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承义时间副词“跟手” 的历时演变与发展

2024-04-27 14:28陈欣怡
今古文创 2024年16期
关键词:现代汉语

陈欣怡

【摘要】顺承义副词“跟手”具有表示短时的时间副词用法。短时副词“跟手”最初产生于清朝,由动宾结构发展而来,整体具有“紧跟着动作”的含义,长时间高频共现使得语义发生虚化和融合产生“随即”“立即”的内涵。同样在清朝时期“跟手”还有情状副词的用法,来源于表协同的介词“跟”和名词“手”的组合,由“和手部的动作一起”的意义发展为“随着手、顺手”的内涵。现代汉语中还产生表示“贴合手部,使用顺畅”的形容词用法,仍在继续发展中,而其历时发展过程中离不开隐喻机制的支撑。

【关键词】短时副词;情状副词;“跟手”;现代汉语;隐喻机制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6-01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6.036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提到“跟手”是副词,可以表示“随手”和“随即”的内涵。学界目前对于“跟手”的研究还较少,如董正存、张飘(2022)以“跟手”为例分析了半图性构式“X手”的时间副词用法,但是对于同类型的短时副词“跟脚”已有相关研究。许陆君(2019)探讨了“跟脚”的词汇化和副词化历程,认为其经历了从“鞋子合脚”到“紧跟着”再到“随即”的过程,以及从“物与物距离近”到“人与物距离近”再到“时间近”的主观化的过程。蒋莹(2023)对“跟脚”的共时用法进行了分析,包括其句法位置、共现搭配、语义特征以及语用功能等等。因此本文将以同样具有短时特征的副词“跟手”为研究对象,结合历时语料,对其词汇化和语法化历程进行细致描述,最后再展望其在现代汉语中的发展。

一、“跟”的词义演变

“跟”的本义其实为名词,表示“脚后跟”,《说文》:“跟,足踵也。从足艮声。”名词用法自上古汉语时期就已经产生,也常直接和“脚”连用,如:

(1)夫指深归远,虽得其书而不师受,犹仰不见首,俯不知跟,岂吾子所详悉哉?(《抱朴子·内篇》卷十)

(2)有人患脚跟肿痛,诸医莫能识。(《北齐书》卷三三)

“脚后跟”在人体中处于底部,因此“跟”本义又发生引申,可以用来指其他事物的“根部、底部”,不再局限于人体领域,开始向其他事物领域扩展,如:

(3)断崖抛雪瀑,又潜溜、入山跟。(曾原郕《木兰花·甘泉岩》)

到宋朝时期又引申出动词义,表示“追随,跟在后面”,王力《古汉语字典》认为其是后起义,如:

(4)平旦,当有十人跟随,向西北行,中有二人乘黑牛,一黑牛最在前,一黑牛应第七。(《魏书》卷九一)

当用作动词时,“跟”常和“了、着、的”等助词搭配,共同在句中作谓语,常出现在“(NP1)+跟+着/了/的+NP2+V”的语境中,NP1有时可以省略,V常为一些趋向动词,常用来表示“跟随”的方向或目的,如:

(5)自从跟了舍人来此呵,早又七年光景,得了一双儿女。(元 白朴《裴少俊墙头马上》)

(6)“现今你跟着一个男子同走,却有何理说,抵赖得过?”众人齐声道:“大娘子之言真是有理。”(宋《错斩崔宁》)

(7)自从做了好事,俺柳翠孩儿跟的那个和尚出家去了,说今日来家,只索安排下些斋食等他。(元 李寿卿《月明和尚度柳翠》)

有时可将NP2替换为介词结构,如“在(NP2)后”,NP2可以省略,“跟”本身已经有“在……后”的内涵,运用同义的介词短语与其共现具有重复强调的作用,在句中也有平衡句长的作用。

(8)一日,命仆跟随在后,径往南庄闲游。(明《包龙图判百家公案》卷九)

在表示“追随、跟在后面”的动词义时,其语义间不仅蕴含了动作中空间域的成分,还蕴含了时间域的成分,用来表达动作发生的时间、时态等信息,如:

(9)正要跟寻间,只听得街上人乱嚷。(明《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三)

(10)齐姜原是急子所聘,今日跟随宣公,生子得时,也觉急子与已有碍。(明《东周列国志》第十二回)

如例(9)中“正要……间”表明动作发生在当时当下的进行时,(10)中为现在时。例(5)(6)和(7)也分别表示动作发生的时态为现在时和过去时。

元明时期“跟”语法化为介词,可以表示协同,也可以引介动作对象或比较的对象。首先用语法化为表示协同的介词,发生在“(NP1)+跟+NP2+V”的句法环境中,原本“跟”和后面的“V”属于连动结构,但是由于“跟”常处于连动结构的前项,属于连动结构中较容易虚化的地位,语义中心也逐渐向“V”偏去,“跟”后的助词成分也消失,因此“跟”地位下降,“V”逐渐成为谓语中心语,“跟”和“NP2”一起做“V”的状语成分,“跟NP2+V”重新分析为状中结构,如:

(11)没揣的灵犀一点潜相引,便一似生个身外身,一般般两个佳人:那一个跟他取应,这一个淹煎病损。母亲,则这是倩女离魂。(元《倩女离魂》第四折)

(12)戴宗道:“你要跟我作神行法,须要只吃素酒。且向前面去。”(明《水浒传》53回)

此时“V”也不局限于趋向动词,可以是其他任何事件,“跟”已经虚化为介词,表示协同。倪峰山(2016)提到,区别介词“跟”和动词“跟”的一个标准是介词“跟”后面的謂语成分不能省略,而动词“跟”就没有这方面的限制。此外用作介词时还能用来引介与动作相关的对象和比较的对象。此后在清朝时介词“跟”进一步语法化,发展为连词,义同“和、与”。具体发展过程前人已有较详细研究,此处不再赘述。

二、副词“跟手”的产生与发展

(一)时间副词“跟手”的产生

时间副词“跟手”表示“随即”“立即”的含义,最早出现在清朝时期,如:

(13)只听得太太啊唷一声,跟手咕咚一声,就跌在地下。(清《官场现形记》5回)

例(13)翻译为白话为“只听到太太啊唷一声,随后咕咚一声,就跌在地上了。”从客观认知出发也可以知道,跌倒的动作一般都是一瞬间的,因此发出“啊唷”的声音和“咕咚”一声倒地之间间隔时间是极短的甚至是同时发生的。“跟手”在这里可以理解为“随即”“随后”,具有[+短时性]的特点。前文提到,“跟”发展出动词义,表示“紧跟着”;这里“手”也发生虚化泛指,不指代具体的手部肢体,而是指代前文主语发出的动作。因此我们认为,时间副词“跟手”从动宾结构发展而来,整体具有“紧跟着动作”的含义,长时间高频率地共现使用使得语义发生虚化和融合就具有了“随即”“立即”的内涵。

“跟手”用作时间副词时和现代汉语用法类似,常出现在小句句首,做句首状语,有时也做谓语动词的状语,做句首状语时在语义和句法上都具有衔接的作用。衔接的小句的主语可以是相同的,如例(14)-(16),是同一个主语的一系列动作的连接,动作之间间隔很短。

(14)一到屋里,黄道台请了一个安,跟手跪下磕了一个头,又请了一个安,说:“叩谢大人为职道事情操心。”(清《官场现形记》4回)

(15)次日大早,连忙到上宪衙门禀谢,也有见得着的,也有见不着的,跟手第二天又拜了一天客,第三天又赴各衙门禀辞。(清《官场现形记》6回)

(16)文七爷自从那天听了统领的说话,一直也没有再到统领坐的船上禀安,心上想:“横竖事已如此,也不想他甚么好处,我且乐我的再说。”跟手又吩咐玉仙:“今天晚上赵师爷的酒吃过之后,再替我预备一桌饭。”(清《官场现形记》13回)

主语也可以发生转变,强调对事实的客观叙述,指两个小句叙述的事实在客观时间内间隔近,董正存、张飘(2022)提到,当时间副词“X手”所在的事件链拥有不同主语时更能彰显“X手”的承前性与接续性,强调不同事件在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如例(17)-(18):

(17)不多一歇,刘瞻光同了两个朋友先到,跟手仇五科也来了。其时已有上灯时分。(清《官场现形记》8回)

(18)龙珠巴不得一声,赶忙走过来坐下,跟手凤珠亦跟了进来。(清《官场现形记》14回)

在做时间副词时,“跟手”属于表达客观短时义的时间副词。客观短时义时间副词强调客观事情当即就要发生,动作间时间间隔极短,如上述例子中的事件都是对客观情形的描述,不存在说话人主观情感的加入。

在修饰的谓语动词方面,由于“手”的语义泛化,谓语动词不局限于和手部动作相关的动作,可以是和任何行为相关的动词,如上例中有言说类动词“吩咐”,有趋向动词“来”“进来”等等,还有描述心理行为的动词短语,如下例的“出主意”:

(19)陶子尧听了,千多万谢。跟手魏翩仞替他出主意,叫他同仇五科另外订了一张定办四万银子机器的假合同,写好两分,两人签过字,一人拿着一张,预备将来真果打官司,好呈上去做凭据。(清《官场现形记》9回)

用作时间副词的“跟手”,在句中都可以替换成“随后”“随即”“立即”等同义的短时副词,并且在语义上无太大变化和影响。

(二)情状副词“跟手”的产生

同样在清朝时期“跟手”还有另外一种用作情状副词的用法,义为“顺便,顺手”。包括在现代汉语中仍然保留这种用法,表示“随手”。这种用法下“跟手”强调后一动作是顺带着发生的,不是刻意而为之,且前后动作间不一定具有紧承性,如:

(20)依兄弟愚见,我们此刻先去拜他,跟手送两桌燕菜酒席過去,再派几个人替他们招呼招呼。(清《文明小史》1回)

(21)依兄弟愚见,我们此刻先去拜他,跟手送两桌燕菜酒席过去,再派几个人替他们招呼招呼。(清《文明小史》1回)

在例(21)中“跟手”就不能判定为时间副词。上例中原文重在叙述说话人的一系列计划安排,计划的重点是“先去拜他”然后再“派人替他们招呼招呼”,而“送两桌燕菜酒席过去”只是在“拜他”时需要顺道做的事,并不是刻意而为,需要以“拜他”为先决条件。并且语义间不含有“随即”“立即”的内涵,只是客观叙述计划安排,突出动作行为的发生方式是“顺带的”,所以不应该理解为时间副词,而是描摹动作行为方式的情状副词。

前文提到,在元朝时期“跟”产生了介词的用法,表示协同。当介词“跟”和名词“手”搭配表示“和手部的动作一起”时就产生了“随着手、顺手”的意义了,如:

(22)孔式仪分付松刑,部书便将供单拿去画了字,跟手标了一面牌子,将一众和尚收了民字外监,直到剿灭小西天之后,方才分别定罪,此是后话,到那时自然叙明。(清《续济公传》126回)

如上例,“跟手”修饰的谓语为“标了一面旗子”,在这一动作之前的行为是“画字”,也是属于手部动作。而“标了一面旗子”是在“画字”之后发生的,“标了一面旗子”属于“顺着手部动作(画字)”发生的。小句中“跟手”的“手”在此处具有指代前句“画字”这一手部动作的作用,而介词“跟”此处表示“随着手部的动作一起”,所以就可以表示“随手、顺便”的意思。并且,当“跟手”为情状副词时,其修饰的V一定也是和手部动作有关,在语义上与前句的动作是相关或呼应的,如上例中的“送酒席”,是需要手端去的;“标了一面旗子”,是需要手画的。

又如:

(23)说着,顺手拿过一只花碗来就往地下顺手一摔,豁琅一声响,早已变为好几片了。跟手又要再摔别的东西……小二爷进来把笔拾起,也就跟手出去。(清《官场现形记》37回)

上例一段话中出现两个“跟手”且用法不同。前一个“跟手”前面有同为情状副词的“顺手”相呼应,“跟手”前的动作为“摔”属于手部动作,“跟手”所在小句可以理解为“顺带着又要摔别的东西”,因此此处“跟手”为情状副词。后一个“跟手”结合上下文来看,前文主要在叙述小二爷撞见十二姨和别人吵架发生不好的事情时,十二姨发现了小二爷并让他先出去,小二爷只好听从安排。从语义内容上来看,并没有能够表示“顺着手部的动作”相呼应的内容,并且“跟手”修饰的谓语是“出去”,也不是和手部相关的动作,所以在此处应该理解为“随即”,小句义为“也就随即出去了”,所以应该是时间副词。

但用作情状副词的用例较少,主要还是用作表短时的时间副词。

(三)“跟手”在现代汉语的发展

在现代汉语中,“跟手”除了用作时间副词外,还有用作形容词的趋势。虽然这一用法在词典中还未收录,但是在微博等口语化程度较高的语料中已有使用表现,如:

(24)OPPO Reno10 Pro+日常使用屏幕不太跟手,打王者荣耀的时候好像还行。(微博语料)

(25)作为手机来说,它是ov米华旗舰中手感最好、流畅度、跟手度最高的。但是摄影的表现非常一般(横向对比ov),拍人不怎么能达到我的直出要求。(微博语料)

在用作形容词时,可以表达“贴合手部,使用顺畅”的意义。虽然其形容词用法还未被收录,但已有使用情况就说明其存在具有合理性。本文认为形容词的“跟手”来源于与其具有类似构造的双音节词“跟脚”。“跟脚”不仅具有短时用法,也具有形容词用法表示“(鞋)大小合适,便于走路”。许陆君(2019)认为“跟脚”最初为动宾短语表示“鞋子贴合脚”,后来词汇化为形容词表示“合适”的意思。“跟手”与“跟脚”同属于“跟X”结构,通过类推使得“跟手”也具有和“跟脚”类似的新义项。并且,形容词“跟手”常和类似上文中有关“使用”“操作”等行为动词搭配。

三、时间用法产生的隐喻机制

董正存、张飘(2022)提到“X手”类时间副词的时间用法的获得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最为关键的因素是隐喻。“跟手”的隐喻机制是认知域从空间领域向时间领域的投射,具体而言主要是语素“跟”的认知域的改变。动词“跟”强调在空间领域的内人物动作一前一后,后面行为紧跟前面动作而发生,而反应在时间领域内就是动作发生的时间顺序一先一后,即从“前后”向“先后”的转变。另外在句子中,“跟手”常处于前有动作、后也有动作的中间位置上,并且前后动作常是连贯和连续的,居中的句法位置很容易使得“跟手”吸收动作间的时间义内涵,因此发展出时间副词用法。

四、結论

本文探讨了“跟手”副词化的过程和内在的隐喻机制。在历时演变方面,语素“跟”经历了从名词到动词再向介词和连词的语法化过程。副词“跟手”发展出了时间副词和情状副词两种用法。时间副词由动宾结构发展而来,表示“随即”“立即”的客观短时性内涵;情状副词从介宾结构发展而来,表示“顺便,顺手”的含义。在现代汉语中“跟手”继续发展,具有形容词用法的倾向,表示“贴合手部,使用顺畅”的意义。而在历时发展过程中,其副词化的过程最离不开隐喻机制在背后的推动。

参考文献:

[1]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 第7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2]董正存,张飘.半图式性构式“X手”的时间用法及其产生与发展[J].学术研究,2022,(04):169-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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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蒋莹.“X脚”类词语及副词性“X脚”的多角度考察[D].上海师范大学,2023.

[5]许慎撰.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1.

[6]倪峰山.“跟”的语法化研究[D].淮北师范大学,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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