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篇与《文心雕龙》的文章观

2023-04-17 20:17
理论界 2023年12期
关键词:文辞经书风骨

苏 畅 马 雪

罗宗强说:“风骨论是刘勰最激动人心又最扑朔迷离的理论命题,也是他的理论最出色的成就之一”。〔1〕本文立足《风骨》篇原文,对风、骨进行语义还原,以此来展现《文心雕龙》的文章观。“风”有两层含义,分别关乎“情”和“气”。“骨”与文辞相关,是一种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关乎作者的才气。“风骨”具有“风”和“骨”各自的意义之外,还强调了对经典的重视。《风骨》篇所展现的《文心雕龙》文章观,对当下的文章写作仍具启示。

一、“名逾金石之坚”——大哉文章

1.“文心”“雕龙”的实质是文章要“文”“质”彬彬

何谓“文心”,何谓“雕龙”,最简单的方式,是先了解《文心雕龙》的最后一篇,《序志》第五十。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2〕这个“文心”指的是写文章背后的心意。在这里他援用了典故,“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3〕《琴心》和《巧心》的实际内容我们现在都不清楚了,不过留下了这样的说明,显然《琴心》要讲的是人跟琴、人跟音乐之间的关系,《巧心》讲的是人的心意、动机跟人的外表行为彼此之间的关系。所以,刘勰接着说:“心哉美矣,故用之焉。”〔4〕文章的主体是什么?是人的心啊。所以,这本书的前半称之为“文心”。

“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5〕这是六朝时期另外关于文的概念。文是“雕缛成体”,并不是直接表达出来的,而是要有所修饰、有所琢磨,才能够称得上“文”。所以,很像盖一栋房子,你必须在那个上面雕出花纹。“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6〕另外用了驺奭的典故,像驺奭这种人,当时形容他们讲话像“雕龙”一样,也就是非常讲究刻画装饰。因此,“文心”“雕龙”分开来:“文心”指的是内,来自心;“雕龙”指的是外,那是一套装饰的技术、技巧。刘勰来告诉我们要如何写文章、形成文章。这是这本书的双重主旨。

2.“建言”凸显文章的生命价值

“夫宇宙绵邈,黎献纷杂”。〔7〕宇宙这么广大、这么绵长,人又这么多、这么多样,在这庞大的领域当中,如何才可以“拔萃出类”呢?“智术而已”。人只有靠智慧跟能力才能够出类拔萃。“岁月飘忽,性灵不居”。整个世界有这么多不确定的因素,这里面牵涉时间和人。“岁月”对应前面的“宇宙”,“性灵”对应前面的“黎献”。刘勰要讲什么是“文”,所以他在书里面所运用的文字,也必须有这种修饰跟雕琢,这就是在对仗运用上所要特别显现的意义。“岁月飘忽,性灵不居,腾声飞实”,〔8〕在这种变动不居当中,最好的、能够掌握的就是名声。把你的内在能够让人家看到,你靠什么呢?你靠“制作而已”,〔9〕靠你的创作。

这又是一个在汉代之前不太容易看到的概念。“制作”这两个字源自古文“制礼作乐”,“制礼作乐”在古代是被视为圣人所做的事情。“制礼作乐”的没有别人,只能是周公,连孔子都是“述而不作”。

六朝时期开始有了比较接近我们今天的创作的概念,也就是人可以借由自己的创作,从芸芸众生当中提升出来,留下名声。创作,对刘勰,对他那一代人来说,就是最根本又是最重要的一种渠道,就是创造文章。

“夫人肖貌天地,禀性五才”。〔10〕在万物当中,人的地位是最高的。天、地、人形成三才,人是和天地相仿佛、相接近的,禀性则是金木水火土,由这五行团合而成,变成了人性。“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风雷”。〔11〕我们人的感官又和大自然彼此呼应,“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12〕人有特殊的灵性。那人的灵性如何表现呢?刘勰就说:“形同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坚”。〔13〕人和其他的生物,同样地在时间当中改变销蚀,明明是脆弱的,人的寿命相当短暂,然而人跟其他生物不一样,竟然能够留下如同金石一般可以存留非常长久的坚固的名声。

“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14〕留下名声的方式,那就是传统的说法“德为本,言为末”,先要有本,也就是先要有德行,有了德行之后,把相关于德行的这种语言或者这样的内容给传递出去。不过在后面,刘勰会表现出来,他在态度上已经变得跟这种传统的方式很不一样。他更看重的是“建言”,而不再是“树德”。

他引用了孟子的话,说“岂好辩哉?不得已也”。刘勰在这里引用“岂好辩哉?不得已也”,意思是,为什么要说这么多的话?因为只有说话,才能够让你表现出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才能够让你从庸众中凸显你的个性,才能够让你虽然死了,“形同草木之脆”,却能够留下“名逾金石之坚”的名声。所以,虽然是直接引用孟子的字句,但在上下文的脉络底下,刘勰要强调的,和孟子的原文非常不一样。这里关键就在于告诉我们,好辩或者是留下语言、文字,这是“不得已也”。人留下名声,靠这个才能够得到长生不老。借由制作、借由创造,把你的名声留下来,这是最重要的手段。

刘勰确实要抬高文章的地位,因为他已经说了,在我们这样的一个时代,注经不是我们能做或我们应该做的。既然如此,剩下你要能够追求知识乃至于生命的根本意义,那就不再是“经”或者是“注经”,你只能够专注在文章上。所以后面他就沿着这样的思路,告诉我们文章究竟有多重要。

二、“析辞必精”“述情必显”——文章的情与理

1.“风”“骨”范畴之于文章

《风骨》篇中,刘勰讲“风”和“骨”,这是文章分析的重要对偶概念。汪涌豪认为把“风”和“骨”分开说,一方面是出于求得论说详尽细密的考虑,另一方面是受制于骈文体制的规定。〔15〕

为什么“风”和“骨”,二者缺一不可,“诗总六义,风冠其首”,〔16〕“风”为风、雅、颂、赋、比、兴这六艺当中的第一位。“斯乃化感之本源”,〔17〕“风”是什么,也就是我们会被感动的这样一种基本的力量。“志气之符契也”,〔18〕心里面在想什么,有什么样的感悟,为什么能够传达给别人,那就是“风”的作用。“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19〕要传递感情,你必须先学会“风”这样的写法,有这样的力量。“沉吟铺辞,莫先于骨”,〔20〕跟“风”对应的是“骨”。文章要有“风”,也就是一种去感染别人的力量,但文章另外要有“骨”:“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21〕就像我们一个人之所以能够变成人、能够活动,是因为我们有骨骼。那文章的“骨”就是结构,就是道理。而在人的骨骼之外要有肉,所以“风”就是肉。

文章讲究首先“结言端直”,“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22〕你要表达的意思要“端”、要“直”、要正,同时要有一个非常明确的顺序,那是文骨。表达这核心的内容跟结构的时候却要“意气骏爽”,要外面有东西,也就是要有一种气,你不能干巴巴地去讲这些道理。“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23〕然而,如果你的文章只有肉,只有装扮,那就是没有了一个可以撑起来的骨干,没有一个让大家可以领略的非常重要的启发或者是道理。这就只有“风”,没有“骨”,它就算一时炫惑了读者的眼睛,读完之后,读者也觉得抓不到东西,那是空的。“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24〕因此,文章当中要有内在的刚健,把文章撑起来之后才会有光彩。“譬征鸟之使翼也”,〔25〕就像一只大鸟,它要飞到很远的地方去,就必须有大的翅膀,而且必须有雄健的翅膀,小翅膀、柔弱的翅膀就不可能撑得起这种征鸟飞起来的旅途。

两者的差异在哪里呢?“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26〕要建立“骨”,那就是文辞运用上一句接一句,必须接得非常密,必须是合逻辑的,而不能散掉,东一句西一句。而要让文章有“风”,它的重点则在于感情。你是要有真的感情,而且要懂得如何把这种真情、衷情清楚地表达出来。“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27〕在“风”和“骨”以及对应的字跟声音上面的运用,例如说要用对仗,对仗要非常严密,严密到好像它们就是粘结在一起,不可能有任何的变动,这就是“骨”,这样就把“骨”给撑起来了。但另外一方面,你要有一种特殊的声音,这声音是响亮、聚集的,但是绝对不会停滞,这样就能够展现“风”,让感情容易抒发出来。

最糟的就是文章里面没有“骨”,“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28〕也就是要表达的道理跟重点非常贫乏。于是,所有的文章就统统都是字,没有核心的意念可以把文章给整理、归纳,就必然使得它杂乱,然后没有一个可以统理的秩序。“思不环周,牵课乏气”,〔29〕如果没有“风”,思虑不完整,没有力气,没有一种气势。没有了“风”,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干枯、单调的。

接着刘勰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潘勖,因为写文章“骨髓峻”,〔30〕他写出了最有骨气的好文章,以至于这种气势产生威吓的效果。看到他写的文章,别人被那个气势给镇压了,以至于在他后面都不敢写、写不出来。另外,司马相如的《大人先生赋》,“相如赋仙,气号凌云”,〔31〕这一篇被称为“辞宗”,因为实在太漂亮了,飘来飘去,然后讲的是离开世俗、接近神仙、接近另外一个超越领域的内容,所以他就可以放肆文辞,可以用文辞把“风”发挥、表达到极致。“能鉴斯要,可以定文,兹术或违,无务繁采”,〔32〕掌握了这样的原则,那文章其他的相对就是细节了。

2.文章的“风”“骨”统摄于“气”

刘勰引用了魏晋时期的重要文论来讲“气”,不过刘勰所讲的“风骨”跟他引用的这些人讲“气”,其实是有微妙的差异的。“故魏文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故其论孔融,则云‘体气高妙’,论徐幹,则云‘时有齐气’,论刘桢,则云‘有逸气’。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33〕为什么孔融笔墨当中有一种别人赢不过的气质呢?那是来自“异气”。虽然在讲“气”,其实比较接近是在讲风格,也就是凸显好的文章要有跟他的人格、形式相应的一种特色,这是在建安时期所产生的“文气论”。不过到了南朝刘勰的时代,他运用这些引文的时候,放在《风骨》篇当中,他要讲的不太一样,不是气质,而是气势。六朝的经典,我们去思索其中思想跟观念的流变,可以察觉这微妙的差异:一方面是曹丕和刘勰他们个人文学理念上面的差别,但另外一方面,我们又一定要能够体会,这是从魏到南朝、时代变迁所带来的差异。“并重气之旨也。夫翚翟备色,而翾翥百步,肌丰而力沉也;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34〕一方面我们看到的是野鸡,野鸡虽然具备色彩斑斓的羽毛,但是它飞不远也飞不高,一飞顶多就是一百步那么远,那就是因为肥肉过多,所以力量太弱。相对应地,雄鹰没有色彩,但是它一飞就飞到冲天的那样一种高度,那就是它骨骼强劲,而且气力雄猛。所以对应到文章,“文章才力,有似于此。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35〕

“风骨乏采”与“采乏风骨”,这个对照指的就是文章在情感的抒发上具有风的鼓动、感化力量,又在文辞的结构上具有骨力,如果没有文采,那就像是飞集在文坛上面的猛鸟;而如果只有文采,而缺乏风的鼓动、感化和“骨”的话,那么就会像是在文坛上乱跑的野鸡。只有既具备光辉灿烂的文采,又富有高飞远举的气势和力量的作品,才是文章当中的凤凰,这叫作“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36〕

三、“熔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文章“风”“骨”的必由之路

写文章,如何做到“风”“骨”兼备,“若夫熔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洞晓情变,曲昭文体,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画奇辞”,〔37〕要学习跟消化经书的典范文辞来从事写作。

1.从“文”的角度“宗经”

刘勰告诉我们,我们现在所通行熟悉的各种不同的文体有不一样的来源。“故论说辞序”来自《易》,“赋颂歌赞”来自《诗》,“铭诔箴祝”来自《礼》,“纪传铭檄”来自《春秋》。“则《易》统其首”,“则《书》发其源”,“则《诗》立其本”,“则《礼》总其端”,“则《春秋》为根”。〔38〕真正的重点不是在讲这些经书的经义,这真的就是要从文的角度来谈宗经,要告诉我们,整体的文章跟整体的经书,它们的风格之间的关系。有这么多不一样的文类,可是这些文类绝大部分都是从五经个别的经书当中发衍,然后扩张出来的。因而,我们今天写不一样的文类或者是读不一样的文类的文章,就必须回到经书所奠定下来的规范,知道怎么写或者知道该怎么读。

例如说“论说辞序”,就必须用《易经》的那种精神来写这样的文章,同时读这样的文章的时候,你要回头去体会一下《易经》是怎么写的,还有《易经》如何表达它的那种内在的幽微的意义,然后我们来读或者是我们来评断,这种文类的文章。讲到赋及颂,那当然是来自《诗经》。它就是跟《诗经》一样,必须讲究声音,而且必须讲究各种不同的比喻。在比喻当中,才联结出它所要显现的意义。这是经书跟整体文章之间的关系。

所以,“宗经”的意思并不是说所有的文章都来自经书,而是所有的各种不同的文类,它都在来源上和经书是有关系的。因此,当我们在写各种不同文体的时候,如果我们心里面有对于经书的认知跟理解,就可以产生很大的帮助。当你要写“论说辞序”这几种文类的时候,把《易经》拿来放在旁边,或者是把易经的字句跟《易经》的内容放在心里面,不管是写或者是读,都能够产生很大的影响。这些经书,“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39〕这么高、这么远,到最高处、到最远处,无所不包,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如何变化,最后都还在这五经的范围之内。

在“宗经”的道理上能够学到写文章的六种长处。“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40〕“一则情深而不诡”,〔41〕就是在感情上能够挖得很深,但是不需要扭曲诡谲,这个深情是不扭曲的。“二则风清而不杂”,〔42〕你就能够产生一种清晰晓畅的印象,而不会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全部都是杂混,然后有一种不干净的感觉。“三则事信而不诞”,〔43〕你能够老老实实地把事情叙述清楚,让人家能够接受,能够相信,而不会让人家觉得荒唐、荒诞。“四则义直而不回”,〔44〕你的道理是直的,不会歪曲。“五则体约而不芜”,〔45〕你的文体是简洁的,不会芜杂错乱。“六则文丽而不淫”,〔46〕你的文句,你的文章,是有着漂亮的装饰,但绝对不会过度。“扬子比雕玉以作器,谓五经之含文也。”〔47〕这用的是扬雄在《法言》里面所说的话:“玉不雕,玙璠不作器,言不文,典谟不作经。”〔48〕他特别标举出来,经书是有装饰的,并不是像我们以为的,经书就是把内容直接呈现出来。你要记得,你要去体会,经书在这一方面都是非常好的文章。

当孔子在讲他的“四教”,“四教所先,符采相济”,〔49〕那就是“文、行、忠、信”。要记得“文”放在最前头,“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50〕“文”跟“行”,也就是记录跟行为,或者是表面的说法跟内在的执行,要有这样的一种关系。在六朝的环境当中,我们就看到,刘勰特别强调,文如此重要。《论语》当中的“文、行、忠、信”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对于像六朝刘勰,他们在凸显“文”的重要性的时候,就用这种方法来解读了《论语》当中的这个顺序。“性灵熔匠,文章奥府。”〔51〕五经是我们性灵背后的巧匠,把我们的性灵团合而成。另外,五经也是文章最重要的宝库。“渊哉铄乎,群言之祖。”〔52〕所有的文章,不管是在创作或在阅读上,我们要记得,它们的根源,最后的本,最后的泉源,那都是来自五经。

2.“雅正”是文章“风”“骨”的必要条件

文章要广泛地吸收诸子百家跟史书的写作方法。所有这些过去不同分类的书,在刘勰的观念里面都变成了我们的文章范本——你要从文章的角度去读这些书,深切通晓文学在写作的过程中发展变化的情况;你一定要详细明白各种不同文章的体制,如此在这些各种不同限制的条件下,你不违背这些限制,才能够在高度的不自由当中有所创异,那才是真正新颖的意思,也才能够真正写出奇特的文辞。

“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53〕明白了各种文章的体制,在《文心雕龙》的书里面花了最大的篇幅,就是告诉你,每一种不同文章的体制应该如何了解,要有什么样的重点,这样做过了准备之后,在文章里面放进新鲜的意思也不会背离体制的规格。另外,要通晓文学创作的发展变化情况。有了这样的准备,在这个基础之上,就算运用奇特的文辞,也不会违反经典的规范。“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而跨略旧规,驰骛新作,虽获巧意,危败亦多”,〔54〕所以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如果这些不自由的规范你没有掌握,没有融入内心,你就只是想要求新,那都是取巧啊!

文辞当中的骨力没有和文采配合好,情感抒发当中的“风”,这种鼓动、感化的力量也没有跟辞藻能够联系得紧密恰当,你没有打好这样的基础,就想要摆脱原有的规范去追求新的写作技巧,就算你能够有一些巧妙的字句、巧妙的表达,但往往它的后遗症很严重。你突然去求奇,用了一些别人不用的字词,它完全不符合规范,这怎么能够“成经”,“经”也就是变成了正常、正当。你走了邪路、歪路,不可能这邪路、歪路走久了之后,它就变成了大马路,所以“岂空结奇字,纰缪而成经矣?”〔55〕接着,他引用《周书》,“辞尚体要,弗惟好异。”〔56〕讲的就是文辞要崇尚、能够体现要义,不要一味地追求奇跟怪;“盖防文滥也”,〔57〕这就是要防止文辞的讹滥。“然文术多门,各适所好”,〔58〕这个时候又转回来了,他表示,我也不是叫你们统统都写那种千篇一律、完全按照规范的文章,毕竟这是六朝,六朝它就是不断地强调每一个人有他不一样的性情,写作的方法也变化多端。

这种变化当中彼此相互冲击,即使是善于写作的人,因为你跟要学写作的人有着情性上面根本的不同,你们要写的文类它的变化也不一样,因此,这是很难教的,通常学习写作的人也不会用这种方法去跟人家请教。于是在“明者弗授,学者弗师”〔59〕的情况下,“习华随侈,流遁忘反。若能确乎正式,使文明以健,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能研诸虑,何远之有哉!”〔60〕就是说,现在我们看到这是流行的现象——这种浮华侈靡的风气,世人随波逐流,在求新、求奇的这一条偏路上越走越远,而不知道该怎么样回头或者是不想要回头了。不可以这样,文章就是有它的堂皇大道。堂皇大道在哪里呢?“若能确乎正式,使文明以健”,〔61〕要确立雅正的体式,使得你的文章鲜明、刚健。“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62〕“风”鼓动、感化的力量会更加清峻,“骨”撑起文章的结构更加坚实峻直,让整篇文章既有外在的光芒,也有内在的光芒,既在思想上有所得,同时又在情感上能够对其予以包覆、予以感染。如果你这样做过了,要达到文章具备有“风”又有“骨”的境界,那可就不难了,这是刘勰《风骨》篇所要说的道理。

《风骨》篇末尾:“赞曰:情与气偕,辞共体并。文明以健,圭璋乃聘。蔚彼风力,严此骨鲠。才锋峻立,符采克炳。”〔63〕情感和气质、个性、才气要互相配合,文辞跟风格要求得一致。“文明以健,圭璋乃聘”,文章写得鲜明、刚健,才能像珍贵的玉器,受人重视。“蔚彼风力,严此骨鲠”,既要让“风”的鼓动、感化作用很巨大,又要使文辞的骨力峻直坚毅,“才锋峻立,符采克炳”,这样才能够显现一个作者的卓越才华,文章也才能够发出一种内外皆美的光辉。

这就是依据《风骨》篇从“风”和“骨”这两个方向解析文章的道理。“风”是作家的志气在文章中的表现,是文章感染力的根源;“骨”指文章语言端直有力,骨鲠遒劲。周振甫先生亦认为“风”是感动人的力量,是符合志气的,跟内容有关;“骨”是对构辞的要求,用辞极精练才有骨。〔64〕“风”,其述情必显,淋漓尽致地表达出作者的思想感情,从而使文章具有巨大的教育作用;“骨”,其析辞必精,用精当准确而又端整有力的言辞,起到支撑全局的骨架作用,使文章有条不紊。此外,刘勰在《风骨》篇亦展现《文心雕龙》最根本的文章观:有“风骨”的文章要依照经书的规范来创作,并吸取诸子百家和史传的方法。“风骨”除了包括“风”和“骨”各自的意义之外,还有尊重圣贤经典之义,从而确立文章写作的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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