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动画影像中的地方性叙事研究

◎李雨濛

“地方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系物桩，拴住的是这个地区的人与时间连续体之间共有的经历。随着时间的堆积，空间成了地区，它们有着过去和将来，把人们捆在它的周围。”①地方性的气候、建筑、食物、口音等风俗共同建构了地方独特的身份。文学对地方性知识的叙述与影视影像中的地方性空间，在意象和符号上有共通之处。21世纪以来，随着重庆城市的高速发展，重庆影像逐渐成为区域电影和城市电影的代表。与此同时，描写重庆、取材重庆的动画影像与其他影视媒介一样，共同承担着讲述重庆故事、传播重庆文化的历史使命。相比重庆电影的研究，学界对重庆动画的研究成果较少。大部分文献集中在产业发展领域，较少从叙事的视角观察重庆动画影像。重庆动画中的地方性叙事策略体现了动画对重庆地域文化的思考分析、解构和重建。动画产业是重庆文化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整理、研究重庆动画作品中的影像符号、镜头语言和叙事策略，对于推动重庆本土动画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本文将动画影像中的“重庆”城市空间、地理环境、文化符号等因素作为研究对象，讨论城市文化的背景下，重庆动画影像中的叙事空间和剪辑叙事手法。

一、重庆城市景观建构动画叙事空间

重庆的城市景观是重庆影像中常见的叙事空间。轻轨、长江索道、洪崖洞、十八梯、解放碑、李子坝等重庆的知名建筑景观成为影视作品空间叙事的重要场所。比如，“重庆三部曲”《好奇害死猫》《秘岸》《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均刻画了重庆的城市景观。不同于真实拍摄的电影，取材于重庆的动画作品大多不在片中直接点明重庆的“身份”，而化用一个新的名称，比如“缇可”系列动画片中的“山城”和“山城大桥”、《麻辣小冤家》中的“长江大桥”等。动画中与重庆现实类似的城市场景，既丰富了作品的画面表现，也在刻画城市建筑外形特征的过程中逐渐搭建起影像城市的叙事空间，建构动画“虚拟城市”的形象和特质。

（一）具体的建筑景观

重庆地区内有大量的山地和丘陵，其先天的地理条件与城市现代化的开发，让重庆的城市空间呈现独特的层次性和立体感。市内的建筑群高低错落，高耸的摩天大楼、繁华的商业中心和低矮的平房共居且有机交融。错落、复杂的城市外形给人以混乱感之余又显示出独特的地域审美。

改编自同名小说的网络动画《民调局异闻录》虚构的“麒麟市”取景自重庆城市，出现了江北嘴、南山大金鹰、解放碑、轻轨等重庆地标建筑。《民调局异闻录》围绕解决特殊事件的民间机构“民俗事务调查研究局”展开，融合了隐秘的民俗传说和现代都市两种差异较大的故事类型。在谈论动画取景时，导演熊可谈道：“这个题材的作品需要一个未来感很强、整个城市非常立体、有山有水的地方，最现成的范本就是重庆。……作为一个复合型的城市，重庆有山有水……位置依山而建，高楼非常高，立体感非常强，层次感也很足。”动画的叙事重点聚焦在现代都市与其背后发生的隐秘民俗故事中，这一点也体现在《民调局异闻录》的动画场景里。比如片中的秘密基地“民俗事务调查研究局”位于城市边缘。大面积空旷的农田下是隐秘的高科技基地，让场景之间形成鲜明对比。动画还有许多城市夜景的画面。夜晚“隐秘”的固有色彩与故事情节结合。角色在画面的暗处进行表演，其背后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排列整齐、密密麻麻的写字楼窗口透着亮光，与城市的霓虹灯光显示出都市的繁华与秩序。夜景画面的背光设定更凸显了都市场景的塑造。富有层次感的重庆城市契合动画主题的设计，其建筑景观、现代都市形象也是动画的主要塑造对象。除了表现城市的知名景观，该片的片尾动画还采用实景再现的形式，描绘了城市建筑和街道的具体细节。影像把动画角色置于真实拍摄的照片转绘的画面中，进一步强调“麒麟市”与重庆的联系。

《民调局异闻录》的故事被设定在现代，类似的动画还有《历师》《我是江小白》、“缇可”系列作品等。因动画与现实世界的时空背景接近，几部动画中的城市场景没有太多的个性化创造。由中方投资日本SATELIGHT公司制作的动画《重神机潘多拉》将故事设定在架空的未来世界里。其架空城市“新翔龙市”的原型来源于重庆。“新翔龙市”的画面在色调和细节上有所调整，更契合末日废土的世界观，但整体仍是还原现实中的城市景观。和前几部动画片一样，《重神机潘多拉》也选取了重庆有高知名度、高辨识度的城市景观，比如渝中半岛、九龙塔、洪崖洞、磁器口等，并且角色在对话中直接点明了“磁器口”。动画多方面的塑造使“新翔龙市”与重庆城市的关系不言自明。

自2018 年以来，《重神机潘多拉》《民调局异闻录》《历师》等动画相继播出。相较于以往的作品，这些动画制作技术更完善、画面更精致，对城市景观的表现也更充分。三部动画的不同画面对相似取景地的设计也较为相似。除了这三部动画片，《缇可春季篇》中的“长江大桥”形似重庆的鹅公岩大桥，《麻辣小冤家》也有类似的场景描绘。动画中几处重庆地标性的景观大多是没有角色出现的空镜头，使用远景把整个建筑完整地框进画面里。有的作品中，同一景观画面还在不同的剧情中重复出现。相比其他室内场景和对话场景注重推动故事剧情和塑造角色而言，城市景观画面的重点在于介绍故事的背景环境，达到在动画中塑造重庆城市空间的效果。其中，几处具有城市辨识度和知名度的场景进一步加强了动画对重庆城市环境的塑造。综上可以看出，主流重庆动画影像有意识地挑选重庆的地标性建筑进行创作，对重庆城市空间的表现策略以还原现实中的城市景观为主。在这种策略的引导下，时间线越靠近当下的重庆动画影像，其中的画面表现与现实中的城市景观越相似。

（二）概括的城市空间

除了还原具体的某处建筑景观，动画作品还对整体城市空间进行解构创作。比如，漫想族制作、视美动画出品的动画片《莫莫》第4 集到第12 集出现“月汐镇”。在贫瘠的环境中，两座高大的建筑体依山而建，数不清的楼房杂乱无序地往高处重叠，近乎垂直于地面。片中的角色在初见这幅景象时感叹地说“山城”，此时响起的背景音乐也叫《山城》。月汐镇修建在海边，因为周围资源匮乏，镇民靠海吃海。海水涨潮时会淹没底层的楼房，因此居住在高楼上是财富的象征。这部分剧情围绕着月汐镇地下丰富的矿藏展开。神秘的开发商“八爷”宣布，地下珍贵的能源能让这里原本贫穷的人富裕起来。月汐镇所有居民对此欣喜若狂，殊不知开发计划也会给月汐镇的环境带来毁灭。高耸的山体建筑和深埋地下的矿藏处在空间高度的两个极端。月汐镇的贫穷与开发计划实现后的发展也是两个极端。城市空间的外形特征内化到故事逻辑中，形成叙事张力。月汐镇的外形与重庆洪崖洞、吊脚楼等景观有相似之处，但无疑进行了夸张化的处理。架空的小镇建筑与重庆城市空间有所关联，其他因素却和现实中的重庆没有联系。动画借用重庆城市的外形特征建构了全新的叙事空间和世界观。“月汐镇”提取了重庆城市空间多层次和立体感的特征，在这个基础上添加其他符合空间建构逻辑的设定，借此展开叙事。尽管经过提炼、夸张和重塑，月汐镇的形象和叙事仍然能让人快速联想到重庆城市。

重庆动画影像对其城市空间的建构来源于现实中的城市景观，其目的是建立动画叙事的“可信性”。《民调局异闻录》《历师》《我是江小白》等动画片直接取材现实中的重庆城市景观，《莫莫》则围绕重庆城市多元立体的空间特征进行创作。两种做法殊途同归，均体现了动画中的城市画面与重庆城市的联系。主流重庆动画影像使观众能快速从荧屏中的城市画面联想到重庆，致力于塑造一个确切合理的荧屏都市形象，但影像塑造故事的可信性不只局限于城市空间与现实的联系。“可信性并不是指现实性赋予故事，一个当代的环境并不能保证它的可信性。可信性是指一个内部连贯的世界，其规模、深度和细节都能自圆其说。”②主流动画通过对城市景观的刻画，架构影像中的“重庆”空间。《莫莫》还原了抽象概括城市景观的不同叙事策略。除此之外，还有重庆影像运用其他叙事策略建立重庆城市与影像空间的联系。影片《刺杀小说家》在现实世界和小说中的异世界两条线中展开叙事。影片在重庆拍摄，片中的现实世界就取景自重庆。影片的两个世界互为镜像，角色也一一对应。与现实世界相反，小说世界脱离了城市建筑和景观的桎梏，变成游戏幻想空间。影片从现实和小说两条线中不停挖掘两个世界的互文关系，以此架构叙事空间的深层逻辑。《刺杀小说家》对重庆城市环境和影像整体叙事架构的创意性书写，或可为重庆动画影像运用城市景观建立叙事空间的策略提供新的思路。

二、动画剪辑叙事表现重庆地方环境

“剪辑使电影术最终过渡成电影艺术，它用节奏和运动将一个个场景、镜头和画面组织起来。”③在“重庆”城市的创作背景下，动画运用镜头和景别的变化交代故事发生的环境。不同环境的镜头语言和剪辑方法有所区别，主要体现在城市中的街道环境和自然环境两方面。

（一）社区街道环境

重庆地形的高低差形成了城市中大量的上下坡路和楼梯。在角色上坡下坡、上下楼梯的过程中，镜头跟随场景移动，影响动画的镜头调度。通过场景和角色行动路线的线索，坡道和楼梯可以自然地融入镜头的视角变化和焦距变化，并通过多景别的切换展示城市的社区街道环境。

视美影业制作的动画片《历师》中就有类似的镜头语言。透过片中多个重庆城市的知名景观不难看出，动画的背景设定架空了重庆城市。主角家周边的街道、长楼梯、小巷等场景在整部动画中多次出现。动画第1集中，主角在巷道旁的小卖部买泡面。镜头先聚焦画面左边的小卖部，给近景处主角拿过泡面的手部动作一个特写镜头，模糊远景。紧接着，镜头右移、变焦，远景的长楼梯清晰起来。随后，用主角在小巷中行走的特写、中景、远景介绍了周边的环境。街景中的梯坎引导了角色的行动路线，还作为场景的一部分参与画面构成。动画第二集中有三个连续表现城市街道的镜头，先从梯坎下方往右上快速移镜到梯坎上方，高处的墙面、屋檐以及间隙处的天空随之入镜。第二个镜头是从高处俯视拍摄下方的街道，从上往下移镜。第三个镜头延续了向下的移镜，拍摄街道屋檐的中景，一只猫趴在屋檐上摇尾巴，最后接主角在屋内的特写。三个描写街景的镜头运用城市空间的高低差引导视线和运镜方向，体现了城市场景在纵向维度的丰富变化。除了纵向的高度，狭窄的巷道还有丰富的景深，可以填补画面的中远景。比如片中有一段街道场景画面，主角背对观众——画面深处的人、其背后的梯坎、电线、梯坎后方更远处的高楼、天空等连成一条直线。街道中的镜头调度还体现在角色爬楼梯时，镜头可以在前方俯视拍摄或在后方仰视拍摄，角色从斜坡过渡到平地时，镜头也可以自然地过渡为平视。

《疯狂的石头》电影开篇通过剧情设计刻画了重庆高空的缆车和地面街道两种不同的城市场景，运用蒙太奇手法把重庆城市多维度的空间串联起来。动画片《历师》也有类似的画面表现。《历师》第1 集开篇用一个长镜头介绍了城市的环境。镜头向下移动，画面中缆车、长江大桥、对岸的城市夜景、地面的街道一一入镜。动画压缩了不同维度间场景的真实距离，快速掠过城市垂直方向的不同景观，最后缓缓聚焦到地面环境中的楼房和街道上。这段画面既整体展示了多维度的重庆城市空间，又通过运镜的节奏把叙事焦点引回地面。高空的缆车，远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与近处静谧、平和的居民区相对立。画面中大的城市空间包裹小的街道空间，对比之下明确了后者的地理方位和叙事环境。

动画影像在表现重庆不同维度、不同类型的城市景观时，结合主观镜头，描绘城市中不同的建筑主体。比如《民调局异闻录》的片尾动画。该片段以描写桥梁的场景开头，通过仰视拍摄模拟过桥时车辆或行人的主观视角，让桥梁顶部的细节占据整个画面。第二个空镜头的主体是城市上方的高层写字楼，以及透过写字楼背后更低层的建筑楼房、河流和桥。三个空镜头后接角色入画的场景，运用主观镜头和客观镜头集中表现角色在城市环境中生活的细节。

（二）自然气象与地理环境

重庆属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降水丰沛，空气湿润，且重庆多雾，年平均雾日有104天。雾气弥漫、阴雨连绵时的山城低沉而暧昧。这一类特殊情境在许多重庆影像中都出现过，比如《长江图》中富有诗意的山水景色，《火锅英雄》大雨中的激烈打斗戏，《迷城》贯穿开头与结尾的“雾”的意象等。

动画《民调局异闻录》对于重庆城市雨景的刻画是表现重庆自然气象与地理环境的典型案例。剧中，主角走过一段长楼梯到墓碑前，镜头推进，保持沉默的角色和磅礴的雨声形成对比。雨中城市和墓地的画面灰暗低沉，不仅渲染了角色沉重的心境，还侧面表达了主角对事件未来走向的迷茫和不安。这段场景以角色的特写开头，到最后角色在远景中与背景融为一体结束。公墓里，数不清的墓碑沿着场景纵深的方向逐渐模糊，直到隐入画面边缘的深灰色中。镜头的俯拍远景与之前角色上楼梯时的仰视特写相对应，更显角色的渺小。雨景为画面蒙上一层“山雨欲来”的危险色彩。雨景的象征意义还延续到故事的叙事层面。《火锅英雄》中角色在激烈的雨中追逐和搏斗之后，劫匪意外身亡。刘波拿到信件，解开了心结，天气也由阴转晴，一扫之前的阴霾。而《民调局异闻录》动画中的镜头叙事与《火锅英雄》这段剧情的表述相反，大雨贯穿始终。随着动画最后角色与雨景融为一体，沉重阴霾的大雨掌控了整段镜头，暗示表面之下还有更大的隐情，故事才刚刚开始。《民调局异闻录》中还有其他拍摄雾气渐起的城市建筑的空镜头，通过“雾”营造危险悬疑的氛围，调节动画叙事节奏，为之后剧情中的阴谋进行铺垫。

“在电影空间呈现中，现代重庆城市中既有山城城市赤裸的传统农屋剖面，又有现代摩天大楼呈现，二者呈交织状在城市中和谐共生成为空间建构的电影审美表征之一。”④大城市与大农村相融合、高楼大厦和传统社区相交融，以及未开发地带的山坡森林和谐共居，成为重庆城市景观的显著特点。城市文明与自然环境的结合、新观念与旧观念的冲突、城市与自然和生命的关系等故事命题，为重庆地方性影像的生产提供了新的文化想象。动画片《历师》的主线故事围绕着一个叫“滨江大桥”的开发项目展开。由于工地总是莫名地发生事故，主角受委托前去调查。动画第1 集开篇，夜晚的工地里，一个人物角色手里点着香，正念念有词地祈祷。突然，无形的黑影从四面八方袭来，吓得他落荒而逃。工地上一片狼藉，背景里荒废竣工的跨江大桥和桥对面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相对立。故事发展到中期，主角随工地负责人一起回他山上的老家。与前几集描绘的城市街道建筑不同，画面里出现蓝天绿地，草木茂盛。此时，镜头是角色的侧面头部特写。远景的树林间，即树与树位置的间隙中可以看到山脚下重重叠叠的楼房。这部分剧情从城市中的工地切换到草木茂盛的山林，最后再返回城市。城市场景和自然环境共同形成的叙事空间，与现实中重庆城市的多元景观相呼应。

重庆自然环境在重庆动画影像中的呈现，除了重庆野外森林环境的再现和城市画面中“雨”“雾”的意象，还有将城市空间与自然空间对比展示重庆多元的“田园城市”环境。与动画中街道和建筑景观的描写相比，重庆动画影像对城市地理气象元素和自然场景的描写较少。主流重庆动画作品中的自然气象与地理环境较少作为独立的叙事和画面表现主体，更多时候作为城市环境的携带部分存在，比如各类城市场景中表现城市街道从白天到夜晚变化的镜头，以及从晴天到阴雨天变化的镜头。不像表现重庆城市环境那样从宏观鸟瞰到街道细节层层递进的空间构造，大部分动画作品表现的重庆自然环境缺乏深层次的叙事逻辑。相比于其他影视作品中的重庆影像，重庆动画作品对重庆自然环境的表现并不充分，少有作品挖掘该类题材的叙事深度。重庆地区的自然资源、自然空间中尚有许多未被开发的动画叙事潜能。

三、结语

重庆不仅是现代时尚旅游之都，其城市空间还拥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其独特的地方环境和文化令诸多影视作品对重庆青睐有加。重庆动画影像在片中建立城市形象，小到日常生活的细节，大到城市全景的鸟瞰画面，不可避免地运用现实城市的地理外形，包括自然景观和城市景观。此外，地方性的知识和经验以及地方的记忆共同体也是刻画重庆影像的重点。取景自重庆的动画作品不仅有对重庆地方环境和文化的刻画，而且动画作品在本地社群中形成讨论，变成地方记忆共同体的一部分。比如“缇可”系列动画最早在重庆电视台少儿频道播出，成为当地一代动画爱好者的集体记忆。关注重庆动画与重庆地方环境、地域文化的关联，研究重庆动画影像中的叙事潜能，可为其他聚焦重庆的动画作品提供参考，从而讲好重庆故事，传播好重庆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