湖北樊水出发,日夜兼程,赶赴道州。

经过一段时间的急行军,这日进入了道州城。元结放眼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在他所掌握的资料里,道州是一座有着三万来户的湘南重镇,可眼前却是瓦砾遍地,一些房屋被火燃烧而坍塌,几处横梁还冒着阵阵的浓烟,街市上很少有人走动,也没听见鸡鸣狗吠,四处呈现一派凄凉与破败。显然,这里刚刚经过一场兵荒马乱的洗劫。

人马刚安顿下来,就见军士进来报告:“有乡绅求见。”元结说:“有请。”

不一会儿,就见一位长着络腮胡子、面呈恶相,却又身穿绫罗、头戴方巾的富态之人走了进来给元结鞠躬施礼道:“小民朱三刀叩见刺史大人!”

“免礼。”元结问道,“本官初到,先生有何事要说?”

朱三刀道:“别无他事,刺史大人驾到,特备了些小礼物为大人、也为全体将士接风。”说罢,朝门外一挥手:“还不快把东西抬进来!”顿时,四五个汉子就抬上来大礼盒,内有银两数百,肥猪一头,还有几缸米酒。

按说,一般驻城守军初来乍到,或是两军对垒拿下来一座城池,当地乡绅便会主动送上一些酒肉前来犒劳,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但这会儿元结却无意收礼:“先生好意元结领了。只是城池刚遭遇过西原蛮劫掠,百姓日子艰难,怎好让你等再来破费。”

朱三刀却道:“西原蛮进犯过道州是实,但‘劫掠也不全怪‘西原蛮呢。”

“啊,此话怎说?”

朱三刀道:“时下不是‘安史叛乱,就是地方草寇,兵荒马乱年月有的人家就是不注意把自己的东西收藏好,还有的人则于乱中趁火打劫,因而城中呈现一片狼藉。”

不等元结说什么,朱三刀又说道:“小民家中隐藏较好,故而未有多少损失。些许小礼还望笑纳。”

元结还想推辞,却见副将蔡戎耳语道:“将士连日行军,多为疲劳,就权且作为犒劳之物收下吧。”

朱三刀又一再要求元结非收下不可,元结见推托不了,就答应只收下肥猪、米酒,银两却无论如何不收。

虽然未收银子,但朱三刀认为元结还是一个好结交的官员,便高兴离去了。

有了好酒好肉,对于连日行军疲惫的将士们来说,确实是件高兴的事情。时辰已近黄昏,副将蔡戎便准备下令生火做饭。元结却道:“且慢,这顿饭等到午夜时分再做。”

蔡戎不理解,问为什么?

元结以自己过去守泌阳御“安史”敌兵之经验,对蔡戎说道:“我军将士初到,立足未稳,且又见疲乏,遇着了好酒好肉必然喝得酩酊大醉,万一‘西原蛮得到情报此时来劫道州,我军岂不惨遭溃败?”

蔡戎点了点头,接着又问计于元结,如何做好御防之事。元结说,道州屡遭西原蛮骚扰,百姓已是十分恐惧。为了不打扰百姓,天黑之后可安排一部分人马在离城五里之地设下埋伏,一部分人马坚守城楼,两班人马都多带些火把,如果遇上西原蛮来犯,即城外伏兵先举火把,城内人马再举火把,同时鸣鼓呐喊,以吓退西原蛮,尽量少些杀戮。万不得已,再同时出击。待敌人撤退远走后,全体将士再回营房吃饭。

蔡戎觉得元结的安排比较妥帖,既有防范敌人之举,又有爱护将士之德,当即按此办法作出部署。

出城的这支人马,由副将蔡戎带队,他把人马埋伏在一个山坡上。夜幕刚刚降临,果然如元结所料,一伙“西原蛮”由副都统夏永率领,趁黑夜悄悄奔袭而来。待走近了,蔡戎一声令下,官兵们“刷”地突然点亮了火把,接着鼓锣齐鸣,喊杀声声。这时,元结在道州城楼也让士兵将火把高举,喊杀声声,似是有千军万马朝这边杀来。夏永这才知道官兵原来已经有了准备,生怕陷入包围之中,慌忙掉转马头,就在掉头的一刹那,蔡戎挥去一刀,夏永急忙闪身躲让时,只听“噗”的一声,右耳半边便被削了下来。夏永负了伤,匆匆逃离而去……

官兵也没去追赶,待“西原蛮”远去之后,才撤回道州城来。两支人马会合,此时尚还不到午夜。元结当即下令生火做饭。开饭的时间虽然晚了一些,但这场战斗官兵未损一丁一卒,却把“西原蛮”赶跑了,还削掉了“西原蛮”副统帅夏永的一只耳朵,全体将士个个高兴。不用说,这顿晚餐大家也吃得痛快,喝得酣畅。

二 道州城百业俱废豆腐老细说缘由

第二日,元结与副将蔡戎巡查了道州城东西南北四门,安排好城池的防守事宜之后,即写出了安民告示,着人张贴于大街之上。告示曰:

奉大唐天子之命,刺史元结率将士镇守道州。道州山环水绕,得地利于亘古。欲尽地利之幸,则人和必于其先,故我军士、民众务须精诚携手,守城廓而御敌寇,兴工贸而足衣食。今市民可放心往来出入,可放心开店经营……

布告鼓励市民重建家园,恢复经营,整顿街市,繁荣市场。

但告示张贴了数日,街头混乱的局面照样混乱,店子关门的照旧关门。元结百思而不解,于是这日带了一名随从前往西门街走去。在那里元结叩开了一户人家的板门。

这是一间作坊兼住房,屋里住着父女两人,作坊里有一个石磨和过滤纱布,看样子是做豆腐的,但却灶冷锅凉,不曾见磨豆腐。父女二人听闻是刺史大人亲自登门,茫然而不知所措。

元结施了一礼道:“老人家,下官元结问候您老好!”

“呃……呃。”老人姓周,因豆腐做得好,人称“豆腐老周”。他见元结说话和气、举止温良,仿佛才从迷蒙中惊醒过来:“你坐,坐……”忙给元结和那随从端过来凳子。

元结坐下来,口气温和地问:“老人家,你这磨坊为何不磨豆腐?”

“……”“豆腐老周”支吾着。

元结估计他可能有什么顾虑,就说道:“州府已经张贴出告示,作坊尽可开张,商店大胆开门就是。”

“豆腐老周”没有做声,但站在一旁的小女儿却道:“黄豆早被‘西原蛮抢光了,还拿什么去……?”

女儿还没说完,老人就瞪了她一眼:“瞧你说……”

“有话但说无妨。”元结安慰老人,“果真是没有黄豆,今日我就从军粮那里匀些黄豆给你加工,也算是重新开业,如何?”

“有劳大人,有劳大人……”

“不必客气。磨出豆腐,我们就全买下来,给守城将士改善一下膳食。”元结说罢,就吩咐随从赶快回府衙。

不一会儿,随从果然就扛了一大袋子的黄豆来。“豆腐老周”感动不已,连连向元结道谢。接着,元结就帮助他们父女推磨磨豆子,生火煮豆浆。灶里的柴薪刚刚点燃,老人却搬了梯子过来,爬上去把烟囱给堵了,浓烟倒流下来,弄得一个作坊都是烟雾,元结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豆腐老周”忙让元结到屋子外面去坐。

元结问道:“既是生火磨豆腐,缘何把烟囱给堵了?”

“豆腐老周”道:“若是烟囱冒了烟,让‘西原蛮看见,我们又会遭劫了。”

元结道:“‘西原蛮距道州三四十里之遥,你这烟囱冒烟他怎会看得见?”

老人朝门外看了一眼,见没有外人,才压低声音对元结说:“‘西原蛮虽然距离道州三四十里,但他们在道州城里有眼睛呢!”接着,老人一五一十讲了个中原委。原来,“西原蛮”趁“安史之乱”朝廷对边远地区顾之不及,便经常在湖广边境进行骚扰,开始也只是骚扰乡村集镇,后来见道州城里人马调去抗击“安史之乱”,于是便来袭击道州。道州守城士兵虽然少了,但凭着高墙深垒据守,“西原蛮”攻打了几次都没有打下来。后来‘西原蛮便买通城内一个黑帮头子,内外一夹攻,道州城就破了。“西原蛮”尝到了甜头,抢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与黑帮头子勾结,平分赃物。尤其是那个前任道州刺史申泰芝,不仅不在防御“西原蛮”方面制定方案措施,反而接受黑帮头子贿赂,任‘西原蛮肆意践踏道州。弄得好端端的一个道州城,房廊被烧,百姓被抢,男女被俘掠。不少百姓因害怕“西原蛮”的抢劫,携儿带女远走他乡。三万户的城郭,避难逃离者“十之八九”。剩下无路可走的这些人住在道州,每日都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尽管道州城里百姓已经被掠夺几尽,但只要看见城里有人家冒出炊烟,黑帮就会给“西原蛮”送信,说是又有了可掠取的,于是西原蛮便又来劫持。因而城里百姓要弄点儿吃的,也就只好盖烟捂火,悄悄地操作,像做豆腐生大火这类大烟大雾,当然就更忌讳了。

听到这里,元结长长地嘘了口气:黑帮如此猖獗,“西原蛮”如此横行,也真难为了道州百姓艰苦度日!顿了顿又问老人道:“这城里的黑帮头子叫什么名字?”

“豆腐老周”附着元结的耳朵说道:“此人名叫朱三道,绰号‘朱三刀。”

“是不是一个长满络腮胡子、面呈恶相的人?”元结这样问。

“豆腐老周”点了点头:“就是这个人。”

“啊……”元结心里一惊,这个朱三刀送肉送酒,原来是恭敬在外,阴谋其中,外贼加内贼,难怪道州如此多灾多难,老百姓苦啊!

“如此黑帮头子,道州官府怎么不拿他问罪?”

“最先来的那个刺史,是拿他问过罪,并开刀问斩,但朱三刀有神功,钢刀砍不下脑壳。后来的刺史见朱三刀杀不死,反而惧怕,就与他狼狈为奸了。”

元结还想问些什么,锅里的豆腐水“噗哒噗哒”溢出来了。老人忙弓下腰从灶里抽柴撤火,准备滤渣囤豆腐了……

三 陈寡妇拦马告状朱三刀横行乡里

虽然豆腐坊这一户人家冒了炊烟,但大多数人还是谨小慎微:少出门、盖炊烟、停机杼。为了让城中百姓放心经营生意,大胆来往、谋划生计,元结亲自带十数轻骑有意识地在城内来回巡查,一来是给市民一点安全感,二来也是想从中了解一些民情。

这一日,元结刚刚巡视到西门街,突然一妇人哭哭啼啼拦住马头跪了下来:“大人呀,大人,请给小民做主!”

元结下了马来,问:“妇人有何委屈之事,”

妇人哭诉着说道:“朱三刀这个挨刀的,抢了我家的猪,还,还强奸了我女儿……”接着,一五一十地诉说了家中近日发生的不幸之事。原来,这个妇人家住西门,姓陈,丈夫早年去世,家中只有母女二人,女儿年方二八,长得聪明伶俐,很有些姿色。女儿相中了城外万家庄一个小伙子,并于前些天商定了迎娶之事。小伙子还送过来一头猪,以便让女方出嫁时办酒席宴宾客。可是这天朱三刀却闯进了陈寡妇家里,说是陈寡妇丈夫生前借了他朱三刀的银子,要陈寡妇赶快偿还。陈寡妇说不曾听丈夫说过有此事。朱三刀不容分说,就叫来人把她家准备办喜事的大肥猪给抢走了。母女二人气不过,赶到朱家论理,朱三刀欺负她孤寡人家,不仅不还大肥猪,居然还把她的女儿给强奸了。女儿被辱感到难以见人,就投河自尽了……陈寡妇说完,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元结这才知道,原来朱三刀那天送来“慰劳”将士们的大肥猪竟是这陈寡妇的,心里不觉又惭愧又难过,忙扶起陈寡妇,安慰道:“大嫂你且莫难过,待下官查明情况,一定会铲除邪恶,为你讨回公道。”

妇人千恩万谢这才离去。

其实,在这道州城内,朱三刀强抢他人财物、奸污良家妇女又何止陈寡妇一家!

朱三刀原名叫朱三道,住西门街,祖辈原有些资财,但朱三道早年丧父,年纪轻轻时便沾染了恶习,吃喝嫖赌,无所不沾,祖上那点资财不久便让他挥霍一空。年迈母亲只好给人做些针线活儿以糊口。没有了好吃的、好花的,朱三道便丢下老娘出走道州浪迹他乡,或是偷摸扒窃,或是抢劫他人。倘无收获时便乞讨充饥。有一日在广西梧州偷盗时,被人抓获,但这人并未伤害他,却是让他入伙做帮派门徒。朱三道跟着这伙人打架斗殴,抢劫财物,并在帮头那里学了一手气功绝技,叫做“铁颈功”。发起功来,可以让钢刀在脖子上连砍三五刀,不仅不掉脑袋且是皮肉不伤,完好无损。不久,这个帮派跟另一帮派决斗时,这个帮派溃败,头目也被对方杀死。树倒则猢狲散,朱三道自然也逃之夭夭。恰好这时有道州人来梧州经商,给朱三道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自从朱三道私下出走后,他的母亲因想念儿子终日泪流满面,最后把一双眼睛也哭瞎了。老人无所依靠之时,幸而南门郊外麒麟庵里的尼姑发了善心收留了她。有道是恶狼不食母,朱三道尽管脾性恶劣,干尽坏事,但对于哺育自己长大的母亲还是有一定感情的。于是,朱三道当下想了想,便决定返回道州城。

离开道州五年之后,朱三道又回到了道州,并在城南郊外的麒麟庵见到了母亲。五年不见,母亲头发全部斑白,脸上也多了皱纹,最让朱三道心里难过的当然还是母亲的那双眼睛,虽然还有两个眼球,但灰雾蒙蒙,什么也看不见了。听见儿子叫了声“娘”,老人家眼球一晃一晃地,激动得想流泪,但干涩的眼睛里却一滴泪水也挤不出来:“三道儿,三道儿,你终于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朱三道说,“我接你回家吧。”

娘看不见儿子的模样,便伸手去抚摩儿子,算来,儿子已经是快满三十岁了。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娘这样问。

“去外面做生意。”儿子哄着娘说。

“你讨了婆娘没有?”娘又问。

“没有。”

“你未讨婆娘,那就让娘还是住这麒麟庵吧,庵里的尼姑们待娘好。”

朱三道想了想,这倒也是,自己孑然一身,既要谋食,还要侍奉瞎子老娘,怎么忙得过来?倒不如让她住这尼姑庵好,就说道:“娘若不想回去,我隔三岔五送些好吃的过来给你就是。”

“你要常来看娘。”

“孩儿记住了。”

朱三道就这样离开了麒麟庵,回到道州城里他的那间旧瓦屋。朱三道一不会种田,二不会经商,呆了十天半月,所带回来的那点银子就花光了。于是朱三道又重操旧业,干起偷摸扒窃的勾当。夜出昼睡,撬门扭锁,有银子则偷银子,没有银子则偷鸡狗。一个深夜,朱三道潜入东门一户人家里行窃,不意被主人发现,喊了声“捉贼”,于是左邻右舍都起了床来捉贼,朱三道被追逼急了,竟抽出刀来杀死了追上来的一个人。

犯了人命案子,自然就被官府拿去问罪。朱三道在这道州城里,早就名声不好,且又无帮派门徒助他,所以,用不了几日官府便判下罪来,准备开刀问斩。

行刑这天,南门外的荒草地上,朱三道被五花大绑捆着,项上插标,跪在地上。他的身后是一个手持钢刀、身材魁梧的刽子手。法场四周站满了围观的人群。眨眼就到了午时三刻,但听监斩官一声大吼:“时辰已到,开刀!”说时迟,那时快,刽子手举起钢刀就向朱三道颈脖劈去,可是刀下去了,朱三道却依然脖子挺直。

“啊呀?!”看热闹的人都不约而同发出惊讶之声。刽子手误以为是自己用力不够,于是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又给了朱三道一刀,可一看朱三道,脑壳还是没有掉,刽子手立马又是一刀!三刀过去,朱三道依然是挺着脖子面不改色。看热闹的人群无不惊讶万分。刽子手也曾斩过上百囚犯,一般都是一刀下去即人头落地,可今天却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无奈,只好回过头向监斩官复命:“启禀大人,三刀下去,囚犯未伤皮毛,请大人定夺!”

“这……这……”其实,监斩官在刽子手行刑时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刽子手是用了力的,钢刀也是锋利的,而三刀下去囚犯朱三道丝毫不损,头颅不落。或许,这个案子有冤枉,有神人相助,“撤……撤了法场。”监斩官只好下达命令。

原来,在唐代,处置犯人是有规定的,比如皇帝要处死他的臣子,一般是赐给毒药酒,让其服药自尽,寓意是强迫加自愿;臣子要奉命处死同僚或下属,一般是用铡刀,铡刀动作快,容易死,这也算是对官员的优惠待遇;州、府、县衙门处死平民百姓则是斩首示众,斩首,就是砍掉头颅,而不准刺胸膛或劈脑袋等其他部位。而且斩首还规定了只准砍三刀,三刀不死,寓意“罪不该死”,即任其自由,且不再追究刑事责任。当然,三刀不死者,绝无仅有,但订个条文,也算是体现对平民百姓的厚爱。殊不知狗窝里藏豺狼——也有例外的,朱三道挨了三刀,居然平安无事。不知内情的人,以为是有神仙保护了朱三道,知道内情的人则明白是朱三道在挨刀时刻运作了他的“铁颈功”,所以三刀过后安然无恙。

不管怎么猜测、怎么看待,朱三道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回家来了,这是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几乎轰动了道州城,从此,人们把朱三道的名字也换做了“朱三刀”。

朱三刀法场示众挨刀是件坏事,但三刀不死却又让他赢得了一个了不起的名声。三刀砍不死的朱三刀,让平民百姓惧怕于他,地痞流氓想勾结于他,而富有人家则是奉承于他,生怕他给自己家里带来什么不幸。人们惹不起朱三刀,当然朱三刀就横行乡里,想从李家要点东西李家不敢不给,想玩张家女人张家不敢不依。捞到一定资财,他又豢养了十来个流氓地痞做门徒,组成了一个黑帮团伙,人多势众,更加横行。当然,尽管朱三刀在这道州城为非作歹,肆无忌惮,但他也还是当心惹犯众怒,遭人暗算的,毕竟朱三刀只练就了“铁颈功”,其他部位亦如平常人一样不能抵御刀枪。

当“西原蛮”多次攻打不下道州城时,就派人来找朱三刀,要收买朱三刀做内应。朱三刀心想,自己对乡邻强抢硬要,日子多了难免遭人暗算,而暗地里出力让“西原蛮”进城掠劫,这样既不抛头露面,又可以得到“西原蛮”给的好处,何乐而不为?于是就满口答应下来。从此,城里有了什么动态,朱三刀就会悄悄给捎去信息;“西原蛮”要来劫掠了,朱三刀又会暗地里给提供入城机会。朱三刀不仅与贼蛮勾结且还善于行贿官府,所以尽管朝廷一年里先后派来了三个刺史,三个刺史都没有一个能征服“西原蛮”的,说到底是没有一个能把黑帮头子朱三刀镇压下去的。

在朱三刀眼里,无官不贪,无衙不黑,于是元结一到道州上任,他便备好了重礼送去,但元结只收下猪肉、米酒,却不收银子,这让朱三刀得意之时又产生了疑虑,这个元结跟那个前任刺史申泰芝还是有些不一样。前任刺史是送多少收多少,元结却是不收银子只收酒肉,俗话说:“收受全礼的好商量,收受半礼的要提防”,对于这个新来的元结,还是要注意提防一点儿,不能把私下的勾当全部向他托出。于是,元结初到道州一段,朱三刀的劣迹还是收敛了一些。

四 端阳节刺史布局朱三刀落入法网

眨眼就到了端阳节。往年的道州,这个时候正是人们划龙舟、吃粽子热热闹闹的欢乐时刻,但因了“西原蛮”的骚扰,家中所剩米粮无几,再说也不敢聚会娱乐,万一“西原蛮”来了怎么办?虽然是听说了官兵来到的那天晚上,“西原蛮”也曾进犯道州,但官兵也只是鸣锣吓诈,并不追杀。也许,这个元结与那个前任刺史申泰芝并无两样,守道州城只是一块牌子,勾结“西原蛮”,侵害百姓利益才是真实。且随他官匪勾结吧,祖宗传下的节日该过还得过,不划龙舟、不吃粽子,但弄些菖蒲、艾叶之类东西蒸水洗澡总还是要的。于是,这天在西门街上早早就有了些人来往,地面上也摆了好些菖蒲、艾叶出卖。人虽不算多,却也是过了年以后出现的第一个热闹日子。当然,这个早晨朱三刀也来买了菖蒲。

就在人们进行买卖菖蒲的当儿,但见从官府衙门那边开过来一标人马,挥舞旗号,并一边擂着战鼓,一边呐喊:“征剿‘西原蛮!”“保我道州城!”走在头里的便是头戴盔甲、全身披挂的刺史元结。一看这摇旗呐喊气势,街市上的市民似乎都明白是官兵要去征剿“西原蛮”了。这倒是让城里百姓高兴了好一阵,起码来说,官兵去打“西原蛮”,端午这天可以放心,安然无事。

正在买菖蒲的朱三刀见了元结,忙走过来施了一礼道:“大人今日率领人马要去何处?”

元结直言不讳答道:“为了道州百姓安宁,前去征剿‘西原蛮呀!”

“太好了,太好了。”朱三刀道,“但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元结道:“这就得托道州百姓洪福!”说罢,一提缰绳,便纵马率众而行。

距离道州城西不远的舂陵镇,驻扎了“西原蛮”二号头目的一股部队。此时一条长腿汉子却迈开了双腿匆匆地往舂陵方向疾走,但没走出三里之地,就被早就埋伏在这里的另一支官兵给逮住了。往他身上一搜查,便搜出一封书信来。内文称:西原副统帅夏永阁下,今乃道州端阳之日,城内甚为热闹,汝可前来,狩猎共酌。

不用说,这个长腿汉子是朱三刀派去给西原蛮送信的。

官兵为何会知道有人往舂陵送信,这当然就是元结的谋略了。自从到任以后,元结了解了不少朱三刀勾结“西原蛮”横行乡里、欺负百姓的罪恶事实,早想拿他治罪,又恐他抵赖。故而设下计谋,于端阳这天,事先在舂陵方向埋伏一支小部队,随后大造声势佯装出击桂北“西原蛮”大本营,以观朱三刀动静。果然,朱三刀以为元结去攻打西原蛮大本营,城内必然空虚,便密令门徒给舂陵的“西原蛮”副统帅送情报,企图再劫道州城。然而,他的这一诡计,正好中了元结的圈套。

捉住了朱三刀的门徒,善于文墨的元结又把那封密信模仿写了一遍,便令一名官兵扒下长腿门徒的衣服穿上,拿了元结的仿迹密信前往舂陵。随即,又在山林险谷之处设下埋伏。

驻扎舂陵的“西原蛮”副统帅夏永,见了朱三刀派人送来的“密信”,想起自己曾被削去一只耳朵之恨,当即便点齐全部人马悄悄杀奔道州而来。大约太阳偏西时分,“西原蛮”便进入了官兵的埋伏处,元结一声令下,铜锣猛地敲响,官兵一齐杀了过来。“西原蛮”见是中了埋伏,人人惊惶失措,夏永骑着一匹红鬃大马,目标显目,官兵知道他是个头人,便一齐团团围住厮杀,夏永心慌,未几便落马被杀。“西原蛮”见头目被杀死,其他人当然就丢盔弃甲夺路而逃,官兵大获全胜。

元结的人马押牵了夏永的那匹红鬃大马,押着朱三刀的那个长腿门徒,浩浩荡荡回到道州城。早有人把元结大败舂陵“西原蛮”和长腿门徒被捉的消息告知了朱三刀。朱三刀听了大惊失色,方才知道元结巧设了“引蛇出洞”之计。而自己愚昧无知,正好入了他的笼子。通匪之罪,向来都是杀头的,虽然自己有一手绝技“铁颈功”,万一元结知道了这个底细,不砍脑壳而是劈头刺胸,这条老命还不就丢了?想到这里,朱三刀害怕起来,收拾了些金银珠宝,便准备逃出道州城,可是还没有走出门,就被一队赶来的官兵捉住了。

这天早晨,道州府衙大堂之上,威严肃穆,“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格外醒目。元结于案台正襟而坐,两班衙役手持棍杖威严地位列两厢。须臾,就见元结一声大吼:“带罪犯朱三刀上堂!”

随即,朱三刀就被五花大绑推上堂来,跪于地下。还没有等元结开始审问,朱三刀就嚷嚷起来:“元大人,冤枉呀冤枉!”

元结正色道:“本官还没有开审,你有什么冤枉?”

朱三刀道:“我在家里好端端的,府衙几个差人就把我抓来了,这岂不是最大的冤枉!”

“啪!”元结击响惊堂木,吼道,“你勾结‘西原蛮,骚扰道州城池,又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罪大恶极,快快从实招来!”

朱三刀狡辩道:“我乃一道州土民,怎敢勾结‘西原蛮。”

元结早估计朱三刀会耍赖,当即将那封从长腿门徒身上搜来的密信抖搂了出来:“这,可是你写给‘西原蛮的?”

朱三刀斜睨了一眼那张写有“汝可前来,狩猎共酌”字样的字条,便又喊起冤枉来:“元大人,你冤枉小民,冤枉小民,我朱三刀目不识丁,怎能写得起字,讲得出那号文绉绉的话?”

“噢?”元结一愣,侧过脸问一个道州本地衙役:“朱三刀是否读书识字?”

衙役如实道:“朱三刀未曾读书,也不会写字。”

那……这字是谁写的?元结迟疑,准备把长腿门徒押上堂来过问对质。就在这时,副将蔡戎匆匆上了堂来,对元结耳语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长腿门徒在牢房里挣脱绳索逃跑了。

原来,这个长腿门徒有一手“缩身功”,一旦绳索加身,他可以缩小身子逃离,正是因为有这一手功夫,才与朱三刀结帮营私,横行道州城乡。

朱三刀见坐在堂上的元结一时沉默不语,猜测是元结掌握证据不足,理案犯难,便又嚷道:“元大人,想我朱三刀对官府一派忠诚,送酒送肉,如今却是大堂受审,实在是冤枉!冤枉!”

元结正要说话,此时却见十数名百姓来到大堂齐刷刷跪了下来:“元大人,朱三刀鱼肉百姓、惯欺良家,我等做证!”

原来这些人平日都是亲眼见过、或亲身经受过朱三刀的横行欺压,早就百般憎恨,只是迫于朱三刀的邪恶势力,敢怒又不敢言,如今听说府衙逮了朱三刀,心里甚是高兴,但又怕朱三刀狡猾刁难府衙,故而拥上大堂来挺身做证明。他们中有店铺商贾、斯文秀才、手艺工匠,亦有普通百姓。

元结见百姓主动上堂作证,甚是高兴,忙说道:“你等受过什么委屈、知道什么情况尽管说来。”

刺史大人发了话,大家就有了胆量,于是这个说朱三刀曾经敲诈过自己钱财,那个说朱三刀抢走过自家的牲畜、曾经奸污过自己的女人……一个酿酒老板指着朱三刀的鼻子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抢了我的十缸酒说是你自己的,拿去犒劳军士!”

“朱三刀,你还有何话说?”元结质问。

朱三刀万没有想到,这些平日里在他面前敢思不敢言的小老百姓,今天居然在大堂之上指鼻头点脑壳数落他的不是。尽管众人齐怒,但平日霸道横行惯了的朱三刀,依旧不改他横行本性,便给元结回话道:“元大人,这些人平素与我朱三刀有些瓜葛,今日大人将我大堂问审,这些人就落井下石,实属刁民!”

“我等不是刁民,朱三刀才是刁民!”

“我朱三刀是良民。”

“你是刁民!”

朱三刀当堂与市民争执起来,这等情况元结一一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

朱三刀见元结静坐不言,只当是元结有意袒护自己,更加肆无忌惮,就拿眼狠狠瞪着作证人道:“好,我刁民?等我出了这公堂,我就要‘刁给你看看!”

这句话一出口,确实把这些证人都“镇”住了,是啊!万一府衙放了朱三刀,我们这些人还能不遭他报复?

朱三刀见作证人都不说话了,更是得意洋洋,便对元结直言不讳道:“大人,放了我回去吧,我朱三刀会知恩有报的,回头我送些银子、酒肉犒劳犒劳大人你和你的军士……”

“放肆!”元结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朱三刀果然是个横行霸道且目空一切的恶棍,看来不给他一点厉害,他并不知道王法的尊严:“来人,将朱三刀责打四十收监!”

“是!”两班衙役一声吼,按倒了朱三刀,丈八堂棍顿时就如雨点般打下来: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朱三刀有“铁颈功”,但却没有臀股功,堂棍落在屁股上,痛在肌肤,却是扎在心里。朱三刀连声叫喊“哎哟,哎哟,痛死我也!”

堂上的百姓见了他那一副熊样,无不感到元结为他们出了一口大气,一个一个都笑在心里……

五 元刺史再擒逃犯恶长腿招供画押

月亮从东山升了起来,渐渐地就挂上窗外那株大樟树的树梢,但此刻房内的两个人却丝毫没有睡意。这就是元结和他的副将蔡戎。白天对朱三刀的审理,虽然在欺压百姓方面,由于诸多证人出堂做证,朱三刀不得不认罪,但勾结“西原蛮”一罪,因证据不足,朱三刀却矢口抵赖。朱三刀不承认那封密信是他写的,那么长腿门徒送的密信又是谁写的呢?烛灯之下,元结与副将蔡戎拿着这一纸写给“西原蛮”的密信仔细分析:朱三刀是个大老粗,不会写字这是事实;是长腿门徒写的么?如果是他写的,他就用不着亲自出马去找“西原蛮”。这写信人肯定是长腿门徒的上司,在道州城的浊水黑道上,除了朱三刀是长腿门徒的上司,还有谁是他的上司?元结端详着那纸墨迹,虽然不是上等的书法,却也见笔画工整,是个知书识字之人……

元结正看着,忽然“扑腾”一声,窗外樟树上一只鸟惊飞而走,元结蓦然明白可能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下意识地瞪了副将蔡戎一眼,副将蔡戎立即起身作别。

送走了副将蔡戎,元结回到房里将烛灯吹灭,房内顿时一片漆黑。

夜风紧了一些,一片浓云飘了过来把月亮全部遮住了,天上地下一片漆黑。渐渐地,卧房里便传出一阵打鼾的声音:“呼噜噜,呼噜噜……”看样子,元结已经是熟睡了。

就在这时,一条蒙了面纱的黑影从大樟树上飘落下来,来到元结的窗户跟前,手持尖刀轻轻地撬动了窗叶,一下、两下、三下……

窗叶撬开了,黑影纵身跳进房内,蹑手蹑脚摸到床前,举起尖刀就向床头刺去——床头是空的,没有人。黑影惊疑之时,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向他当头劈了过来,听得钢刀呼啸,黑影急忙闪身让过。这举刀人就是元结,不等黑影反应过来,接着又是一刀劈去,并大喊:“捉刺客!”黑影也还有点功夫,又一次闪开了。见是有了防备,黑影不敢恋战,纵身上了窗台就往外跳,人才落地,就被副将蔡戎和几个护卫乱棍打翻,捆了个结结实实。元结也赶了上来,揭开黑影的面纱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从大牢里挣脱绳索逃走的长腿门徒。

原来,长腿门徒挣脱绳索逃跑后,并没有走远,他想到他的头目朱三刀还押在大狱里,想到那纸密信还在元结手上,两事皆关系重大。于是等到天黑长腿门徒又潜回道州城里来,先是想去大狱解救朱三刀,但大狱防守严密无从下手;于是又转向到元结官邸,伺机行动。谁知元结机敏十分,当长腿门徒爬上树梢惊飞了小鸟时,元结便预感到了可能会有刺客,便暗示副将蔡戎配合行动捉拿刺客。

捉拿到了长腿门徒,元结不再耽搁,立即对其进行突击审讯,长腿门徒先还想抵赖,但重棍之下他只好老实招供了一切:原来,前任刺史申泰芝乃反唐叛将安禄山的降将,虽然归顺了唐朝,但心里并没有要为唐朝皇帝做事。出任道州刺史之后,见“西原蛮”不时来犯道州,心想我若与之抗衡,必然损兵折将,劳心又劳力,莫如让其肆虐,从中分利,天高皇帝远,还能管了这个小小的道州?反正自己是个降将,不会得到唐朝重用的,于是便与“西原蛮”私下协议,道州城内有了食粮、财物,即由申泰芝派人送达密信,劫了百姓财物,官家、“西原蛮”两下平分。自此,每当道州城内逢着端午、八月十五、除夕、元宵等民间传统节日,申泰芝即写下书信派朱三刀前往“西原蛮”军营送信,引狼入室,劫掠道州百姓,然后与“西原蛮”共同分赃。历遭劫难,老百姓便不敢再过节。没有了过节的“露财”表现,“西原蛮”感到了失望,但后来申泰芝发现城中百姓娶亲嫁女、丧老添丁亦有摆酒设宴之习俗,此时酒肉必见,于是申泰芝又让“西原蛮”来劫这些红白喜宴,直至后来百姓家炊烟冒起也难免遭劫。

这期间,朱三刀不时往返于申泰芝与“西原蛮”之间,朱三刀送去的密信给“西原蛮”大王看过之后又带回来,这是申泰芝规定的,主要是怕密信万一落入他人之手而失密,这也是申泰芝狡猾、谨慎的地方。去年的端午节,申泰芝又写了一封密信让朱三刀送给“西原蛮”,让其端阳来劫道州。可是没有想到,朱三刀把密信给“西原蛮”大王过目回来,道州城却传开了一条让他惊骇的消息:申泰芝席卷道州库银逃走了。朱三刀没有办法去给申泰芝复命,就把那纸写给“西原蛮”的密信悄悄地放在箱子里。

申泰芝跑了,他手下的人马也四散而去。虽然是没有了官兵,但老百姓自发组织的还有一些自卫的力量。朱三刀一时犯了难,虽然他有好几个狐朋狗友,但大都目不识丁,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西原蛮”勾结劫掠道州,平分秋色。后来,元结来任道州刺史,朱三刀以为元结也会跟申泰芝一样,利用他跑腿勾结“西原蛮”,但元结不仅不利用他,而且进入道州的当天就跟“西原蛮”打了一仗。看来,依靠元结鱼肉道州百姓是不行了,那就只有依靠“西原蛮”。眨眼道州又一个端阳节来临,街市上有了些热闹气氛,又见有人从腰包里掏出来钱币进行交易,“孔方兄”这东西亮相于光天化日之下,于是朱三刀动了“聚”众人之财的念头。恰巧这时看见元结大队人马摇旗呐喊出征“西原蛮”大本营,朱三刀以为这是个时机,就决定沟通驻扎舂陵的这一支“西原蛮”。为了抢时间,他让跑得快的“长腿门徒”担任送信任务,朱三刀不会写信,于是就把自己收藏起来的、申泰芝写给西原蛮的那封信,再次作为联系密信送去舂陵的“西原蛮”。他同样也规定,西原蛮看过密信后,要把密信带回来。但长腿门徒出城没多远,就被元结部署埋伏的官兵给捉住并搜去了密信。长腿门徒知道,信,是定刑的证据,元结掌握了这封密信,朱三刀、他长腿门徒、还有逃跑中的申泰芝都是死罪无疑。

虽密信一纸,但关系三条人命。因此,长腿门徒想方设法要把它盗回来,然而,机关算尽,到头来反误了卿卿性命!

元结让长腿门徒在供纸上画了押,然后收监打下大狱,不过,这一回没有用绳索或铁链子捆他,而是用铁铸的笼子关了他,长腿门徒一筹莫展,懊丧地低下了头。

六 朱三刀秋后问斩刽子手刑前献计

捉住了长腿门徒,又有了其供词,审理朱三刀也就顺理成章,在铁的事实面前,朱三刀也不得不交代了勾结“西原蛮”危害道州百姓的事实。不日,元结整理好了朱三刀与长腿门徒的口供,连同申泰芝写给西原蛮的那纸密信,装订成密件,派出心腹之人,连夜启程送给京师元载。

元载收到元结密件,立即面奏皇帝李豫。李豫见元结捉拿了地方黑帮头目,又打败了“西原蛮”,心里十分高兴,立即批复对朱三刀、长腿门徒就地正法,同时传旨派人捉拿在逃的申泰芝。

元结收到皇帝关于就地处决朱三刀和长腿门徒的旨意后,便着手布置开斩犯人事宜。但封建的旧中国处死罪犯并不是判定后就可以随时处死,而必须是“秋后问斩”,就算是春天、夏天定了罪,也要等到立秋以后,因为秋天是“秋风萧杀”季节,树叶开始飘落,所以这个季节杀人表示“天人合一”,顺应了大自然的规律。

长腿门徒自然知道“秋后问斩”的概念,所以不等到立秋,他就在铁笼里悄悄地练起了“缩身功”,企图挣脱铁笼逃出。可是铁笼毕竟是铁笼而不是绳索,尽管他气功用尽还是挣扎不出,一天又一天,由于用“气”过度,气尽伤心,还没有等到立秋就死在铁笼里了。

剩下了朱三刀。朱三刀还照样在大狱里能吃能睡。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距离立秋只有三天了,这天刽子手来找元结:“元大人,奴才有个想法,不知可以说否?”

元结道:“你直说无妨。”

刽子手道:“朱三刀十恶不赦判了死刑,再过三天就‘立秋,该活的日子已经让他活够了,依奴才看就在饭食里放些毒药,待牢子送去让他服毒自尽好了。”

元结听了有些不解:“理当绑赴法场斩首示众,缘何让他自尽于牢狱?”

刽子手道:“斩首示众其实是给他‘示威,这个朱三刀砍不死的。”

“刀砍不死?”

“对,他当年混迹江湖学会了一套‘铁颈功,任你钢刀三砍,毫发不损。”刽子手这样说着,就把朱三刀在申泰芝之前任时,如何犯下命案被刺史判处死刑推上法场,如何在执刑时以锋利钢刀连砍三刀而不死,以及从此之后如何更加变本加厉炫耀气功,欺侮城中百姓的事一一说了。尤其说到自己因执刑而未能杀死朱三刀,此后朱三刀一直怀恨在心,多次寻私报复时,他的声音似乎有些胆寒而颤抖:“这次,我……若再杀他不死,他活着回来一定会要我的命!”

听了刽子手的叙述,元结也感到一阵惊奇,他相信刽子手讲的是真话,因为在执刑时,众目睽睽之下,作为履行公务的刽子手不敢不用力,就算钢刀不锋利,一刀下去也会让人晕厥倒地,何况连砍三刀!这凡世之上居然还有刀砍颈脖不掉脑袋的人。朱三刀练就这番功夫也算得是一个奇人,要是把这功夫拿来开馆办学传授后人,这该是弘扬大唐技艺的大好事,可惜朱三刀学而歪用,触犯王法,罪该一死……

“元大人,奴才还有一话要说。”刽子手见元结在沉思,就说。

“你说。”

“若大人觉得非于法场处死不可,则容许奴才改用刀法。”

元结问:“怎的改用?”

刽子手道:“开斩时以钢刀从头顶直劈而下,来一个‘快刀剖瓜法。”

元结摇了摇头:“不可,不可。”

刽子手又道:“要么就钢刀直刺胸膛,来个‘囊中探物法?”

元结还是摇摇头,继而颇为认真地说道:“刽丁,对死囚斩首示众,此乃从先秦始就制定的执刑法,亘古至今,历来只有‘斩首示众,可从未有过‘劈头示众和‘刺胸示众啊,我等岂可更改,不割其颈而另行他法?若因了一个朱三刀的气功而改用其他执刑法,必被后人耻笑我等执法不公。”

“这……”刽子手听了元结这么说,无言以对。

元结接着又道:“还是遵循规矩吧,从颈开刀。你且回去把钢刀磨锋利些就是。”

“是。”刽子手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回去做杀人准备。

这个晚上,元结辗转反侧,许久没有睡着。再过三天就要法场开斩朱三刀,这是他上任道州第一次处置犯人,要是砍不下朱三刀头颅,不仅他元结会给后人留下笑柄,而且于道州百姓那里也没法交代。当然用别的方法也是可以要朱三刀这条命的,但法规既定,“斩首示众”千古一律,元结如果破了这个戒律,人家会怎么看?要么就是收受了贿赂,要么就是无能。看来,处死这个朱三刀并不是一件小事,有没有既能循规蹈矩“斩首示众”,又能当场让朱三刀身首分离的办法呢……

天亮了,元结揉揉惺忪的眼睛起了床,梳洗完毕之后,元结带了一个随从出了衙门。两人一路紧走慢行,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南门郊外的麒麟庵,庵主持是个老尼姑,见了元结到来甚是惊喜,立忙让座泡茶。元结亦是以礼相还。寒暄之后,元结说了来意:想见一见在这儿修炼的一位老人——朱三刀的母亲。

听说元结要见朱三刀母亲,老尼立即将老人请了出来。

“是元大人来了,元大人你在哪里?”眼睛失去光明的老人伸手摸索着,她已经满头白发,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

“下官元结在这里,您老坐,坐。”元结扶老人坐下,又礼貌地给老人请了安,“下官元结来看望您老!”

老人揉了揉那睁不开的眼睛说道:“元大人,你真好。我那儿子一年到头都不来看我一次。”

元结道:“此去城里不过一二十里,三道缘何不来看你?”

“这儿子忤逆呀!”老人嗔怪说,“他二十来岁时就扔下老娘跑了出去,我急得哭瞎了双眼,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幸亏麒麟庵尼姑收留。后来他回了道州,讲好了隔三差五就来看我、给我送米粮的,结果呢,两年了,人不来打一转,米不见他有一粒,要不是这庵里尼姑……”老人一边数落着儿子朱三刀的不是,一边揩着眼角流下的泪水。

元结等老人说完,才问道:“这庵里的日子可好?”

“好,好。”老人说,“三餐都是她们侍奉,衣服都是她们浆洗,比我儿子强多了。”

顿了顿,元结才这样问道:“这么多日子三刀都不来看你,你知道他在干些什么吗?”

“听说了,他抢过乡邻的东西,还欺负人家屋里女人。”

“您老又是怎么晓得的?”元结问。

“人家受了欺负,没有地方出气,就来我这里告状呀。这没出息的东西,欺负乡亲乡里,真该砍脑壳。”

元结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若真是砍了你儿朱三刀脑壳,你老会难过的。”

“不难过,这样的崽,有与没有一个样。”

听老人说到这里,元结就把朱三刀近来勾结“西原蛮”、祸害老百姓,触犯王法,罪当处死的事实一一告诉了老人,并告诉了具体处死的日期是立秋的第一天。

老人听说儿子真的要被处死了,鼻子酸了酸,倏然就低下了头。看得出,她还是难过的。

“王法不容情,你老可要想开一些。我们今天来看你,也给你送来一些生活费用,供你养老。”元结这样说着,就让随从将囊里的一些银子取出来交给老人。

老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儿子犯了王法将开刀问斩,州官还为她送来养老银子,那双捧着银子的手颤颤巍巍,激动得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老尼提醒老人:“儿子要法场问斩了,你有什么要给他说的?”

“我想‘见儿子一面。大人你可许否?”

元结点头答应:“行啊,到时我让人来接你。”

……

七 元刺史智斩恶贼道州城百姓安居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立秋一过,秋风骤起,树叶果然就逐渐由绿变黄,并开始落叶了。拿朱三刀开刀问斩就在这立秋后的第一天。

早晨的太阳刚刚一竿子高,道州城南门外的法场四周就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人们来看处斩朱三刀。不仅仅是为了看热闹,而且是为了一种心理的平衡和满足,因为朱三刀这个人太坏,要目睹他的惨死、他的灭亡,要证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一千古恒定的规律!

法场上,一面象征王法如山的旗帜高高飘扬,威严而大气的元结端坐在案台上,两厢的衙役和军士队列整齐,警戒森严。

朱三刀背上插标,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但他不像其他死刑犯那样进了刑场就魂飞魄散,低下了头。他没有抬头但也没有低头,而是一直僵直着脖子,仿佛随时都做好准备迎接钢刀的劈来。他的身后是那个虎背熊腰的刽子手,刽子手手中操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在秋阳的斜照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看得出,这刀,昨天他是经过砂磨了的。

猜你喜欢
西原密信门徒
两封密信
论《艽野尘梦》中西原的人物形象
情报大作战
教你写密信
两双鞋子
两双鞋子
《魔鬼的门徒》的宗教伦理与道德观照
小说《艽野尘梦》中西原人物形象分析
教你写密信
沙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