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与虤与《娱书堂诗话》

2018-08-31 09:46赵润金
关键词:诗派诗话

○ 赵润金

(南华大学 语言文学学院, 湖南 衡阳 421001)

赵氏宗室多善文辞之辈,有像赵令畴、赵汝谈、赵师秀等一大批以诗文词显著于文坛者,亦有如赵与虤、赵孟奎等以诗文评论、诗文编著而闻名者,充分显示了宋代皇族宗室文学成就之丰富。其中,赵与虤所著的《娱书堂诗话》是现存宋代皇族唯一一部诗话,对后世亦颇有影响。目前学界没有对赵与虤及《娱书堂诗话》进行系统全面研究的论著,本文以《娱书堂诗话》及其作者——宋宗室赵与虤为研究对象,以期抛砖引玉,呈现宋代皇族文学评论的一个侧面。

一、赵与虤世系考

在现存文献中,有关赵与虤的记载很少,其生平事迹亦无考。《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注《娱书堂诗话》云:“以《宋史·宗室表》连名次第考之,盖太祖十世孙也。书中多称陆游、杨万里、楼钥晚年之作,又称宗人紫芝,是宁宗以后人矣。”[1]1788本文以《宋史》中的《宗室世系表》以及《娱书堂诗话》中的相关记载,试考述赵与虤的世系及主要活动年份。

赵与虤,世系见《宋史》的《宗室世系表》。《宗室世系表》是“因载籍之旧,考其源委”[2]而作。“与虤”此名,出现《宗室世系表》的“秦王房”中。[2]5661-5662考此表而知,赵与虤具体的世系为:

同时,在其《娱书堂诗话》中亦多有其世系的佐证:如:

予曾伯祖伯琳官至右选,平生喜为诗。尝赋《五月菊》有“为嫌陶令醉,来伴屈原醒”之句,时为人传诵。*宋赵与虤撰,《娱书堂诗话》,《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481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465页。本文所引《娱书堂诗话》除《历代诗话续编》本外,《历代诗话续编》本无载的均引自《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481册,其他地方不再标注。

赵伯琳,世系见《宋史·宗室世系表十三》,具体是太祖—德芳—惟叙—从贶—世逸—令息—子定—伯琳,是赵与虤曾祖赵伯琏的亲兄长,故赵与虤称他为曾伯祖。

又如《娱书堂诗话》言:

宋(按:疑为“宗”字之讹)人紫芝《送谢耘游淮》诗有云:“柘空淮茧白,梅近楚秧青。”盖模仿此。

宗人紫芝《赠李道士》云:“教人知遁甲,唤客问勾庚。”前人所未对,亦警句也。

赵师秀,字紫芝,世系见《宋史·宗室世系表一一》,太祖八世孙,燕王房,伯乘子。按家族的行辈来说师秀是与虤的祖辈,虽然同为太祖系,但是师秀属燕王房(德昭)而与虤属秦王房(德芳),因此两者在血缘上差距较大,所以笼统地称为宗人。

除了《宋史·宗室世系表》外,有关赵与虤的文献资料几无考。《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书中多称陆游、杨万里、楼钥晚年之作,又称宗人紫芝,是宁宗以后人矣”[1]1788之言,是根据其《娱书堂诗话》所载的人物内容来推断的。陆游生卒年为公元1125—1210年,杨万里为公元1127—1206年,楼钥为公元1137—1213年,赵师秀为公元1170—1219年。可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言其为宁宗(在位时间为1194—1224)以后人是有一定道理的。其大致的活动年份在《娱书堂诗话》成书年份考中一并论述。

二、《娱书堂诗话》成书年代及版本考

赵与虤的现存作品据刘琳和沈治宏编《现存宋人著述总录》考,只有《娱书堂诗话》二卷,今存于北京图书馆(清鲍廷博校)《读书斋丛书辛集》。《读书斋丛书辛集》今已佚,现存其作品仅有《娱书堂诗话》,为宋代皇族宗室现存唯一一部诗话。

在现存《娱书堂诗话》常见的版本中,均以《娱书堂诗话》为书名。然《娱书堂诗话》的内容,亦在《诗人玉屑》《历代诗话》等诗话中有所征引。如《诗人玉屑》卷十九中,“诚斋白石之评”条后,注引自《赵威伯诗余话》。[4]又《历代诗话》卷六十一“白石”条云:“《赵威伯诗话》曰:‘姜尧章夔居苕溪,与白石洞天为邻……’”[5]又《文渊阁书目》卷二言:“《赵威伯诗话》一部二册。”[6]

赵与虤字威伯,文献多有载,如毛晋《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集部”云:“《娱书堂诗话》二卷一本,赵与虤字威伯。”[7]80且《诗人玉屑》“诚斋白石之评”条、《历代诗话》“白石”条在《娱书堂诗话》均有载,[3]493,494由此推知,《娱书堂诗话》又称《赵威伯诗余话》《赵威伯诗话》,但《赵威伯诗余话》《赵威伯诗话》的称呼仅见于少数文献,大部分仍称此书为《娱书堂诗话》。

赵与虤《娱书堂诗话》最早刊行的时间无考,但从宋人魏庆之编的《诗人玉屑》中有引其文并注为《赵威伯诗余话》,可知其在宋代最初以《赵威伯诗余话》此名流传,郭绍虞亦有见于此:“《诗人玉屑》引其书均称《赵威伯诗余话》,或简称作《余话》,岂此为旧称,其后刊刻或复刻,始易称《娱书堂》欤?”[8]101

《娱书堂诗话》鲜有刻本,多为抄本,郭绍虞先生考其流传过程言:

盖是书见《汲古阁》《述古堂》《结一庐》《浙江采集遗书总录》《善本书室藏书志》《八千卷楼书目》者均言抄本,故世罕知之。自顾氏收入《读书斋丛书》中,于是丁氏复据以辑入《历代诗话续编》,而流传始广。[8]101

据文献记载,其在版本流传方面有一卷本、二卷本、四卷本三种类型。

一卷本如倪灿《宋史艺文志补》“集部”云:

赵与虤《娱书堂诗话》一卷。[7]269

又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三十一“宋”云:

赵与虤《娱书堂诗话》一卷[7]668

又嵇璜《续通志》卷一百六十三“艺文略”云:

《娱书堂诗话》一卷 宋赵与虤编。[9]

二卷本如毛晋《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集部”云:

《娱书堂诗话》二卷一本 赵与虤字威伯 竹纸抄 三钱[7]80

又杨士奇《文渊阁书目》卷十云:

《赵威伯诗话》一部二册。[7]730

四卷本如钱曾《读书敏求记》卷四云:

《娱书堂诗话》四卷 赵与虤威伯[10]

又钱遵《述古堂藏书目录》卷七云:

赵威伯《娱书堂诗话》四卷一本 抄[11]

现在常见的《娱书堂诗话》版本有两个:一是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的二卷本,其是以《天一阁》为基础编订的,分为卷上和卷下二卷,该本为吴文治《宋诗话全编》所收录;另一个版本是文渊阁《四库全书》的一卷本,其是以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为基础校勘而成为一卷。两相对照可知《历代诗话续编》本其实是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的前半部分,因此只有《四库全书》一卷本才是全本。

《娱书堂诗话》的成书年代并无文献有载,但从《娱书堂诗话》中所涉及人物的谥号、官职等相关史料以及其他文献对其的征引,可考知该书或成书于宁宗嘉定元年(1208)至嘉定十五年(1222)之间,最迟在宋理宗嘉熙(1237—1240)以前。

《娱书堂诗话》有涉及人物谥号者,如:

庆元间,韩侘胄用事,贬赵忠定公于永州。舟次衡阳,泊古鄠,一夕而死。敖器之陶孙时处上庠,以诗哭之曰:“左手旋乾右转坤,群公相扇动流言。狼胡无地归姬旦,鱼腹终天痛屈原。一死固知公所欠,孤忠赖有史常存。九原若遇韩忠献,休说渠家末代孙。”[3]501

赵汝愚谥号忠定是在他去世后由朝廷所封的,《宋史·赵汝愚传》云:“汝愚既殁,党禁浸解,旋复资政殿学士、太中大夫,已而赠少保。侂胄诛,尽复元官,赐谥忠定,赠太师,追封沂国公。”[2]11989又《宋史·宁宗本纪》言,嘉定元年(1208)二月戊申,“追复赵汝愚观文殿大学士,谥忠定”[2]749。因此赵汝愚谥号出现的时间是嘉定元年(1208)以后,因此《娱书堂诗话》的成书时间不会早于嘉定元年(1208)。

又《娱书堂诗话》在提到任希夷和李璧时,以其参知政事官职相称:

参政任公希夷赋《雪》有云:“人间草木皆瑶树,天下楼台尽玉壶。”虽非禁物体然甚有凌云气。

李参预璧云:“使燕时,伴使李著能诵荆公‘草头蛱蝶黄花晚,菱角晴蜓翠蔓青’,以为妙。此乃荆公《斜径》绝句后联,形状景物,语意精工,金使亦可谓知诗者矣。”

根据《宋史》所载,嘉定十三年“秋七月戊戌,以京东、河北诸州守臣空名官告付京东、河北节制司,以待豪杰之来归者。丙午,以任希夷兼参知政事”[2]774。又端平元年“春正月庚子朔,诏求直言。……乙巳,赐故少傅、权参知政事任希夷谥宣宪。”[2]800可知任希夷任参知政事在嘉定十三年(1220)而端平元年(1234)谥宣宪,《娱书堂诗话》用参知政事称而不称宣宪,可能是端平元年《娱书堂诗话》已经成书。

关于李璧,《宋史·李璧传》云:“宁宗即位。……拜参知政事。……璧寻引疾奉祠。嘉定十五年六月卒,进资政殿学士致仕,谥文懿。”[2]12197-12109又“(开禧二年)七月,李璧自礼部尚书除参知政事。”[2]771《娱书堂诗话》提及李璧时,只称参知政事而不称文懿,估计嘉定十五年(1222)之前《娱书堂诗话》已成书。另《诗人玉屑》有引用《娱书堂诗话》之文,而《诗人玉屑》序言写作时间为“淳祐甲辰”[4],即1244年。故《娱书堂诗话》成书年代的下限当为1244年。又有研究《柳溪吕炎近录》者认为,此书成书于《娱书堂诗话》之后和《诗人玉屑》之前,*详见邓国军《宋诗话考论——以江西诗派、反江西诗派诗话为中心》的第一章《宋诗话杂考·补遗二〈柳溪诗话〉》,博士论文,四川大学中国古典文献学,2003年。《柳溪吕炎近录》成书亦需要一定的时间,故可以将《娱书堂诗话》成书年代的下限定为嘉熙(1237—1240)以前。

在《娱书堂诗话》中,多次提到提及嘉定(1208—1224年)这一年号,如:

柴与之中行,嘉定闲仕于朝,与时宰议论不合,去国,危逢吉稹以诗送之:“力为君王乞得州,补天未了石还投。人才自系国轻重,吾道亦关公去留。殿角才辞槐影日,船头便转荻花秋。竞夸祖帐都门外,谁识眉攒杜甫愁。”[3]

真西山嘉定间以论边事与时相不合,出知泉南家,仲本横饯以古风云:“班行朝遣白羽书,江头夜鸣青竹舆。海边太守归闽客,底事何用惊皇都。北门挥扫窓云雾,南国驱驰树风雨。秋深羽扇掷天外,水满桔槔贱如土。长淮中断天悠悠,龙卧不起令人愁。橐驼满都麝不休,盗贼失喜苍生忧。中兴人物自人物,黄鹄高飞白鸥没。万里相思百里别,明年与公共秋月。”

这不仅印证了《娱书堂诗话》的成书时间,从中亦可知赵与虤对嘉定年间发生的历史事件以及朝廷典故非常熟悉,所以多次记录了嘉定间的诗话。由此推知,其生平活动年份约在宁宗嘉定(1208年—1224年)年间及其后。

三、《娱书堂诗话》的内容及诗学思想

作为宋代宗室仅存的唯一一部诗话,赵与虤的《娱书堂诗话》在后人评价中地位并不算低。如四库馆臣言其“名章俊句,轶事逸文,亦络绎其间,颇足以资闻见”[1]1788,又如郭绍虞先生在《宋诗话考》中言:“是书备论诗法,兼有考证,亦附及时人轶事,在南宋诗话中尚为佳本。”[8]101在宋代诗话盛行的大背景下,《娱书堂诗话》的写作及观点既受到当时论诗风气的影响,亦有赵与虤自己的心得。

(一)《娱书堂诗话》所论之内容

从诗论涉及的时代上看,《娱书堂诗话》所论的范围较广,上至魏晋六朝,下至赵与虤生活的南宋都有评论,其中又以两宋尤其是南宋为主,详今略古。如其考证古乐府云:

古乐府云:“爱惜加穷袴,防闲托守宫。”《冷斋夜话》云:“穷袴,汉时语,今裆袴也。”然未详所出。按西汉《上官后传》:“宫人使令皆为穷袴,多其带服。”服虔曰:“穷袴有前后裆,不得交通也。”师古曰:“即今之裩裆袴也。”[3]488

又如其记述魏晋六朝人物云:

陶弘景隐居华山,梁高祖问曰:“山中何所有?”弘景以诗答曰:“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能自怡悦,不堪持赠君。”[3]503

又如其载唐、宋名家警句:

唐许浑《题孙处士居》云:“高歌怀地肺,远赋忆天台。”极为的对。《真诰》曰:“金陵者,洞虚之膏腴,句曲之地肺。”注云:“其地肥,故曰膏腴。水至则浮,故曰地肺也。”[3]488

苏才翁舜元仕至转运使,皇祐辛卯,按部至海昌安国守藏院,留一诗于壁曰:“画堂三月初三日,絮扑纱窗燕拂檐。莲子数杯尝冷酒,柘枝一曲试春衫。阶临池面胜看镜,屋眏花丛当下帘。谁倚南楼指新月,玉钩素手两纤纤”。书法遒劲,有怀素体,今刻于石。[3]488

从诗话所载的内容上看,颇为丰富多样,除了一般的载录诗句外,还有评点诗风的文学批评,如:

唐罗隐《绣》诗云:“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赵彦若《剪彩花》诗云:“花随红意发,叶就绿情新。”铸意俱奇,皆警句也。[3]491-492

在对诗歌的评点中,《娱书堂诗话》尤为注重摘句批评,如:

王武臣度豫章新吴人,吟诗有警句,如云:“生坐来石风,掩读残书危。红赊晚景涨,绿上平沙鸦。分供余食鸽,乱著残棋樵。”《斧和》云:“砍渔蓑带雪披。”皆新奇可诵,张紫微、谢艮斋极口称赏。[3]493

浙僧融公好为诗,有警句如云:“试茗知泉味,看花省药名。”《御爱梅》云:“调鼎和羹知有在,圣舆不为暗香来。”僧中传诵,此梅盖曾经车驾赏幸,故云。

宗人紫芝《赠李道士》云:“教人知遁甲,唤客问勾庚。”前人所未对,亦警句也。

警句指一些写得好的诗句,在中国传统诗论中,多重警句,如南朝梁钟嵘《诗品·齐吏部谢朓》云:“其源出于谢混,微伤细密,颇在不伦。一章之中,自有玉石,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远变色。”[12]15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隐秀》云:“故自然会妙,譬卉木之耀英华;润色取美,譬缯帛之染朱绿。朱绿染缯,深而繁鲜;英华曜树,浅而炜烨;秀句所以照文苑,盖以此也。”[13]633在宋代诗话中,摘句批评亦十分流行,如宋欧阳修《六一诗话》*如宋欧阳修《六一诗话》云:“吕文穆公未第时,薄游一县,胡大监旦方随其父宰是邑,遇吕甚薄。客有誉吕曰:‘吕君工于诗,宜少加礼。’胡问诗之警句,客举一篇,其卒章云‘挑尽寒灯梦不成。’胡笑曰:‘乃是一渴睡汉耳。’吕闻之,甚恨而去。”见何文焕辑《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68页。、杨万里《诚斋诗话》*如宋杨万里《诚斋诗话》云:“李方叔之孙大方,字允蹈,少时尝作《思故山赋》,诸公间称之,以为似邢居实。晚得一鹖冠,今为杂买场,寄予诗一编,多有警句。”见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59页。等均有对警句的评点。在宋代,甚至有总集专门收录警句,如宋阮阅《诗话总龟前集》便有“警句门”一目。可见,《娱书堂诗话》注重摘句批评与当时诗论风气是分不开的。

另外,《娱书堂诗话》亦讲究句法,如:

梅和胜执礼未第时,家极贫,《雪中以诗谒邑宰》云:“有令可干闲闭户,无人堪访懒移舟。”近世刘改之过《咏雪诗》云:“功名有分平吴易,贫贱无交访载难。”句法相似。

句法也是古代文论中常见的批评概念,主要指诗词遣词造句的规律、技巧。宋代是句法兴盛的时代,如宋王灼《碧鸡漫志》云:“晏叔原歌词,初号《乐府补亡》。……黄鲁直序之云:‘嬉弄于乐府之余,寓以诗人句法,清壮顿挫,能动摇人心。’”[14]110-111又如宋沈义父《乐府指迷·康柳词得失》云:“康伯可、柳耆卿音律甚协,句法亦多有好处。然未免有鄙俗语。”[14]200与警句一样,在宋代也出现了总集专门收录句法批评,如宋阮阅《诗话总龟后集》有“句法门”一目。《娱书堂诗话》讲究句法,亦与当时风气一致。

除了对诗句的点评外,《娱书堂诗话》亦有对诗句的考证,这种考证既有追溯诗句源流的,如:“白乐天《献裴晋公》诗云:‘闻说风情筋力在,只如初破蔡州时。’王禹玉《上文潞公》诗云:‘功业特高嘉祐末,精神如破贝州时。’隐括乐天语也。”[3]492白居易和王禹玉诗歌都有追溯诗句源流的地方,而且运用较好。又有考辨其中字词的,如:“黄亚夫庶《怪石》絶句云:‘山鬼水怪着薜荔,天禄辟邪眠莓苔。钩帘坐对心语口,曾见汉唐池馆来。’天禄、辟邪,兽名。《汉西域传》:‘乌弋有桃拔。’孟康曰:‘似鹿长尾,一角者谓为天禄,两角者或为辟邪。’”[3]489《娱书堂诗话》对黄亚绝句诗歌的兽名进行了考辨,能够使读者一目了然。

同时还有点评人物风度之语,如:

陆放翁《不如茅屋底》四章其一:“铸印大如斗,佩剑长拄颐。不如茅屋底,睡到日高时。”其二:“南伐踰萸铜柱,西征出玉关。不如茅屋底,高枕看青山。”其三:“火斋堆盘起,珊瑚列库藏。不如茅屋底,父子自耕桑。”其四:“列鼎宾筵盛,笼坊从骑都。不如茅屋底,醉倒唤人扶。”此公晚年于丘壑游戏翰墨之作,高蹈之风尚可想见。

另外,也有记载有关诗人、诗句的奇闻逸事及相关的典章制度,如:

梅圣俞因刘元甫戏言之谶,竟终于都官,葬在宣城,俗呼为梅夫子墓。吊之者有句云:“赢得儿童叫夫子,可怜名位只都官。”[3]495

唐制,有冤者哭昭陵下,故李洞《策夜献帘》诗曰:“公道此时如不得,昭陵痛哭一生休。”陆务观亦有句云:“积愤有时歌易水,孤忠无路哭昭陵。”[3]491

(二)《娱书堂诗话》的诗学思想

赵与虤虽无诗论、诗作传世,但从其在《娱书堂诗话》中对诗人、诗句的点评亦可见一斑。

1.以神韵洒脱、清新新奇为宗

四库馆臣在《娱书堂诗话》的《提要》中言:“观其所论,大抵以神韵脱洒为宗。”[1]1788这从赵与虤对诗句的评点上不难看出:

魏仲先野诗冲淡闲逸,警句前辈称之甚多。《上陈使君》云:“忧民如有病,见客似无官。”形容甚切,余喜诵之。

《冷斋夜话》称文与可诗精绝,《鹭鸶》云:“颈细银钩浅曲,脚高绿玉深翘。岸上水禽无数,有谁似尔风标。”予阅与可诗复有云:“避雨竹闲点点,迎风柳下翩翩。静依寒蓼如画,独立晴沙可怜。”尤清新可爱。[3]488

僧志南能诗,朱文公尝跋其卷云:“南诗清丽有余,格力闲暇,无蔬笋气。如云:‘霑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予深爱之。”[3]491

李庄简公光诗清绝可爱,《越州双雁道中》一绝云:“晚潮落尽水涓涓,柳老秧斋过禁烟。十里人家鸡犬静,竹扉斜掩护蚕眠。”后至政府。与秦桧议论不合,为中司所击,送藤州安置。差密院使臣伴送,公戏赠之云:“日日孤村对落晖,瘴烟深处忍分离。追攀重见蔡明远,赎罪难逢郭子仪。南渡每忧鸢共堕,北辕应许雁相随。马蹄惯踏关山路,他日重来又送谁。”亦婉而有深意。[3]494

张约斋循王之孙游意风雅,与诚斋放翁倡和诗多佳句。

清丽、清新属于不同的风格范畴,《娱书堂诗话》做了一些简单的区分。首先看清丽,从中可见,《娱书堂诗话》偏爱冲淡闲逸、清丽委婉而有深意者,可谓是重神韵一派,书中所举例子是魏野《上陈使君》诗歌和僧志南诗歌,然并未做深入阐述。其次看清新诗风,如宋张炎《词源》所云:“中间如秦少游、高竹屋、姜白石、史邦卿、吴梦窗,此数家格调不侔,句法挺异,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删削靡曼之词,自成一家,各名于世。”[14]188赵与虤重清新,与其推崇姜白石、杨诚斋诗风是一致的。《娱书堂诗话》所举例子是文同诗歌,称其清新可爱,但是也没有做深入阐述。

赵与虤亦重视新奇,如:

王武臣度豫章新吴人,吟诗有警句。如:“云生坐来石,风掩读残书”,“危红赊晚景,涨绿上平沙”,“鸦分供余食,鸽乱着残棋”,“樵斧和云斫,渔蓑带雪披”,皆新奇可诵,张紫微、谢艮斋极口称赏之。[3]493

严子陵《钓台题咏》尚矣,天台戴式之复古一绝云:“万事无心一竹竿,三公不换此江山。平生误识刘文叔,惹起虚名满世闲。”亦新奇可喜。[3]500

诗中用意,以倒翻古人公案为奇。陆放翁尤多此格,如云:“君看赤壁终陈迹,生子何须似仲谋。太平事业人皆见,不计封伦死与生。少游细看犹多事,何用人间下泽车。”绝句云:“观雪剡溪天下胜,题诗尝恨不能奇。未应便许微之语,此兴何年有尽时。”

新奇也是古代文论中常见的批评概念,主要指创新的语言风格。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体性》云:“若总其归途,则数穷八体:一曰典雅,二曰远奥,三曰精约,四曰显附,五曰繁缛,六曰壮丽,七曰新奇,八曰轻靡。……新奇者,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13]505唐僧皎然《诗式》“诗有六迷”云:“以虚诞而为高古;以缓漫而为冲淡;以错用意而为独善;以诡怪而为新奇;以烂熟而为稳约;以气少力弱而为容易。”[12]28《娱书堂诗话》强调创新,认为诗句须有新意,还具体提出了“以倒翻古人公案为奇”的理论,并推崇陆游之诗,认为陆诗多有新奇之语。

2.推崇诚斋、白石

从《娱书堂诗话》对唐、宋诸家的评论上看,赵与虤对宋诸家颇为推崇,尤重诚斋、白石。其言宋人化用唐人诗意,并非一味宗唐,如:

罗隐《严陵滩》诗、范文正公《钓台》诗,俱押“高”字,范诗特高妙。至用云台事,尤非隐所及。罗云:“中都九鼎勒英髦,渔钓牛蓑且遁逃。世祖升遐夫子死,原陵不及钓台高。”范云:“汉包六合网英豪,一个冥鸿惜羽毛。世祖功臣三十六,云台争似钓台高。”[3]490-491

唐人《中秋月诗》,刘得仁云:“一年唯一夕,尝恐有云生。”张祜云:“一年逢好夜,万里见明时。”司空图云:“此夜若无月,一年空过秋。”俱用一年字,本朝王黄州云:“莫辞终夕看,动是隔年期。”用隔年字,意味尤长,非三子可及。

《娱书堂诗话》认为宋代范仲淹的《钓台诗》比唐代罗隐的《严陵滩诗》写得好,宋代王禹偁的《中秋月诗》比唐代刘得仁、张祜、司空图的《中秋月诗》写得好。可见赵与虤有宗宋倾向,至于他是否认同严羽的观点,以为宋诗“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12]686,值得探讨,可以单独行文论述,本文不赘述。

在宋诸家中,赵与虤更推崇杨诚斋、姜白石,其引载了杨万里《千岩摘稿序》及姜尧章《白石诗稿自序》。这与赵与虤重神韵洒脱、清新淡雅的诗学思想是一致的:

杨诚斋序《千岩摘稿》云:“余尝论近世之诗人,若范石湖之清新,尤梁溪之平淡,陆放翁之敷腴,萧千岩之工致:皆余之所畏者。”姜白石《诗稿自序》云:“尤延之先生为余言,近世士人,喜宗江西,温润有如范至能者乎?痛快有如杨廷秀者乎?高古如萧东夫,俊逸如陆务观,是皆自出机轴,亶有可观者,又奚以江西为?”观二公推许,想见当时骚雅之盛。建安、大历,风斯在下矣。[3]493

在其引诚斋序《顺庵刘良佐诗稿》时,更明确提出了自己对杨诚斋诗学观点的认同:

诚斋序《顺庵刘良佐诗稿》云:“夫诗何为者也,曰尚其词而已矣。曰善诗者去词,然则尚其意而已矣。曰善诗者去意,然则去词去意则诗安在乎?曰去词去意而诗有在矣。然则诗果焉在。……《寄边衣》云:‘寄到玉关应万里,戊人犹在玉关西’。《战场》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折杨柳》云:‘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三百篇之遗味,黯然犹存世,惟半山老人得之,予不足以知之予,敢言之哉。云云。”先生此序深造作诗之宗旨,故录之。

赵与虤把诚斋序《顺庵刘良佐诗稿》记录在《娱书堂诗话》,原因是认为杨万里此序深造作诗之宗旨,可以看作是对其全盘接受了。

3.《娱书堂诗话》对江西诗派的接受

在北宋末南宋初,诗论上开始了一股围绕江西诗派的创作及理论进行评论之风,既有宗江西诗派者,如刘克庄《江西诗派小序》“山谷”:

山谷豫章人。国初诗人如潘阆、魏野,规规晚唐格调,寸步不敢走作。杨、刘则又专为昆体,故优人有寻扯义山之谑。苏、梅二子,稍变以平淡豪俊,而和之者尚寡。至六一、坡公,巍然为大家数,学者宗焉。然二公亦各极其天才笔力之所至而已,非必锻炼勤苦而成也。豫章稍后出,会萃百家句律之长,究极历代体制之变,搜猎奇书,穿穴异闻,作为古律,自成一家,虽只字半句不轻出,遂为本朝诗家宗祖,在禅学中比得达摩,不易之论也。其《内集》诗尤善,信乎其自编者。顷见赵履常极宗师之,近时诗人惟赵得豫章之意,有绝似之者。[15]108

亦有反对江西诗派的,如陈岩肖在《庚溪诗话》中有所提及:

本朝诗人与唐世相亢,其所得各不同,而俱自有妙处,不必相蹈袭也。至山谷之诗,清新奇峭,颇造前人未尝道处,自为一家,此其妙也。至古体诗,不拘声律,间有歇后语,亦清新奇峭之极也。然近时学其诗者,或未得其妙处,每有所作,必使声韵拗捩,词语沚,曰“江西格”也。此何为哉?吕居仁作《江西诗社宗派图》,以山谷为祖,宜其规行矩步,必踵其迹。今观东莱诗,多浑厚平夷,时出雄伟,不见斧凿痕,社中如谢无逸之徒亦然,正如鲁国男子善学柳下惠者也。[3]182

赵与虤并不以江西诗派为善,四库馆臣有见于此:“其引杨万里《千岩摘稿序》及姜尧章《白石诗稿自序》,颇以江西宗派为未善,其宗旨可知。”认为他也是受到了当时诗论风气的影响:“殆当宋元之交,诗派将变之时,学者方厌弃黄陈余唾而欲矫以清新,故其议论如此,虽未必尽合诗家正谛,而一时风会升降之故。”[3]493例如《娱书堂诗话》所引的杨诚斋序《千岩摘稿》、姜白石《诗稿自序》,并不以江西诗派为善:

杨诚斋序《千岩摘稿》云:“余尝论近世之诗人,若范石湖之清新,尤梁溪之平淡,陆放翁之敷腴,萧千岩之工致,皆余之所畏者。”姜白石《诗稿自序》云:“尤延之先生为余言:‘近世人士喜言江西,温润有如范至能者乎?痛快有如杨延秀者乎?高古如萧东夫,俊逸如陆务观,是皆出自机杼,亶有可观者,又奚以江西为为?’”二公推许,想见当时骚雅之盛,建安大历,风斯在下。[3]500

诚斋云:“年少作千余篇,至绍兴壬午皆焚之。大概江西体,今所存《江湖集》者,盖学后山、半山及唐人。也尝举似旧诗数篇。于尤延之‘露窠蛛恤纬纬,风语燕怀春。立岸风大壮,还舟灯小明。疎星煜煜沙穿石,绿云扰扰水浮苔。坐忘日月三杯酒,卧护江湖一钓船。’延之慨然曰‘焚之可惜’,予亦无甚悔也。”

但《娱书堂诗话》虽不以江西诗派为善,亦并非反对江西诗派者。如其在《娱书堂诗话》中对江西诗派诗人亦有所推崇,如:

山谷云:“石吾自爱之,莫遣牛砺角。牛砺角尚可,牛斗残我竹语。”甚崛奇。

又如其言:

麻姑山瀑布分两派而下,灌溉甚博。丰城孙南叟伯温为南城簿,尝游,赋《古风》云:“九关守不严,失却两玉龙。尘世着不得,忽来此山中。雷霆白昼闲,冰雪诗人胸。天公不汝尤,为人作年丰。”甚有江西体制。[1]1788

赵与虤诗论提倡的清新、新奇的观点,亦符合江西诗派的诗论,故亦有人认为《娱书堂诗话》是“其论诗源出江西,而兼涉于江湖宗派”[12]680,此说法亦颇为正确。从对江西诗派的接受上来看,赵与虤并非像某些时人一样,一味地宗江西诗派或反江西诗派,而是对江西诗派有选择地接受,对其认为不妥之处,亦有所批评。

除上述诗学思想外,《娱书堂诗话》还体现了赵与虤的其他一些诗论观点,如讲究诗作的整体气象。气象是古代文论中常见的批评概念,主要指整体的风格。宋姜夔《白石道人诗说》云:“大凡诗,自有气象、体面、血脉、韵度。气象欲其浑厚,其失也俗;体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脉欲其贯穿,其失也露;韵度欲其飘逸,其失也轻。”[3]489《娱书堂诗话》中言:

李西台《直宿早朝二诗》,其一云:“春风夜急铜龙漏,淡月半斜金井栏。已觉亚枝风露重,宿莺犹睡怯余寒。”其二云:“着衣香重海棠风,人在瀛州御苑东。将对赤墀班未定,井干楼角日先红。”吕居仁跋云:“观西台诗,想见国初太平气象不远,余风遗烈,足以辣动后世。‘渺想贞观初,难与数子偕。’吾与诸公亦云。”

元城刘忠定公《咏八月十四夜月》云:“万古照临终忌满,一轮明彻岂须圆。”《双栢》云:“同志不渝均管鲍,清风特立若夷齐。”《扑满子》云:“多求惟恐心难,满扑破方知器易盈。”皆寓风,厉可警学者。又《寓兴》云:“一纪光阴若掷梭,忍将得丧累天和。圣贤自古成功少,忠信从来获罪多。孟子宁尤臧氏沮,匡人其奈仲尼何。贾生年少非知道,犹更为文吊汨罗。”尤为忠厚气象。

又如重视诗的美刺功能,秉承儒家诗论的一向传统,如:

唐人《汴河》云:“炀帝功成只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锦缆龙舟事,其禹论功不较多。”此诗兼具美刺之体。

4.《娱书堂诗话》诗论影响

在后世的评论中,均对《娱书堂诗话》的文献价值作出肯定,这正是诗话的文献学价值所在。如四库馆臣言:“至其它征引,亦多详核可据,颇有足资考证者焉。”[1]1788但亦有人认为此书“失于芜杂”、辨证有所失误,如四库馆臣便认为赵与虤不善考证:

书中仅两条:其一解钱惟演《无题诗》“夜长惟有辟寒金”句,据《拾遗记》“嗽金鸟”事,谓辟字当作畏辟之辟,读去声,惟演误读入声,以为辟除之辟,其说颇允。其一解杨亿《无题诗》“死讳文成食马肝”句,不引《史记》之正文,而牵引《拾遗记》“马肝石”事,则支离无理。且两条皆惟据王嘉书,知考据非其所长,存而不论可矣。[1]1788

《娱书堂诗话》虽有失误之处,但所谓“失于芜杂则有之,要其精华不可弃也”[16]5。郭绍虞在《宋诗话辑佚·序》中说:“诗话虽滥,但有时足助异文之校勘。品第中所载有异同,也可看出其惨淡经营之迹,有金针度人之功。再有,或足以备注家之异闻,足以补集部之遗漏。”[16]5这也是诗话的文献价值所在。

另外,从《诗人玉屑》《柳溪诗话》《全闽诗话》等诗话及《四库总目》对其内容的征引上,可见其对当时及后世诗话、诗论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如:

赵与虤《娱书堂诗话》所举《双雁》一诗、《道中》一诗、《藤州安置赠枢密使臣》一诗为清绝可爱。[1]1788

赵与虤《娱书堂诗话》称其游意风雅,与诚斋、放翁唱和诗多佳句。[1]1788

又如《御定分类字锦》卷二十一《饮馔》注“摊饭”云:

《娱书堂诗话》:“东坡谓晨饮为浇书,李黄门谓午睡为摊饭。”[17]

本文全面系统地研究了赵与虤和《娱书堂诗话》,可以为进一步做相关研究,如宋代诗话研究做参考。

猜你喜欢
诗派诗话
《诗》第27卷·三个“十”特大卷征稿
《诗》第27卷·三个“十”特大卷征稿
当代诗词史稿(八)——“三友诗派”给我们的启示
诗话30则(续)
闲吟居诗话(五则)
诗话
闲吟居诗话(三则)
试论香港古典诗社“璞社”之发展及其诗派趋向
新诗话
衔月楼诗话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