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榆社方言中情态副词“害怕”的语法功能与情态特征

2024-05-07 16:31梁永红
关键词:情态副词方言

梁永红

(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榆社县位于山西省晋中南部中段,太行山西麓,浊漳北源两岸,榆社方言属于晋语并州片。“害怕”在普通话中只作动词使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解释为“动遇到困难、危险等而心中不安或发慌”,[1](P510)但在榆社方言中除动词外,还有情态副词的用法。然而,目前关于这一用法较为系统的研究还非常少,所以本文拟对“害怕”的情态意义、特征以及发展演变等进行较为系统的讨论。榆社话是笔者的母语,文中的方言语料均是笔者调查和内省所得,并经同乡确认。

一、“害怕”的情态语义

关于情态,Lyons(1977)[2]、徐晶凝(2003)[3]、彭利贞(2007)[4](P4)以及张云秋、林秀琴(2017)[5]等都进行过讨论,综合起来看,情态主要指说话人对句子所表示命题的真值或所描写的情景、性状等的主观态度或看法,也就是命题以外的、表达说话人态度或观点的成分。当然,具有上述功能的副词就是情态副词。榆社方言中的“害怕”[xɛ45pʰɒ45]便具有这种功能,例如:

(1)路长的了,害怕要走两天了路很长,可能要走两天。

(2)他每天头晕,害怕得去医院看的了可能需要去医院看病。

这两例中的“害怕”,并不是“心中不安或发慌”的意思,而是表示句中的结论是说话人的看法或观点,即例(1)中的“要走两天”和例(2)中的“得去医院看的了”是说话人根据经验进行的推测或判断,代表的是说话人的观点。这两例中的“害怕”如果删去的话,与之前相比不仅句子依然合法,而且意义也基本相同,正如徐晶凝(2007)所说的,情态成分不参与句子的命题表达,所以其出现与否不影响句子的合法性和基本意义。[3]

Lyons(1977)将情态分为知识情态(epistemic modali⁃ty)和义务情态(deontic modality)两种类型。[2]Palmer(1986)以Lyons 的观点为基础,进一步指出这两种情态的差异,即前者涉及“说话人对命题的信仰、知识、真实性的态度和观点”;而后者则指“说话人或他人的行动”,也即说话人要求听话人发出某种动作行为或者说话人自己做出某种承诺。[2]具体一点说,前者更多是对命题的判断和推论,而后者主要是义务、承诺、意愿等。很显然,榆社方言中的“害怕”属于前者,即知识情态,它主要表示说话人对命题进行的推测或推断。Palmer(2001:22)认为推测和推断都是判断的表现,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不确定的、可能的,比如“may”,后者是确定的,比如“must”。[4](P41-42)通过考察我们发现,榆社方言中“害怕”的情态语义在这两方面都有很好的表现:既可以表示说话人对事物或事件的推测或估计,也可以表达否定的态度。

(一)表示推测或估计 情态副词“害怕”经常表示说话人对某些事情或情况的推测或估计,表明推测或估计的结论是说话人自己根据经验或知识判断得出的,体现的主要是一种可能性。例如:

(3)两兀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害怕也超不过两兀个月。

(4)家屋子太窄狭小,害怕只能放三五兀个人。

(5)租一兀个门面房,几千害怕不够,害怕得上万块。

以上3 例中“害怕”的使用表示“不超过两兀月”“只能放三五兀人”“租门面房几千不够得上万块”均是说话人自己的推测或估计,根据说话人的经验这些结论或情况的出现是可能的。当然,有时推测或估计的结论是说话人不希望发生的,是不好或消极的,这时也往往会体现出一定的担心或担忧。例如:

(6)时间太长了,等有了结果害怕黄花菜都凉了。

(7)他出的去外地好几年了,甚消息也没啦,害怕是死的外头离家很远的地方了。

(8)再不管这些问题,害怕社会就不安定了。

前文谈到,“害怕”原本有“心中不安或发慌”的语义,当推测或估计的结果不好或者是说话人不希望发生的时,这种语义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显现出来。上例(6)(7)(8)中“黄花菜都凉了”“死的外头”“社会不安定”这些结论既是说话人的推测,同时也体现出一种担忧。此外,“难”“少”“糟”等带有消极意义的形容词都经常出现在这类句子中。例如:

(9)没呐没有共产党,咱们的生活害怕难的了。

(10)才来这几兀个人开会,害怕太少了。

(11)事情没呐没有你想得兀地那么好,闹不好弄不好害怕很糟。

总的来看,“害怕”用来推测具有消极意义的结论或结果的情况要多一些,积极意义的基本上没有。

(二)表达否定的态度 有时“害怕”侧重的并不主要是具有可能性的推测或估计,而是一种比较确定的推断,主要表达说话人否定的态度,即对某事、某物或某种行为的否定,命题中往往有“不”“没”等否定副词。例如:

(12)A.人死后能上天哇?

B.呀!害怕不能哇。

(13)直接和他说这件事害怕不太好哇。

(14)草鸡母鸡为甚来为什么能像妈妈爱护孩子一样爱护小鸡?害怕没人知道哇。

上述3 例中“害怕”表达的重点并不是推测或估计,而是表达说话人否定的态度,其中的“不能”“不太好”“没人知道”正是说话人比较肯定的推断。这种类型其结论往往是公认的或者基本上是一种共识,其中的“害怕”主要起缓和语气的作用,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后文详细阐述,这里不再赘述。

总之,榆社方言中的情态副词“害怕”其主要作用就是表达说话人自己的判断,具体来说,有时侧重个人的推测或估计,有时则是一种比较确定的推断。另外,榆社方言情态副词“害怕”大体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恐怕”,但是二者并不完全相同。相对来说,后者的语义更丰富,范围更广泛。胡静书(2011)认为,“恐怕”主要表示说话人对命题真值的推测,推测的内容可以是消极的,也可以是积极的。[6](P122-126)我们也在北京语言大学BCC 语料库中考察了“恐怕”的用法,确实有表示积极意义的句子,而且不只可以表达否定的观点,肯定的也可以。例如:

(15)在芸芸众多的视听器材当中,最被普遍使用以及效果最好的恐怕是投影机。(《哈佛管理培训系列全集》)

(16)和平共处的原则用之于解决一个国家内部的某些问题,恐怕也是一个好办法。(《邓小平文选3》)

(17)真理标准问题,结合实际来讨论,恐怕效果好一点,免得搞形式主义。(《邓小平文选2》)

像上述3 例“恐怕”这样表示积极且肯定观点的用法,榆社方言的情态副词“害怕”并没有。当碰到这种情况时,榆社方言往往用“可能”来表达,既不用“恐怕”,也不用“害怕”。综上所述,榆社方言情态副词“害怕”既可以表达说话人对事物、事件或情状等的非积极意义的推测或估计,同时也可以表达说话人对某事、某物或某种行为否定的态度。无论是推测还是否定的态度,“害怕”的出现表明这些结论都是说话人的观点,所以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另外,情态副词“害怕”还表现出一定的交互主观性,即具有委婉的功能,同时也具有非现实性的情态特征,这便是下面要讨论的内容。

二、“害怕”的功能与情态特征

(一)委婉功能 前文谈到,情态副词“害怕”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即体现了说话人对命题的主观态度。当然,这只是就说话人一方而言的。如果从听话人一方来说,“害怕”还表现出说话人对听话人的关注或态度,即具有一定的交互主观性。交互主观性(in⁃tersubjectivity)是指,说话人用明确的语言形式表达对听话人的关注,即关注听话人对命题内容的态度和其“面子”或“形象需要”,[7](P3-13)也即要考虑听话人的接受度。在表达观点时,如果说话人表述的太绝对或强硬的话,听话人往往会觉得不舒服,也就不容易接受,而如果语气委婉、和缓,结果可能就会有所不同。委婉的语气既是出于对听话人的礼貌,同时也能使其更易于接受其中的观点或看法。榆社方言中的情态副词“害怕”便具有这种功能。前文谈到,在情态语义方面,“害怕”主要表达的是说话人对命题的推测或否定的态度,前者侧重于事物或事件的可能性,当然语气就没有那么绝对,听话人接受起来自然也就容易些;而后者侧重表现说话人对命题否定的观点或看法,如果“害怕”不出现,那么语气就显得太绝对,所以“害怕”起的正是委婉或缓和语气的作用,能让听话人感觉没有那么强硬,接受起来也就容易很多。例如:

(18)a.搞清楚这些材料害怕得用三五年哇。

b.搞清楚这些材料得用三五年。

(19)a.老地主到底有多少财产害怕没人知道哇。

b.老地主到底有多少财产没人知道。

(20)a.考上300分害怕连好中专都上不了哇。

b.考上300分连好中专都上不了。

例(18)是说话人对于时间的推测,其中(18a)使用了“害怕”,表明这一推测没有那么绝对,而(18b)就没有这种功能。同样,例(19)(20)表达的都是说话人否定的态度,虽然(19a)(20a)只比例(19b)(20b)多一个“害怕”,但是后者的语气就稍显生硬,而前者就和缓、委婉很多。因此,虽然“害怕”只是一个情态成分,但是它出现与否给听话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另外,我们注意到这类句子往往有语气词“哇”搭配使用,如上例(18a)(19a)(20a),这里的“哇”与普通话中的“吧”用法类似,也有商量、商榷等缓和语气的作用。

总之,“害怕”不但表达了说话人对命题的观点或看法,而且还在此基础上关注到了人际关系,即听话人的接受度,既具有主观性,也具有交互主观性,所以委婉地、非绝对地表达说话人的观点或看法才是榆社方言情态副词“害怕”的主要功能。除了具有委婉的功能外,榆社方言中的“害怕”还有非现实性的特征。

(二)非现实性特征 张云秋、林秀琴(2017)认为,情态是句子的背景成分,往往有一定的非现实性,而这也是情态最重要的特征。[5]当然,也是情态副词“害怕”的主要特征。现实和非现实是一组非常重要的概念,彭利贞(2007)认为,前者指已经或正在发生的情景,而后者是现实以外的其他情景,可以是假设的、希望的、怀疑的、推论的、可能的等等各种非事实情景。[4](P69)榆社方言的情态副词“害怕”往往处于这种非事实的情景中。通过考察我们发现,它出现的情景主要有以下几种。

1.假设情景

“害怕”经常用在假设这样的情景中,而且可以是对未来的假设,也可以是对过去的假设,前者也叫可能条件句,后者也叫反事实条件句。其中,用到的表示假设的关联词语主要有“要是”“万一”“要不是”等。例如:

(21)要是一个小孩孩小孩子从小受的就是金钱第一的教育,害怕成不了材哇。

(22)这东西好,赶紧去买的哇,万一迟了害怕就被人们别人抢买了。

(23)要是人家不救我,我害怕早就没命了。

(24)要是我和人家犟顶嘴,咱们害怕连睡的地方也没啦。

以上4 例中前2 例是对未来的假设,“害怕”引出的正是满足这些假设条件后出现的结果,后2例是对过去的假设,“人家不救我”“和人家犟”这些假设的条件是反事实的,也即这种条件是一定不会实现的。总之,“害怕”引出的无论是未来假设的结果,还是现在假设的结果,都是非现实的,具有非现实性。

2.推论情景

“害怕”有时出现在推论性的情景中,其中推论性的因果句最多。榆社方言因果句中的前后两个分句大都意合而成,很少用到关联词语。例如:

(25)这人太顽固,我害怕也说不通。

(26)十年没啦回来了,让大家一下都接受你害怕不大可能。

(27)咱们县在好几个比赛中都没啦得奖,回的回到家乡害怕不好交代。

以上3例中前一分句都表示原因,后一分句都是由此推出的结论,“害怕”后面的部分正是这些结论,这些推论类的情景也都是非现实的。

3.评价情境

“害怕”有时出现在对某一事件或行为进行评价的句子中,此时它引出的正是评价的结果。例如:

(28)虐待老人害怕不好。

(29)干活少的和干活多的拿的钱一样害怕不得劲儿不舒服。

(30)想通过摆摊摊摆地摊来赚大钱害怕很难。

以上3 例“害怕”后面的“不好”“不得劲儿”“很难”都是说话人对某一行为或事件的评价,而这些行为或事件都不是真实发生的,都具有非现实性。总之,“害怕”主要出现在假设、推论和评价等这种现实以外的情景句中,具有非现实性的特征。

三、“害怕”在近代文献中的使用及在榆社方言中的语法化

付新军(2017)、汤传扬(2020)在分析“害+V/A”结构时都谈到了“害怕”在近代文献中的分布情况。付新军(2017)认为,在元明清的15 部戏曲和小说作品中都没有出现“害怕”,[8]而汤传扬(2020)则认为“害怕”除了在《山歌》《挂枝儿》中没有出现外,其余13 部中都有出现,并说明了具体的分布情况。[9]同时,文章还认为“害+V/A”结构在金代已经出现。当然,考察结果的不同,在一定程度上跟他们所使用语料库的不同等客观因素有很大关系。虽然上述成果都涉及到了“害怕”,但是因为它们都不是专门就“害怕”而言的,不是对“害怕”的专门讨论,所以对这一词语的具体分布、使用情况尤其是语义变化也就没有做深入讨论。因此,下文我们就在考察的基础上对“害怕”的分布及其语义情况进行梳理与分析,并在此基础上讨论其在榆社方言中语法化的过程。

我们考察的主要是“害怕”在中国基本古籍库和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 语料库)古代汉语语料库中的使用情况,结果为古籍库中金代开始出现“害怕”,共有2 条,元代为7 条,明代多了起来,为205 条,清代更多,为584 条;北大古代汉语语料库中元代8 条,明代133 条,清代696 条,民国时期229条。由此可见,“害怕”最早出现于金代,即:

(31)一个走不迭和尚,被小校活拿,諕得脸儿来浑如蜡滓,几般来害怕。(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二)

(32)贼军悄似儿,来兵俏似爷;害怕的贼军悄似鳖。(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三)

以上例(31)表示“被活捉的和尚心里非常慌乱”,例(32)表示“慌乱的贼军好像鳖的样子”,其中的“害怕”都有“心中发慌”的意思。通过考察我们发现,“害怕”的意义和用法在近代汉语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有所发展的。

(一)意义的发展“害怕”最初表示的主要是“处于危险或受到威胁时心中慌乱”,后来又由此发展出了“担心某种不好事情或行为发生”的意义,以下具体阐述。

1.处于危险或受到威胁时心中慌乱或惊慌

通过考察我们发现,从金代到元代,“害怕”主要表示“感觉处于危险或受到威胁时心中慌乱”的意义,金代的即上例(31)(32),元代的如:

(33)院公,我问你咱,你敢打孩儿来?孩儿害怕也敢躲了你,因此上寻不见孩儿。(《全元曲杂剧·神奴儿大闹开封府》)

(34)看见两个差人,不住的交头接耳,私下商量说话,又见他包裹中有倭刀一口,其白如霜,猛然心动,害怕起来。(元《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以上例(33)(34)分别指挨打和生命受到威胁时心中惊慌。“害怕”主要是一种心理状态,其主体往往是人,而对象往往是一些对主体造成威胁或让主体感觉慌乱或恐慌的事物或行为,像上例(33)(34)中分别是“打”和“差人的行为及携带之物”。正是因为这些事物或行为对于主体来说是不好的、危险的,所以才使得他们心中慌乱或惊慌。当然,这些事物或行为都是主体不希望遇到或发生的,所以“害怕”也就由此发展出了“担心”的意义。

2.担心某种不好事情或行为的发生

前文谈到,正是因为主体对某种事物或行为感觉恐慌或慌乱,所以也就不希望这些事情发生,因此“害怕”除了表示感觉处于危险或受到威胁而心中慌乱外,还发展出了“担心某种不好事情或行为发生”的意义。元代已经有个别用例,只不过当时“心中慌乱”与“担心”的意思兼而有之,区分的不是那么明显,即:

(35)嫂嫂自从前日与哥哥做生日来,不知甚的意思打了我这一頓,我因此不敢見哥哥去,又害怕打哩。(《元曲选·杨氏女杀狗劝夫杂剧》)

这里的“害怕”既有因受“打”而“心中慌乱”的意思,当然也有“担心”这种行为发生的意思。但是,明代尤其是清代以后只侧重“担心”意义的用法就多了起来,例如:

(36)旧年十一月里,有汉人军马来到哈宻把牙兰赶的走了,随后有撒他儿来害怕把我们领在剌术城住坐这。(明·许进《平番始末·卷下》)

(37)有德的人,害怕这种毁谤没有根据,压抑自己,继续修德,而毁谤也日渐平息。(清·皮锡瑞《经学历史》)

以上2例中的“害怕”更多表现出的是“担心某件事的发生”,即“担心我们在剌术城住”“担心没有根据”。总之,往往因为主体曾经处于某种危险状态或受到某种威胁而心中惊慌,所以也就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发生,因此“害怕”的两个意义,即“心中慌乱”与“担心”之间是密切相联的。以上就是“害怕”在近代汉语中的情况,它并没有类似榆社方言中情态副词的用法。

(二)结构的发展 通过考察我们发现,“害怕”在近代汉语中主要分布在以下两种结构中:

1.S+(状语)害怕+(N)

“害怕”作为动词主要充当谓语,其主语往往是发生这种心理活动的主体,大都是人,像上文中的例句基本都是这样。同时,因为“害怕”是人心中的一种感受,所以“心下”“心里”“心上”或“心中”等也经常做主语,例如:

(38)那些愚民被这大话一吓,心中害怕。(明·抱瓮老人《今古奇观》第八卷)

(39)云幕唓看见又是个数珠儿,越发晓得这个变化不测,心上着实害怕。(明·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第七十四回)

“害怕”前面也经常有状语,如上例(39),再如:

(40)“料无政务相关,为何观察相公见召?莫非有甚不测事体?”心中好生害怕,捏了两把汗,到得观察相公厅前。(明·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九)

另外,“害怕”后面有时也带名词性宾语,例如:

(41)他说:“只跟着老三奶奶罢,我不往老七爷家去,他恶眉恶眼的,我害怕他!”(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五十七回)

但是这种情况很少,因为“害怕”的对象往往在前文就会出现,“害怕”之后再出现就会感觉重复、不精练。

2.S1+(状语)害怕+(S2)V

“害怕”也可以带动词宾语,而且在我们考察的语料中,这种用法比名词宾语要多,主要集中在明代以后,例如:

(42)今年四月里有人听见撒他儿和他手下人商说有牙兰害怕回去了。(明·许进《平番始末·卷下》)

(43)不说金亨着急害怕死,单表阮英被金亨将他锁在石柜,又出不来,嚷叫又怕看银库的更夫进来。(《小八义》第六十七回)

同时,“害怕”的宾语有时也由主谓短语充当,例如:

(44)我每在亦乃集地方上住着,害怕汉人把我们错认做歹人,在外边住着又怕大逹子来抢。(明·许进《平番始末·卷上》)

(45)不是我怕靠不住,郑绍畋抵死和我争,说劳山受了周卜先的运动,害怕我们那几项办法厉害,特地请劳山来用缓兵之计的。(民国·不肖生《留东外史》第六十四章)

以上就是“害怕”的主要结构类型,其中第二种情况,即动词或主谓短语充当宾语的情况以及前文所述“担心”意义的出现,便是它在榆社方言中发生语法化的基础。

(三)榆社方言中“害怕”的语法化“害怕”在近代汉语和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都只做动词使用,而在榆社方言中却进一步发展出情态副词的用法,发生了语法化。

首先,从结构上来说,“S1+(状语)害怕+(S2)V”为其重新分析提供了可能。具体一点说,是“害怕”后面“V”或“S+V”的出现使其有了充当情态成分的可能。试比较以下3例:

(46)小孩害怕,哭的告他妈妈不要离开。

(47)他害怕生人,不敢出来说话。

(48)A.国庆回家吗?

B.假期有事害怕回不的了。

以上3例中,例(46)和(47)中的“害怕”为全句的谓语或谓语中心语,是句子意义的真正依附成分,因为除了“害怕”这一个动词外,句子中再也没有其他动词可以依附,所以也就没有重新分析的可能;而例(48)就不一样了,“害怕”后面V的出现就为其重新分析提供了可能,因为除了“害怕”外,句子的实意有了依附在其后面动词的可能,也即例(48)中“回不的”就有可能成为句子的中心,而“害怕”也有了只作为情态成分的机会。

其次,从意义上来说,处于“S1+(状语)害怕+(S2)V”中的“害怕”也有了两可的理解。比如上例(48)既可以理解为“担心回不去”,也可以理解为说话人觉得自己有事走不开而做出了“回不的”这样的推测或判断。再如:

(49)带上伞,天气不好,害怕下雨了。

这里的“害怕”同样有“担心+判断”的意义。此时的“害怕”已经和只表“惊慌、担心”的“害怕”有所不同,它已经开始发生语法化。当句子的谓语中心真正后移,“担心”意义完全隐藏,“判断”意义凸显时,“害怕”的语法化就更进了一步,逐渐变成了一个情态成分。例如:

(50)路不好走,害怕得用五个小时。

(51)他的工资不高,害怕只有千千把把。

以上2 例中后一分句的谓语中心分别变为了“用”和“有”,“害怕”不再是分句的中心,在意义上凸显的也主要是说话人的判断,成为了一个情态成分。

总之,从结构上来说,“S1+(状语)害怕+(S2)V”为“害怕”进行重新分析提供了可能,经历了“S1+(状语)害怕+(S2)V”→“S1+[害怕]+(S2)V”的变化;而从意义上来说,“害怕”的发展脉络为“心中慌乱→担心→担心+判断→判断”,成为一个只是表达个人推测或观点的情态成分。当然,“害怕”虽然在榆社方言中发生了语法化,但其语法化的程度还不是非常高,受原有意义的影响,它只用来判断非积极意义的行为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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