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关于《兰亭序》的鉴藏、刊刻与法习

2020-11-16 12:55
新美术 2020年5期
关键词:苏氏摹本米氏

米芾是中国书法史上重要的二王书风传承者,也是宋代书法的代表人物,为“宋四家”之一。他的行书成就最为突出,同时又长于书画鉴定、收藏。米芾书法功力深厚,摹拓临写水平高超,在书画史上留下了许多趣闻轶事,迄今为止多件传世著名法帖都被怀疑或为其所临,如王羲之《新妇帖》、王献之《中秋帖》、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褚摹兰亭八柱第二本等。

一 鉴藏

米芾一生极喜《兰亭序》唐临摹本,就摹本而言,米氏在《书史》中云:“世当有十余本。”1《全宋笔记》第二编第四册,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238页。但米芾是否见过或收藏过唐临摹本真迹,很难断定。经他鉴赏、记录、题跋过的《兰亭序》有很多本,根据文献记载,主要有苏氏家三本、宗室叔盎本、陆柬之临本、唐绢本(刘泾藏)、古摹兰亭、褚模兰亭、唐永徽中摹本等。经他收藏过的版本,主要有苏氏家第二本、王文惠绢本褚临《兰亭》。

(一)鉴赏

中国的文人士大夫一直以来以鉴赏、吟咏、礼茶、抚琴为雅集的主要内容,宋时文人雅集也十分兴盛,米芾曾参与“西园雅集”,即为一例。可以想见,在文人雅士济济一堂,一起诗酒歌舞宴乐的同时,也少不了一起鉴赏书画名迹,然后众人一起即兴书写、绘画、题跋。当然,大部分的鉴赏活动应为个人在书斋中,或小范围的书斋雅集中进行。

1.题永徽中本

目前传世的褚遂良临本《兰亭序》后面有米芾诗题:“永和九年暮春月,内史山阴幽兴发。群贤吟咏无足称,叙引抽毫纵奇札。爱之重写终不如,神助留爲万世法。廿八行三百字,之字最多无一似。昭陵竟发不知归,模写典刑犹可秘。彦远记模不记褚,《要录》班班纪名氏。后生有得苦求奇,寻购褚模惊一世。寄言好事但赏佳,俗说纷纷那有是。”2《王羲之〈兰亭序〉褚遂良临本》,二玄社,昭和六十三年。诗中叙述了《兰亭序》诞生的时间、地点及氛围,赞赏《兰亭序》书写如得神助,奇妙无比,后人摹写难以企及。继而又感叹真迹难觅,后世书史记载不全,只记钩摹本而不记褚氏临摹本,致使后辈难得真道。可见其对《兰亭序》真迹的向往,以及对褚临本的钟情(图1)。

图1 褚摹本《兰亭序》米芾跋

图2 鬱冈斋本《兰亭序》米芾跋

诗题为真迹,但未必是天历本原跋,见徐邦达《古书画伪讹考辨》。此跋原当为题“永徽中摹本”(永徽为唐高宗年号,在650—655年间),桑世昌《兰亭考》、米芾《宝晋山林集拾遗》皆有录,惟桑世昌《兰亭考》所录文字与墨迹跋语出入较多,徐邦达认为米氏当时先在永徽中摹本题此跋,后来又略改数字题在同时人转摹本上面。

2.《鬱冈斋帖》领字从山本

《鬱冈斋帖》领字从山本是米芾所藏苏氏第二本的另一个影戤本,但变为领字从山,又别出一系,字法行款,多与陈鉴本不同,绝非出于同一底稿,也与杨、郭本及陆继善本没有一点相通之处。但《鬱冈斋帖》本后有范仲淹、王尧臣等题名,缺刘泾一行,还有米芾跋,全文句与上述陈氏摹本后真迹大同小异,但时间为“闰六月”,与陈氏本相差一月,《宝晋英光集》卷六有载全文。王肯堂认为两跋都为米芾真迹,但王氏也只见张澂摹勒本而重摹上石,并未见真迹,所以难以判断此跋真伪。但明安世凤《墨林快事》卷三有论及:“后载米老跋,似非伪。”

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六有载“辛集一十四刻,循王家藏。(米芾跋云:壬午闰六月九日,大江济川亭。舣宝晋斋,艎对紫金。浮玉群山,迎快风消暑,重装。)”3转引自水赉佑编,《米芾书法史料集》,上海书画出版社,2009年,第37页。跋语与《鬱冈斋帖》领字从山本同(图2)。

3.宗室叔盎本

米芾评论宗室叔盎所收《兰亭》,不及米氏自己所收苏氏家第二本,但在苏舜钦本之上。苏舜钦本为唐粉蜡纸摹,其中苏氏家第二本中精彩之处,此本全无,但优于苏氏家第一本。此本当为苏氏族人苏沂所摹,苏沂所摹当时有多本。

4.刘泾本

米芾好友刘泾收藏一唐绢本《兰亭》,米芾关于此本有诗题:“刘郎无物可萦心,沉迷蠧缣与断简。求新不获狂时发,自谓下取且漫眼。猗嗟斯人进实尠,我欲从之官有限。何时大叫刘子前,跽阅墨皇三复返。”4同注1,第246页。刘泾本《兰亭考》“传刻”篇为“括苍本”,记曰:“三本‘会’字全,有界行。后题‘摹家本留刻仙都,绍圣丁丑蜀人刘泾。’”5[宋]桑世昌撰,《兰亭考》卷十一,明万历项德弘刻本,第五左页。今存游相《兰亭》中“甲之八”即为括苍本,明胡若思《兰亭诸本考》于此也有记录。

5.苏氏第一本、第三本

苏氏家三本《兰亭》,米芾当都亲眼见过,第二本后来归米氏。第一本有苏易简题赞:“有若像夫子,尚兴阙里门。虎贲类蔡邕,犹旁文举尊。昭陵自一闭,真迹不复存。今余获此本,可以比玙璠。”6同注1,第237页。第三本是唐粉蜡纸双钩摹本,在苏舜钦房,后传与舜钦子苏激,苏激与米芾友善,每过苏激必一出此本,欣赏品评。米芾认为此本精神笔力毫发必备,下真迹一等。但与苏氏第二本相比,第二本中精妙处,如“少长”“怀”“蹔”字,此本皆不及,但比苏氏第一本好。

6.王晋卿本

崇宁三年(1104),米芾曾见并跋一本禇遂良摹本,后有柳公权藏《兰亭诗》与李公麟图:“右唐中书令河南公禇遂良所搨晋右将军王羲之《兰亭宴集序》,并谏议大夫柳公权所得《群贤诗》,御史检法李公麟制图,皆驸马王晋卿家所藏,可谓三绝。崇宁三年六月十五日襄阳米芾书。”7[清]曾廷枚撰,《禊帖绪余》卷二,《芗屿裘书》嘉庆刻本,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第四左页。

米芾还与以下这些版本有些关系:

宗室叔盎收《兰亭》,遂不及吾家本,在舜钦本上。因重背,易其故背纸,遂乏精彩,然在都门最为佳本。王巩见求余家印本,曰:“此汤普彻所摹,与赠王诜家摹本一同。今甚思之欲得以自解耳。”钱唐关景仁收唐石本《兰亭》,佳于定本,不及余家板本也。8同注1。

这里他提到了六个版本:宗室叔盎本、吾家本、舜钦本、汤普彻摹本、王诜家摹本、关景仁唐石本,他所见的至少有叔盎本、吾家本、舜钦本、关景仁唐石本。

《书史》中还提到两个本子,一为程师孟本:“程师孟语余,四十千置得古摹《兰亭》一本,白玉轴,欲出示,竟不曾取。今在子宏处,王安石曾见之。”9同注1,“书史”,第254页。还有一本是陆柬之临本:“唐司议郎陆柬之书《头陁寺碑》前……及王诜处收钱氏陆临《兰亭》,遂皆空山字。”10同注1,“书史”,第255页。

另外,米芾也曾见过不少刻本《兰亭序》,《墨缘汇观》提到一本《定武五字不损兰亭卷》,根据后面赵孟頫跋语,元时应为谭崇文许所藏本。后有米芾二跋,第一跋题于(1077):“彭惠迪、张观国、米黻,熙宁丁巳十一月廿一日寅亮存存斋同观。”11[清]安岐撰,《墨缘汇观》,见《中国书画全书》第十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6年,第361页。第二跋题于元丰二年(1079):“元丰二年已未元日贯道、元章同观。”12同注11。《式古堂书画汇考》中也提到一本《定武五字不损本》,有“彭惠迪、张观国、米芾元章同观”款题。13[清]卞永誉撰,《式古堂书画汇考》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209页。

图3 陈鉴藏褚摹本《兰亭序》米芾跋(局部)

(二)收藏

米芾一生极富收藏,在其《书史》《画史》中有许多记载。他收藏过许多晋唐名迹,如曹不兴、董源、范宽等绘画作品,尤其喜好“二王”书迹,曾收藏右军《尚书帖》《桓公破羗帖》、子敬《范新妇》唐摹本等。关于《兰亭序》的收藏,从传世文献记载来看,至少有苏氏家第二本、王文惠本曾经其收藏。

1.苏氏家第二本

苏氏家第二本(苏才翁本),米芾获于1088年,在《书史》中有详细阐述此本特征,并判断此本当为冯承素等所摹拓。《兰亭考》卷八亦有提到:“《兰亭序》第二本为古今冠,与余所获苏中令家贞观名手模无少异。襄阳米芾。”14同注5,卷六,第四右页。可见其对苏氏家第二本的肯定及判断。现在我们在八柱第二本中能见米芾题识:“元祐戊辰二月获于才翁之子泊,字及之,米黻记”,名款上钤一“楚国米芾”朱文大印,此印又钤在本幅与后幅骑缝处。他对此本“苏氏第二本”的描述十分详细,并有长跋。此本有范仲淹题:“才翁东斋所藏图书,尝尽览焉。高平范仲淹题。” 包括王尧臣、刘泾、巨济观款,按照徐邦达鉴定,都为伪迹,但原苏氏家第二本后确有这些观款,米芾《书史》有明确记载(图3)。

此本中米芾真跋现在陈鉴本褚摹本后,当为陈氏购得后接于其所摹褚本。《墨缘汇观》卷一:“其元章跋赞二百十二字小行书甚精,为成化翰林辑熙所收,装于一伪本前。”15[清]安岐撰,《墨缘汇观》,见《中国书画全书》第十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6年,第320页。据徐邦达考证,此本与苏氏家第二本及杨、郭递藏本为一个系统,与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陆继善摹本也十分类似,只是钩摹不太好,纸墨气息也较新。因此,我们可以根据目前传世陈鉴本、褚摹本及陆继善摹本,想见苏氏家第二本之风采。

2.王文惠本

1101年他得到王文惠本,并作了一个长跋,收于南宋刊本《宝晋山林集拾遗》中,《书史》也记录了这个本子。今传世领字从山黄娟本,后有米芾壬午年(崇宁元年1102年)题跋:“右唐中书令河南公禇遂良字登善临晋右将军王羲之《兰亭宴集序》……信百代之秀规,一时之清鉴也。壬午八月廿六日宝晋斋舫手装。襄阳米芾审定真迹秘玩。”16同注3,第29—30页。

图4 黄绢本《兰亭序》褚摹本米芾跋(局部)

此跋为真迹,原在王文惠本后。米芾对于当时流传于世已全被称为“褚摹”的一些唐摹本,认为大都是弘文馆拓书人如冯承素、赵模等所摹,唯独此本黄绢本,才是褚遂良手临真迹。因此,跋中米氏对临本大加赞赏,无论气质神韵都超乎寻常,用“信百代之秀规,一时之清鉴也”来总结品评(图4)。

王文惠家应该有两本临摹本,米芾得到的是其中一本,另一本他也曾计划获得,却失之交臂,米氏在《书史》中有这样一段叙述:

文惠孙居高邮,并收得褚遂良黄绢上临《兰亭》一本,乏赀之官,许余以五十千质之。余时迁葬丹徒,约王君友婿宗室时监罗务令辊亦欲往,别约至彼交帖。王君后余五日至,余方襄大事,未暇见之,事竟,见云适沈存中借去。吾拊髀惊曰:“此书不复归矣。”余遂过沈问焉,沈曰:“且勿惊破,得之当易。公王维《雪图》,其父尝许见与也。”余因不复言。后数日,王君携褚书见过,大叹曰:“沈使其婿以二十星资其行,请以二十千留褚书。”余因不复取。后十年王君卒,其子居高邮,欲成姻事,因贺铸持至仪真,求以二十千售之。后苏颂丞相家,与沈之子博毅同会,问所在,曰分与其弟矣。翌日,苏舜元子云,屡见之。17同注1,“书史”,第232—233页。雷德侯在《米芾与中国书法的古典传统》第156—162页中提到王隋本应该有二本,米芾所得只是其一。

在《宝章待访录》中,米芾还有提到《宋羊欣宋翼二帖并褚临摹兰亭》,谓此二帖据苏轼云在王随之孙景昌处,有模石在湖州墨妙亭,多见石本,原帖在沈括家,与上述内容互为补充、互为印证。

二 刊刻

宋时文人士大夫刊刻法帖,似成一种社会风气。他们所刊刻的法帖,大多为自家收藏之精品。也有亲朋好友所藏精品,借来翻刻。尤其翻刻《兰亭序》,更为盛行,米芾曾经刻过多本。

(一)三米兰亭

据文献记载,米芾曾据唐板本翻刻了一个本子,世称三米《兰亭》(米芾与二子合作)。三米《兰亭》是米氏父子据泗州南山杜氏唐刻版本翻刻,“盱眙南山杜宝臣,字器之。父为令,祖皆为郎。家世传此唐刻本《兰亭》。余与二子五日模,视善工十日刻,世谓《三米兰亭》,出于此也。杜欲百本,而以此见归,乃好事欲广其真耳。壬午五月,西山宝晋斋手装。是时既得上皇黄山洞天一品石,甘露降林木竹石岁也。元章。”18同注3,第48页。米氏《书史》:“泗州南山杜氏,父为尚书郎,家世杜陵人,收唐刻板本《兰亭》,与吾家所收不差,有锋势,笔活,余得之,以其本刻板回视定本,及近世妄刻之本,异也。此书不亡于后世者,赖此本。遇好事者见求,即与一本,不可再得,世谓之‘三米兰亭’。”19同注1,第238页。可见其所翻刻者为杜氏本,而其还藏有一本刻本与杜氏本接近。他对翻刻的“三米兰亭”十分推崇:“吾行年六十,阅书一世,未之见也。父子三人逐字抚于第一轩,命工十日刻成,世谓‘三米《兰亭》’。”20同注5,卷五,第五左页、第七右页。(图5)

关于米芾的“三米《兰亭》”,在宋时就受人关注,蔡山父题《陶安世古本》云:

《兰亭》葬昭陵,真迹不复出。模勒岂无误,拓本徒仿佛。能解此意,然后可与语《兰亭》也。流俗不察,独取定武本为真,妄矣。予顷见唐刻本有二:一是正观间石刻,一是泗南山杜氏所藏板本,崇宁初米老尝模刻于宝晋,号为“三米兰亭”,锋势笔法绝不类他本。区区宝爱定武本者,是不知有唐刻本也。大抵墨迹与碑刻,差谬岂止有千百里之远。粗能存其典刑而已,何必高赀厚遗,争相搜访。苟或得之,自谓获真本,是尤可笑也。玩古主人蔡山父题。21同注5,卷六,第十二左页。

三米本在当时就有翻刻本传世,《兰亭考》传刻篇中的“八桂”本就是翻刻本,后有米氏印记。清孙承泽(1592—1676)得到游相《兰亭》之御府领字从山本,曾刻石置砚山斋,他在刻本后跋云:

《禊帖》领字从山本,米老曾刻之,世称三米《兰亭》。及见元本,则知米刻己意多而古法少,未合也。因与刘居士雨若经营三月,始登之石。婆娑二老,精力尽于此矣。22[清]孙承泽撰,《庚子销夏录》,见《中国书画全书》第七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4年,第775页。

据孙氏所说,则三米《兰亭》当为领字从山本。游相本今尚存世,借此尚可见三米本的面目。世传赐潘妃本,与“三米《兰亭》”或“杜氏本”比较接近。

元黄溍《金华黄先生文集》卷二十一曾有《跋米元章书〈兰亭序〉》:“临《禊帖》者得其貌,似优孟之效孙叔敖也;得其意,似鲁男子之学柳下惠也;世传《三米兰亭》乃是。以右军书模勒上石,此则元章临右军书,貌不必同,意无少异,可宝也。”23同注3,第385页。黄氏直接认为“三米兰亭”乃米氏临本,可作参考。

图5 宋拓御府藏领字从山本《兰亭序》(局部)

(二)《兰亭序》砚铭

清鲍昌熙《金石屑》第四册有载米芾砚铭跋语:“元丰五年(1082)春日,偶得是□命工琢成斯砚,并书其记于后。襄阳米芾。”24同注3,第103页。鲍昌熙亦有跋此小字《兰亭》:“右《兰亭》系米老手书于石,即命工琢砚时所刻也。记中第三行峻领之‘领’,从‘嶺’,十九行,固知之‘知’,误‘之’字,皆一时兴到笔随,非若临池家徒求貌似耳。故虽细极蝇头,自具寻丈之执,襄易能事其在斯欤?今此本复出,恐天下西园诸刻将亦退让矣。”25同注3,第552页。

可见此砚铭当为米氏手书上石,即兴所为,又为小字,领字从山。据文献记载,一般认为小字《兰亭》当始于贾似道,米氏早于贾氏一百五十年左右,这一文献记载又为我们提供了新的资料。再者,“三米兰亭”也为“领”字从山本,砚铭既为米氏手书,则可见上文元人黄溍所言“三米兰亭”乃米氏临本刻本当为可信。

三 法习

宋人鉴藏的目的十分多样,许多人的鉴藏是紧密与文史研究、书法学习联系在一起的。李清照与其夫赵明诚,便是典型的例子。他们倾注一生的心血、精力、财物购藏金石,就是为了编著一部与欧阳修《集古录》类似的《金石录》。

米芾笃好古人书画,精于鉴赏,最终目的是为了学习古人的本事。米友仁跋米芾所临《右军四帖》时这样描写其父:“所藏晋唐真迹无日不展于几上,手不释笔临学之,夜必收于小箧置枕边乃眠。”26[宋]岳珂撰,《宝真斋法书赞》,见《中国书画全书》第二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第303页。

米芾《书史》云:“晋右将军会稽内史王羲之行书帖真迹,天下法书第二,右军行书第一也……是竹丝竿笔所书,锋势幽勃,挥霍浓淡如云烟,变怪多态。”27同注1,第231页。米芾此段评论,不仅成为在他之后千百年来人们所谓“天下第一行书”这一称谓的由来,也开启了宋人从用笔、用纸、用墨、章法等全方位研究《兰亭序》技法的先例。

米芾曾任书学博士,他在《海岳名言》中评论自己的书法:“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字为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28同注1,第219页。“集古字,总而成之”因此,可以说米芾是专业书家,他对《兰亭序》的技法学习也是相当的专业。

至于临、摹本与刻本的比较,宋人普遍的观点是临摹本优于刻本。宋人陈齐之评唐人模本:“平生三见唐人模本《兰亭序》,……其传抚不失真处,决非定武石刻所能及。”29[宋]俞松撰,《兰亭续考》,中华书局影印北京图书馆藏南宋刻本,1992年,第八左、九右页。他能见到三种模本,并且断言绝非定武石刻所能比拟。楼钥跋《李氏所藏墨迹》“石本自应在墨迹之下”。

米芾曾说:“石刻不可学,但自书使人刻之,已非己书也,故必须真迹观之,乃得趣。”30[宋]米芾撰,《海岳名言》,见《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第361页。他十分推崇学习墨迹书法。薛绍彭鉴定拓本时也曾与摹本相比较而论:“旧见《兰亭》书锋芒者,与所传石本不类,世多疑之,尝以唐人集右军书校之,则出锋宜为近真。盖石本不类其初也。”31同注5,卷五,第二十右页。石刻在传播墨迹时,受其材质、摹刻技术、摹拓材料与技术等的影响,会有很大的出入。陈齐之、米芾、薛绍彭三家虽然论述的角度各不相同,但他们都强调“临摹本优于石刻本”这一观点。

图6 《兰亭序》米芾临本刻本

可见米芾十分推崇唐临摹本而不喜欢定武本,他认为唐临摹本具有“锋势笔活”的特点,并认为“石刻不可学”。32同注30。薛绍彭与米芾观点一致,认为“出锋宜为近真”“锋势笔活”“石本磨灭不类其初”。持同样观点的人,在当时也不在少数,范成大也是其中之一,陈槱《负暄野录》云:“石湖(范)云‘学书须是收昔人真迹佳妙者,可以详视其先后笔势轻重往复之法,若只看碑本,则惟得字画,全不见其笔法神气,终难精进。”33潘运告译注,《宋代书论》,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可见,米芾临摹《兰亭序》,当以首选临摹墨迹本为上(图6)。

米氏虽然重视唐临摹,他也接触并跋过不少刻本。上文中已提到“定武五字不损兰亭卷”,还有如尤袤跋顺伯第二本也提到“一蒋丞相家米元章诸人跋本”,还有《题定武兰亭古本》诗传世。

临摹本优于刻本似乎是无须辩论的事实,但甚至在宋代就有人提出,定武拓本优于临、摹本,至少某些方面优于临、摹本的观点,如黄山谷即持此论。提出这样观点的原因,一方面,刻本如定武本,原本临摹水平极高,再加上宋时制作刻本工艺的高超,失真很少,并且将墨迹书法刊刻成石,再以精良的拓法制成拓本后,具有了一种墨迹书法所没有的肃穆之气,使得拓本较之临摹水平一般的作品而言,确实有更胜一筹之感。另一方面,在宋时好的临摹本已经为数极少,一般人难以见到,而刻本一旦制成,可以化身千万,使许多人能够目睹其风采。

马宗霍《书林藻鉴》卷九有录祝允明之评价:“老米临《兰亭》全不缚律,虽结体大小亦不合契,盖彼以胸中气韵稍步骤乃祖而法之耳。上下精神,相为流通。”34马宗霍辑,《书林藻鉴》第九卷,《书林藻鉴·书林纪事》,文物出版社,1984年,第137页。米芾曾收藏黄绢本禇临兰亭,因为他向来以临摹见称于世,所以有许多学者认为存世黄绢本禇临本很可能是米芾的一个临本(图7)。

图7 《兰亭序》陆继善摹本(局部)

董其昌评论米书云:“米海岳行书传于世间,与晋人几争道驰矣……曾得鉴李伯时《西园雅集图》,有米南宫蝇头题跋,最似《兰亭》笔法。”35[明]董其昌撰,〈临海岳千文跋后〉,见《画禅室随笔》,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83页。清姚士斌、姚学经《白云居米帖》卷九评其所临《禊帖》:“米元章所作,貌不必同,意无稍异,此其妙也。”36同注3,第621页。米芾不仅是宋代书风的代表人物,也是宋四家中法习、收藏《兰亭序》的代表。

当然,除了认真学习外,米芾仿造临摹者也不少,这一点前人屡有指出。徐珵(1407—1451)跋《兰亭序》:

右军《禊帖》真迹,世不可得矣,可见者唐模耳。而唐模之真者,亦复不可得。予前所见三、四本,大率有米家笔。37同注13,第118页。

吴升《大观录》有关《禇遂良纸本兰亭卷》云:

南宫藏书印七方,字结体瘦,笔锋颇尖,不似唐人风度,直南宫狡狯为之耳。盖南宫积晋唐书法必自临拓,时以真迹溷出,眩惑人目。38[清]吴升撰,《大观录》,见《中国书画全书》第八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4年,第148页。

但无论米氏当时是否真的为作伪而作伪,米氏为收藏、临摹传拓高手,时至今日,即使是米氏临仿之作,其艺术价值也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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