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新娘

九月华裳

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国家叫奥多费王国，这个王国有一个聪明英俊的王子，叫安德烈。

一天，老国王把安德烈叫到自己面前，对心爱的儿子说：“孩子，你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你明天就从家里出发，去向邻国的公主求婚吧。”安德烈听到父亲的话，吃了一惊，立刻表示不同意：“父王，我今年才只有十八岁，并不想现在就结婚——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娶什么公主，只想娶自己喜欢的姑娘。”

“这可不行，我的孩子！”老国王听到这话，顿时吓了一跳，“快些打消你那古怪的念头吧！按照自古以来的规定，王子结婚的对象，永远只能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他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耐心劝说，“好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赶紧去收拾东西吧，明天早晨，你就要出发了。”

于是，安德烈王子只能满脸不情愿地离开。

走到宫殿门口的时候，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这规定真是太糟糕了，我可不想娶什么连一次面都没有见过的公主。”

第二天清晨，安德烈王子就骑着白色骏马，带着长得看不到头的迎亲车队，前往邻国求婚。

邻国富丽堂皇的王宫里，接见他的沃莉丝公主用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靠在宝座上。她头戴镶着硕大红宝石的王冠，娇艳的面庞写满了骄傲，明媚得就像一枝在阳光下怒放的石榴花。

此时，她正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安德烈王子送来的礼物：翡翠雕像、红玛瑙手镯、黄金项链、紫水晶耳环……她扬起脸，傲慢地哼了一声，说：“王子殿下，我想我不能嫁给你。”

“这是为什么呢？”刚刚还在为公主的美貌所倾倒的安德烈王子，有些不解地发问。

“这还用说吗？”沃莉丝公主用戴满各色宝石戒指的手，指着箱子里那些珍贵的礼物，毫不客气地点评，“你送来的这些礼物都太普通了，我通通都不喜欢。如果想让我嫁给你，你就必须送这世界上最珍奇的鸟儿来给我当礼物。”

“那请问，公主你说的世界上最珍奇的鸟儿是什么鸟呢？”安德烈王子觉得非常好奇，甚至忽视了她的盛气凌人。

沃莉丝公主骄矜地抚摸着头上的金发，她手上的宝石戒指互相碰撞着，发出叮当的声响：“我说的鸟儿是天灵鸟。传说当它开始唱歌的时候，歌声比天国的仙乐还要动听。比起御花园里那些整天只会唱同一首曲子的夜莺，天灵鸟才更适合当我的宠物，所以我一定要得到它。”

为了让公主满意，安德烈王子只能低头吻了吻她的手，向她承诺道：“好的，公主，我明天就出发。到时候，我一定会带来天灵鸟，给你当结婚礼物。”

“明天出发？”沃莉丝公主紧紧盯着他，不容置疑地反问，“难道你不应该现在就立刻出发吗？这样才更能表现出你的诚意。”

安德烈王子的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那好，公主，我现在就出发。”接着，他向沃莉丝公主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宫殿。

离开后的安德烈王子跋山涉水，去了很多地方寻找天灵鸟——从沙漠到森林，从陆地到海洋，整整一年过去，他吃尽了苦头。

这天晚上，安德烈王子在睡梦中模糊地听到有人对他说：“去绿草地，去找女巫，去绿草地……”这个低沉的声音，整整一夜都在他的耳边回响。

第二天清晨，安德烈王子刚一醒来，就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掏出一枚金币递给旅馆老板，向他询问：“老板，请问你知道绿草地在什么地方吗？”

旅馆老板盯着眼前的金币，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迟疑了一会儿才说：“绿草地就在离我们这里几百里以外的地方，那里住着一个叫阿塔娜的可怕女巫。”

说到这里，他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子：“听人说，那个女巫的巫术神通广大，能在一瞬间就把人变成焦炭，你可得当心点！”

看来绿草地真的住着一位女巫。于是，安德烈王子决心按照梦中人说的，去绿草地寻求女巫的帮助。

他独自一人骑马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在小路的尽头看到了一座木屋。它小小的，周围爬满了浓绿的藤蔓，在阳光照耀下，就像嵌在沙漠里的一汪泉眼，让人看着，心里就涌出一阵清凉。

在低矮的篱笆跟前，一个戴着棕色面纱的女孩正在给藤蔓浇水，安德烈王子礼貌地向她脱帽行礼：“你好，我是来拜访女巫的王子安德烈，请问她在家吗？”

“我就是女巫。”戴面纱的女孩声音里带着温暖的笑意，她说着，随手揭下蒙在脸上的面纱，刹那间，安德烈王子眼前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孩的脸。她的长发像泼墨一般披散在身后，雪白的面孔上，一双蓝色的眼睛仿佛深海里最明亮的水晶，清澈得让人心颤。

“呃，是这样的……我想要找一只会唱歌的天灵鸟……所以来寻求、寻求你的帮助。”安德烈王子结结巴巴地说。

按照他从奥多费王国的图书馆里那些厚厚的大书上得到的知识，女巫应该是一个凶狠丑陋的老妇人，怎么会是一个这么温柔美丽的少女？！

女巫看到安德烈王子结结巴巴的窘迫样子，觉得有趣极了，不禁掩着嘴强忍住笑。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终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整个木屋瞬时都响起她百灵鸟般欢快的笑声。

等她笑够了，又瞅了安德烈王子一眼，嘴里低声念了一阵咒语，一眨眼的工夫，十几只青色的鸟儿就抖动着翅膀飞到了篱笆上。女巫用手掌把一只天灵鸟托到王子面前：“你说自己是来寻求帮助的，作为一名女巫，这一只天靈鸟我可以送给你，不过——”她拉长声音，一脸神秘地冲安德烈王子眨眨眼，“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安德烈王子看着面前眼睛含笑的女巫，忐忑不安地想：“她会让我答应什么条件呢？”他猜女巫一定会趁机提出非常过分的条件：让他交出自己的地位、财富，或者让自己成为她的奴隶，永远让她驱使……

“可以帮我把这些藤蔓修剪一下吗？”女巫用手指着篱笆说。

“啊？”安德烈王子惊讶得瞪大眼睛。

看到安德烈王子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女巫两颊浮现出浅浅的红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我是担心使用魔法不利于它们自然生长，所以每天都要一个人动手修剪这些藤蔓，还要给它们浇水——这工作真是太累了！”

这，怎么一切都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安德烈王子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爱笑又有些害羞的女巫，真的很可爱。

于是他赶紧点头：“我当然愿意。”

给藤蔓浇完水的安德烈王子累得浑身酸疼，额头都渗出晶莹的汗珠，可是看着在阳光下，凝着水珠随风摇曳的翠绿藤蔓，他居然生平第一次觉得心里非常满足。等他坐在藤椅上，一边吃着女巫亲手烘焙的榛子酱蛋糕，一边喝着红茶，他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快乐。

用完茶点的安德烈王子，带着天灵鸟，依依不舍地和女巫道别，在离开的路上，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这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巫。”

当初安德烈王子启程时，还是和煦的春天，现在等他过了一年多再返回，天气已经渐渐变得炎热起来。

等他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带着天灵鸟，汗流浃背地赶到王宫时，沃莉丝公主正慵懒地靠在自己的宝座上，周围的侍女用花纹繁复的象牙扇子为她扇风。她瞥了一眼王子带来的天灵鸟，脸上立刻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找的这只鸟儿太难看了，它的羽毛还不如我花园里的灰雀鲜亮！”不等安德烈王子开口，她就毫不客气地批评道。

听到她的话，安德烈王子非常生气，但他竭力压下心中的不快，语气平静地辩解：“尊贵的公主，你要知道，这是一只真正的天灵鸟，它的歌声就像玫瑰花上的朝露一样……”

“够了，我不想听！”沃莉丝公主昂起头，蛮横地打断他的话，“它的样子那么丑，就算歌声再美妙，又有什么用？我已经不想要它了。我现在想要一颗世界上最大的珍珠，碰巧今天我的新王冠刚做好，我需要用它来当我王冠上最耀眼的装饰。”

这次听到公主的要求，安德烈王子脸上浮现出迟疑的表情。

老天作证，为了寻找天灵鸟，他已经整整奔波了一年，现在真是又累又饿，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因此这一次，他很想立刻拒绝沃莉丝公主无理的要求，但是一想到离家时父亲的叮嘱：王子结婚的对象，永远只能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能耐着性子再次答应公主的要求。

可怜的安德烈王子，就这样又一次开始了艰辛的寻宝旅程。不过这一次，他明显要幸运很多。

在他跟着水手们乘着大船，在海里航行了一个多月后，有一天，水手们在捕鱼的渔网里，发现了一只体形巨大的深灰色牡蛎。被捕捉的牡蛎，在渔网中张开贝壳时，众人惊喜地发现，它的体内藏着一颗无比硕大圆润的珍珠。

安德烈王子很高兴，这次要比上一次顺利很多，看来自己终于能完成公主的任务了。

他满脸兴奋地捧着装着大珍珠的礼盒，迫不及待地再次赶回王宫。

但此时宝座上的沃莉丝公主，可能早就忘记了这件事，她丝毫没有留意到安德烈王子脸上的疲惫，一边用雪白的丝巾擦着额头，一边一脸厌烦地说：“你先把珍珠放那儿吧……哎呀，这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我现在想吃世界上最美味的冰激凌，你去给我找一罐来！”

安德烈王子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沃莉丝公主等了片刻，没有听到预料中安德烈王子答复的声音，她傲慢地说：“难道我的要求，你居然不肯答应吗？如果你想让我高兴，那你就必须满足我所有的要求。如果你不能找来世界上最美味的冰激凌，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被海上的狂风和海浪折磨了一个多月的安德烈王子，默默地看了她很久，最后声音沉闷地说：“好的，公主，我会为你去找世上最美味的冰激凌。”

于是就像前两次一样，安德烈王子再一次踏上了旅途。

三个月的时间，就像摆放在蛋糕店橱窗里的巧克力糖人一样，滴滴答答地融化了。

安德烈王子在这段时间，带着自己的随从们去了世界各地，想寻找世界上最美味的冰激凌。但是他很快发现，要找到最美味的冰激凌真是太困难了，因为大家都认为自己爱吃的冰激凌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

一个胖胖的商人摇晃着沉重的身躯，一路小跑到安德烈王子面前，急切地朝他嚷嚷：“尊敬的王子殿下，你一定要嘗尝我们店里特制的冰激凌，它选用全世界最昂贵的原料——有来自沙漠的骆驼奶，有来自天山的蜂蜜，还有我们精心种植的香草和草莓。”说着，他抬高手中的金碗，一脸谄媚。

“才不是呢！”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气鼓鼓地打断商人的话，“你的冰激凌一点都不好吃！”接着，她瞪圆了眼睛，小脸上写满认真的表情，“我妈妈做的樱桃冰激凌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樱桃的味道特别甜，充满爱的感觉！”

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头顶锃锃亮的药师朝他们摇头：“恐怕你们都说错了，最美味的冰激凌，不能只有甜味而缺乏营养。我们医馆最近研制出了一种营养冰激凌，配方讲求科学、健康，含有蔬菜和水果的丰富营养，它才称得上是世界上最美味的冰激凌。”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捧着一盒浅绿色的冰激凌，慢慢蹭到安德烈王子面前。他用沙哑的声音表示质疑：“最昂贵的食物，未必就是最美味的。这盒薄荷冰激凌在清凉中带着一丝苦味，就像人生的味道。我想，它就是王子你要找的，世界上最美味的冰激凌。”

“最昂贵的食物，未必就是最美味的。”安德烈王子轻声重复着老人的话，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们商店的冰激凌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我的才是！”

“我妈妈做的冰激凌才是最好吃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吵起来，大家都竭力想向王子证明，自己的冰激凌才是世界上最美味的。

安德烈王子苦恼地扶着额头，他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要不然，我还是回家吧。这样就不用再找什么最美味的冰激凌了，反正我又不喜欢那个傲慢无礼的公主。”这个念头就像雨点一样，在他的脑海泛起一层层的波纹。但想到父亲的叮嘱，他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啁啾声。这声音，宛如被清泉洗涤过的琴音，让他原本烦躁的心陡然安静下来。

他抬头看向远处，原来是一只伶俐的夜莺，正在前方的榛子树上低声歌唱。

这一瞬间，安德烈王子想到了天灵鸟，接着，女巫阿塔娜可爱的身影，在他的脑海清晰浮现。他灵机一动，自己为什么不再去一次绿草地，找女巫帮忙呢？

按照曾经的记忆，安德烈王子又一次独自一人来到绿草地。

不过在来的路上，他的心情可没有上一次那么急切，反而有些猶豫，他非常担心女巫这次恰好出了远门。

不过，还好，女巫并没有外出。当他在夜晚时分赶到木屋前时，他望见女巫正浸在月光中，吹着短笛。

随着安德烈王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巫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她一边吹奏短笛，一边回过头，用眼睛和他打招呼。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告诉安德烈王子，她已经知晓了他此次的来意。

安德烈王子清楚地看到：随着女巫唇边的短笛发出奇妙而舒缓的乐音，硕大的圆月上扬起无数银白色的闪闪发光的粉尘……这些被施了魔法的细碎月光，就像白色的萤火虫一样，星星点点地落在了女巫面前，慢慢汇聚成一个盛着乳白色光晕的银碗。

“终于做好了！”女巫手捧银碗，开心地说，“这只碗里盛着的就是你要找的，世界上最美味的冰激凌——月光冰激凌。”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在洁白的月光下，安德烈王子发现，女巫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因为我是女巫啊，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绿草地找我帮忙。”她调皮地眨眨眼，眼睛亮晶晶的，“我是不是很聪明？”

“你不仅很聪明，还很善良。”安德烈王子看着她，微笑着说。

女巫脸上漾起笑容，宛如在夜色中悠悠绽放的昙花：“这次你可以顺利完成沃莉丝公主交给你的任务了。月光冰激凌是用月光制成的，她尝了以后，一定会觉得满意。”

“她真的会满意吗？”安德烈王子在心里问。不过，他现在觉得沃莉丝公主是否满意，对自己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安德烈王子带着月光冰激凌赶到王宫。如同女巫说的那样，沃莉丝公主用银勺舀起一勺冰激凌放在嘴里，她的脸上立即现出惊喜的表情：“这冰激凌真是太好吃了，就像天上的月亮在我的舌尖融化了一样！安德烈王子，我现在郑重宣布——我愿意嫁给你，做你的新娘。”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安德烈王子看着她，冷冷地说，“不过这一切，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因为我今天就会离开这里。”

沃莉丝公主大惊失色，她急切地喊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和我这么尊贵又美貌的人结婚？”

安德烈王子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说：“是的，沃莉丝公主！在我拿到月光冰激凌的那一瞬间，我才发现，其实我想娶的新娘根本就不是你，而是那个叫阿塔娜的女巫。”

“按照自古以来的规定，王子的新娘必须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你怎么能和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巫结婚？！”沃莉丝公主气急败坏地冲他大喊。

安德烈王子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意：“公主殿下，或许你应该明白，一个人的尊贵与否并不在她的身份地位，而在于她的心灵和品格。在我看来，比起你，绿草地的女巫才更像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安德烈王子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目瞪口呆的沃莉丝公主。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位王子离开后，究竟去了哪里。不过听人说，在几年后，离家许久的安德烈王子，重新回到了奥多费王国。继承王位后的安德烈国王，不仅与心爱的女巫举办了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婚礼，同时，他还永远地废除了“王室成员的结婚对象必须身份尊贵”这个千百年来的古老规定。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