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陈州

方奥旗

羲尧从梦里醒来。摸到床边的酒瓶，轻轻打开，用尽力气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瘫坐在床头，脑海里清晰地回忆起梦中的画面一帧又一帧。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可这几天却总在深夜熟睡中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而且接连几天，做的都是同样的梦，更为奇怪的是，之前做梦醒来之后大多都不再记得梦境的具体内容，但这几天梦中的情形却总能记得很清楚，像是在播放一部高清的电影一般，梦境中的每个细节都能回忆得清清楚楚。

总是在梦里，闻到荷花香

龙湖的水啊，耳边淌……

醒来已是泪两行

梦到了爹和娘，太昊陵去      烧香

如今我身在远方，思乡泪湿衣裳……

悠扬的歌声传来，老人仍是在唱，在故乡的小城陈州，在小城陈州的那万亩龙湖旁，在龙湖的“九龙戏水”旁。他循声望去，却不见老人之面目，上前走去，无论如何用力，也触摸不到、靠近不了那个老人，他努力地追赶，像两块相斥的磁铁一样，羲尧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那个老人。而且，家，也似乎和那个老人一样，越来越远，远到他看不见、摸不着。

陈州，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啊……他起身，披了一件衣服，站到窗边，窗外淅淅地下着些小雨，打湿着这个世界，他点上烟，默默地思索了起来。

一千年看北京，三千年看西安，八千年看淮阳，平粮台、太昊陵、龙湖、画卦台、神农庙、弦歌台……故乡陈州小城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一个历史悠久、文化厚重地方。

他不知道这几日因何而总是梦到故乡，他刚刚想起的那些名词好像是那么地熟悉，但好像又是那样地陌生，陌生到只是存在于他脑海中的一个名词，再想不起那事物的情状来了。

算起来，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故乡了，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他带上父母的殷切嘱托和母亲为他带上的家中为数不多的粮食，还有一瓶父亲从院中地下挖出来的珍藏多年的淮陈酒，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那时，家中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年仅十七岁的他无奈辍了学，去北京打工，离开故乡和亲人的那一晚，一直令他刻骨铭心，来到北京后，他举目无亲，他睡过天桥，睡过大街，在餐馆里给别人刷过盘子，工地上打过灰，搬过砖……后来的他，经过不懈的奋斗，在北京开了一家公司，自己也成了一个小老板，一步步地在北京站穩了脚，扎稳了根。

从故乡陈州小城出来的时候，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便是那瓶淮陈酒，那是故乡陈州的一种特产酒，由故乡的神农井里的井水酿造而成，出了故乡陈州便酿不成这种酒，在北京打拼的日子里，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将那瓶酒带在身上，无论多难的时候，他也都没有卖掉那瓶老酒，他也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那瓶酒，用力地嗅着，因为，那里，有故乡的味道，有至亲的味道。

父亲去世后，羲尧在北京买了房子，将母亲带到了北京来住，母亲没有说什么，只是也会偶尔在某个时候会念叨起故乡，念叨起故乡的花草树木，和那些老朋友们。

思绪拉回，烟头忽明忽灭，羲尧起身，又再次打开了那瓶淮陈酒，用力地嗅了起来，气味是有记忆的，在那一刻，远去的事物似乎又在眼前飘飞，父亲、故乡、小城……一切的一切似乎又都再次出现，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又想起了陈州的龙湖，小城陈州的龙湖比杭州西湖还要大，足足有一万六千多亩，《诗经·陈风》所描写的东门之杨仍生长在龙湖的岸边，彼泽之陂仍长着蒲草和盛开着荷花，青春年少的时期，他情窦初开，对一个女孩暗生情愫，在很多个月下，他和女孩幽会在龙湖岸边，湖畔野径悠长，湖中蒲草与荷叶交错着时光，那个美丽的女孩从光影中走过，清凉的晚风吹拂着湖面，也吹动着少年的心，芦苇在清冷的月色下摇动着自己美丽的身姿，这一幕幕的情景，都在他的心中留存着对于故土的美好的回忆，他偶尔仍是会想起在故乡小城陈州那个青春年少的自己，当然，还有那个陪伴青春年少的他的女孩。

听说，小城被划了主城区。听说，小城在打造历史文化名城。听说，小城在打造全国旅游城市。听说，小城在招商引资，呼唤着游子的归家……家乡的建设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着，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目光飘飞到了故乡。

“媳妇，收拾收拾吧，带上妈，咱们，回陈州吧！”

“回去干嘛？”

“投资办厂……”

如当年一样的一个雨夜，他的双脚再次踏在了故乡陈州小城的土地上，他闭上眼，泪水悄然滑过。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当年。”

“李先生，请问是什么样的机遇让你再次回到自己的故乡投资设厂呢？”

“因为一个梦。”

“一个什么样的梦呢？”

“一个，梦见陈州的梦。”

在那荷花盛开的地方，有个美丽的淮阳，千年古城倒映在明净的水面， 万亩龙湖洋溢着蒲荷的清香……

文艺晚会开始了。台上，演唱着一曲《在那荷花盛开的地方》，台下，羲尧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