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淮河

2014-07-12 00:33赵雅楠编辑罗婧奇李颜岐
中国三峡 2014年12期
关键词:淮河魔幻摄影

文/赵雅楠 编辑/罗婧奇、李颜岐

现在,淮河在我们眼里只是一条河,以楼盘、地段、摊位获得了它从未想到的附加值,以现在这副魔幻面孔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这种改变,我只知道住在淮河两岸的人们正在被时代的泥沙所裹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人一生会飞越河流三千次。每一次飞翔都是为了让你认真看它。看到鱼你要说话,看到鸟你要闭嘴,否则你就会掉下去,淮河就会发大水。

奶奶边拍打我入睡边喃喃说着这个故事。窗外,高达20米、红白相间的淮河水位杆在裸露的土坡上矗立着。我翻下河坝,越过稀疏的老柳树和没过头顶的金色油菜花田,走到淮河边上准备起飞。无数大人从我背后升起,有的展翅翱翔,奋力划开空气;有的静默不动如升上高空,迅速变成芝麻大小的黑点,划过河流边界。

2011年夏天,我和朋友去河南桐柏山玩,桐柏山太白顶西侧的河谷就是淮河的源头。我们大汗淋漓地爬了两个小时,到了鸡冠垛主峰往下面望,漫山遍野开的都是浅紫色的桐花。峰顶上卖饮料的大爷正在背唐代诗人钱起的《过桐柏山》。说到“羽人昔已去,灵迹欣方践”这句时,我终于在神话和现实中找到儿时故事的起点。淮水从桐柏山太白顶奔涌而下,流经河南、湖北、安徽、江苏四省,在江苏三江口汇入长江,而仙人奇异的飞翔本领也在漫长的河流边上散落寻常百姓家。每一个淮河边上的孩子都隐隐觉得,只要对着这片水,就能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长大之后我曾经问过几个人,有没有听过这个故事,大家都努力摇头。我觉得他们是忘了,因为我们都企图离开淮河,离开小城。我也一样努力忘掉这个故事,后来却发现它长在我身上,住在我体内,每当我想走得远一点,就发现心里扑哧扑哧往外冒水汽,在干燥温暖的北方住久一点,就会觉得心里发慌。

今年夏天我回蚌埠办事,像十几年前一样,吃了晚饭我照例和爸爸妈妈到淮河岸边溜达。

还没走到河边,坝子上人群的鼎沸声铺天盖地朝我们扑过来。原本安静舒适的坝子两边被各种小摊小贩占满,卖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有五颜六色的棉汗衫和棉褂子,用鞋盒子垒得高高的、整整齐齐码好的人造革皮鞋,几个老头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光着脚试鞋。旁边就是雾气滚滚沸腾着各种烫菜和关东煮的大锅,老板娘在暗黄色电灯泡下满头大汗地卖煮串。还有卖画的、算命的、卖塑料电动玩具的、卖兔子鸽子乌龟的,甚至于一块钱坐一分钟电动木马的……我几乎是奋力从人群中挣脱出来,走向河岸。

可我第一眼看见的仍然不是河水。河北岸新建起来的义乌小商贸市场闪着五颜六色光的巨大招牌,把本来就黑黢黢的河水衬得无比黯淡。原来商贸市场两年前就已经建好了,对面的农民把地卖给了政府,在宅基地那里分得了新房,还得到了大笔赔偿,都开始渡到河南岸做起生意。淮河上两块钱一趟的轮渡早已经消失不见,要过河,只需要坐112路公交车就能从淮河大桥上到达河北岸。

一艘巨大的挖沙船正停在淮河岸边。听妈妈说现在淮河正在拓宽河道,坝子下面的田地、树林已经彻底不见踪影,目力所及处是被翻得秃秃的黄土地,栽着一小排极其瘦弱的柳树苗。据说这里被政府规划成淮滨公园,在未来的一年里,会陆续出现巨大的排成图案的花朵,草皮铺好的不准踩的草坪,以及各种篮球场、排球场。

我们走到挖沙船边上,从下面往上望,船身估计有八九米高,几个脱了汗衫光着脊梁的工人在甲板上扛着钢筋条走来走去,船身微微震颤,从空中抖落下来一丝丝的泥沙和金属碎屑。从巨大船身的阴影地带往河对岸看过去,平地而起的几栋高楼矗立在原本是一片小村庄的土地上,在漆黑的夜空背景下竟然有种魔幻感。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对岸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再也见不到热乎乎的驴粪蛋,也再也不会有坐在木桶里的小猴和乌篷船了。

2001年,河南省南阳市桐柏县。两个洗衣服的女孩子。淮河从巍峨的桐柏山发源流出,滋润着一方水土,养育着一方儿女。 摄影/周一渤

2000年,河南省信阳市明港镇。淮河岸边洗自行车的女孩子。 摄影/周一渤

1996年,河南正阳。一乡镇正在举办物质交流会,农民逛庙会主要就是购置农具、看戏或者吃顿好的。 摄影/周一渤

2014年11月,安徽淮南。船民杨大爷和老伴守着自家的水泥船,儿女们不愿再做渔民,都到淮南市区买房定居了。 摄影/周一渤

我扭头往回走,离开我已经遗失的淮河。

后来的一个月里,我仍然天天去河坝,看着淮河的变化,也在心里慢慢接受着它的变化。我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淮河没有变,而是我们在变;我们也在按照自己希望的样子去改变它。以前,淮河在我们眼里是亲人,是我们得以获得平静的方式;现在,淮河在我们眼里只是一条河,以楼盘、地段、摊位获得了它从未想到的附加值,以现在这副魔幻面孔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这种改变,我只知道住在淮河两岸的人们正在被时代的泥沙所裹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左图为2013年10月,河南信阳罗山。淮河河道里的挖沙船。右上为2014年7月,河南省正阳陡沟。陡沟淮河大桥西侧,挖沙船“造就”的沙丘景观。右下为挖沙船从淮河河道里挖出的沙堆成了小山。 摄影/周一渤

淮河仍然在按照原有的方向流淌着,对于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它全然接受,也全然包容,而被我们这些远离故乡的人所抛弃的它其实从来不曾离开我们。淮河追逐着我们的双脚,走一步扯一下,让我们的心灵不至于漂泊,让我们意识到,远大前程和故乡人生永远并行不悖,走到哪里,都有一个随时可以想念的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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