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命运共同体达成全球性认同的文学路径

2021-01-31 13:16李荣博
商洛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全球性民族性共同体

李荣博

(商洛学院人文学院,陕西商洛 726000)

全球化的趋势与现代性不可逆转的深入推进,造成了多层面且复杂的一系列冲突、全球性难题与似乎难以超克的理论困境。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面对此种现实,出于对人类整体命运的深远关切,创造性地继承并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并汲取了中国传统的思想与智慧,谋求理论与实践层面的突围。现代性全球化一体的深入推进,造就了“单子”式的个人、“单子”式的民族、“单子”式的国家,以全球性的商品贸易、流动的资本与货币为纽带,形成了抽象且“虚幻的共同体”,个人利益、民族与国家利益往往是思考问题与解决问题的出发点。个人依然无法真正自由平等,民族国家之间依然有种种冲突,阻碍着人类趋近马克思所预言的“自由人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53。“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的提出,本身就带有对人类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价值期待。”[2]“既是对马克思自由人联合体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也是对人类社会发展现状的反映,更是对人类共生共荣的期许。”[3]创造性地以诸多可操作性的思想与理念,奠基了一条通向人类全面而自由的、可持续的发展与繁荣之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是扬弃个体的人之“此在”而着眼于全体人之“共在”的;是突破了较为狭隘的民族国家视域而着眼于人类整体的;是超越了当下功利计较而面向悠远的未来的;是真正依靠人民而又关怀人民的、以人为本的。同时又是包含政治、安全、经济、文化、生态多层面的、全方位的,既面向国际又面向国内的,包容而开放的理论体系。学界已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进行了较为深入的阐发和论述,却只是聚焦其国际面向而忽视了其国内面向,并且对其文化层面(尤其是文艺层面)的关注很不够,论述较为薄弱。“四个自信”“中国梦”“消除贫困实现共同富裕”等思路,以及“在哲学社会科学座谈会上的讲话”“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等系列讲话中的思想,都可以看作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国内面向。而较少被关注的文化层面,是必须要被重视的,其中,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全球性认同的形成中,文学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文学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作用

在所有的文化内容之中,文学以其审美功能所具有的“无功利的合目的性”“人文关怀”属性和情感的共通属性相较于其他的精神产品,更具有世界性,更具对外输出、平等交流的可能性。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随着资本主义的扩张、市场的世界化,“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1]35同时,“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1]35。但《宣言》中的“世界文学”,只是地理意义上的世界文学,缺乏凝聚为一体的真正的世界性。由于现代化进程的历史原因,西方在现代科学和技术上的巨大飞跃,形成了“欧洲中心论”“东方主义”等思维偏见。虽然在当代的思想领域中,这些偏见遭到了猛烈而持久的批判,但事实上欧美的文化霸权和话语霸权依然存在,没有被根本扭转。处于高度现代化的民族与地方拥有文化暨话语霸权,向低度现代化的、呈现为弱势文化的民族与地方的文化输出几乎是单向度的,实质上就是文化殖民与文化同化。最可怕的,是伴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全球性推进,低度现代化的、处于文化弱势的民族与国家,欣然主动地汲取单向度强势输入的文化,并将其同化到自身的生活、制度、话语方式甚至思维之中,逐渐令本民族文化褪色,丢失了文化的民族本位,使传统断裂,最终丧失了民族的文化自信。这种状况的根本性改观,不能寄望于吁求消除文化霸权与话语霸权,而是要通过提升本民族的国力与文化软实力,增强民族自信心,在继承与繁荣民族文化的基础上,捍卫文化的传统性与异质性,追求文化输出,才能真正与拥有霸权的强势文化实现双向的对等交流,实现不同文明的共存共荣。态度上“要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4]。而“四个自信”“中国梦”“消除贫困实现共同富裕”等思路,以及遍布全球的“孔子学院”与“孔子学堂”的设立,都是提升中华民族“硬实力”与“软实力”的思路及举措,亦是通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由之路。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强调“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中华文化繁荣兴盛”,“文艺是世界语言,谈文艺,其实就是谈社会、谈人生,最容易相互理解、沟通心灵”,“文艺工作者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发中国精神、展现中国风貌,让外国民众通过欣赏中国作家艺术家的作品来深化对中国的认识、增进对中国的了解。要向世界宣传推介我国优秀文化艺术,让国外民众在审美过程中感受魅力,加深对中华文化的认识和理解”[5]。文学的“无功利的合目的性”可以最大限度地消除民族之间的制度差异与利益冲突,达成平等地交流、对话;文学的人文关怀和情感的共通属性,可以最大限度地达成理解、共鸣,促进不同文明间的差异接受与心理认同,从而使文学成为“世界语言”。文学在不同民族与国家间的文化交流中,具有明显的优越性。

文学是所有文艺门类中最具有历史传统性与体系性、文化差异性、世界共通性、平等对话可能性的类型。首先,文学以语言文字为载体,完整地呈现了其从源到流的历史传统性及体系性,贯穿着文化发展与迁变的始终。而音乐、舞蹈、建筑、雕塑、绘画、戏剧,往往因岁月侵蚀、兵燹战火、人世变迁导致艺术品损毁、技艺凋零、传统断绝。如与词相匹配的音乐样式“词牌”已失传,但以文字为载体的“词体”却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其次,文学最具有文化差异性和交流对话可能性。一方面因其传统承继性与体系性,故而差异性最明显,而很多艺术门类或是源于西方(如电影),或是传统式微、很大比重地被西方艺术同化,很难保证其鲜明的民族异质性;而民族异质性是文明平等交流、互鉴、互补的前提。另一方面,很多艺术门类因其更多是诉诸直觉的(视觉与听觉)艺术,加之体量较小,既缺乏系统的民族文化背景支撑,也缺乏可强化理解的文本内在语境助力,相较于借助想象、体量较大、具有深广的文本内在语境的文学而言,可理解性较差,从而难以传播、交流困难。

在世界各民族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认同感形成中,文学的这种“想象与虚构”的特性,决定了它突出的优势地位。齐格蒙特·鲍曼在《全球化:人类的后果》中说:“全球化概念所传达的最深刻的意义就在于世界事务的不确定性、难驾驭和自力推进性;中心的缺失、控制台的缺失,董事会的缺失和管理机关的缺失。全球化其实是乔伊特的‘新的世界无序的别称’。”“这个术语指的主要是完全非蓄意和非预期的全球性效应,而不是全球性倡议和行动。”[6]全球化使世界越来越趋于无序、使世界中的行动与事件不可预期,使全球性倡议和行动越来越难以执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要消除现实利益、制度、观念、政治意识形态、宗教、文化等诸多层面的障碍,获得普遍性认同,是非常困难的。通过经济的、政治的、安全层面的合作等方式来促进认同感的形成,难以避免遭遇固有的利益冲突和观念隔阂,会受到民族本位主义的强烈抗拒;而以文化的方式、渐变性地形成认同感是较为温和可行的。本尼迪克特·安德森以令人信服的论证表明了,作为政治共同体的“民族”,并非是经济和政治因素缔造的,而是“特殊的文化的人造物”。伴随着印刷资本主义而普及的小说与报纸,“为‘重现’民族这种想象的共同体,提供了技术上的手段”[7]23,“虚构静静而持续地渗透到现实之中,创造出人们对一个匿名的共同体不寻常的信心,而这就是现代民族的正字商标”[7]32。既然民族作为政治共同体可藉由想象与虚构获得认同感,那么,非政治性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认同感之形成,要越过民族和国家本位主义的障碍,在全世界民众的心里形成,自然更不能忽视文化的想象与虚构这种观念凝聚方式。“乐和同”,包含文学在内的文艺本来就有这样的“和同”功能,最易于消除文明隔阂、实现不同文明间的互鉴、共存。这个思路尽管不是唯一的方式,却是比经济和政治等“刚性”途径更为柔和更为隐性的方式,也比较容易弥合文化身份差异与文化对抗性,但会是一个相当缓慢的过程。文学自身具有突出的“想象与虚构”特性,更容易在审美性地对话与交流活动中,冲决捆绑人们的重重观念的牢笼与束缚人们的种种利益锁链,使人类命运共同一体这一必然性的事实,能被清醒地意识,并借由持续性的“想象与虚构”,反复“重现”以强化认同感,最终使人类命运共同体落实到人们的实践与行动之中。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忧思深远,在当下全球性问题日益突出、危机层出、人类命运扑朔迷离的时期,其推行的急迫性是显见的,本身召唤着文学创作深层次的转变。

二、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下当代文学创作的四大症候

中国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其实一直处于一个漫长的探索与转型过程中。西方的思想、文化、文学观念、以及文学文本迄今一直处于强势的、单向度输入的位置。在话语方式、体裁、观念结构等方方面面都深刻地形塑了、改变着中国的现当代文学。百余年的文学探索虽然取得了很多成就,但也深藏着一系列难以解决的问题。

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审视当下的文学创作,首先被突显出的症候,是当代写作对传统文化的承继和熔铸,在深度和广度上都不够。五四“全盘西化”的思路在文学、文化、制度等各领域的深入推进,一直影响到当今文学的态势。虽然20世纪80年代中期“寻根文学”的兴起,表达了智识人对此种状态的隐忧和焦虑,并开始有意识地探求民族文化的延续、传统审美范式的现代转换,但总体上并未成为主流。这中间有些作家进行了卓有成效地尝试。如贾平凹,有意识地将古代的诗画观念融进小说叙写之中,将儒道庄禅融入小说意蕴空间,向志异志怪小说传统回溯等;如莫言,向民族神怪小说的借鉴、对小说传奇性的着重强调等。诸多探索的实质是,既然落后地区的拉美魔幻现实能取得世界性成就,民族文学中的志怪志异、传奇性传统也能,这有鲜明的因应刺激、因类比附,进而重塑民族自信的动机。而文学真正意义上的民族性建构,必须经由对民族传统的系统考察与反思,并与现代性元素深度融合,熔铸创新,兼具独特性和普遍性,以差异性姿态敞开世界性面向。民族性思想及文化有哪些可以进入当下的文学创作?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选择与扬弃、尝试与批判、会通与光大,都需寄望在清晰地明了人类思想进程性的前提下来进行,这对文学创作者而言无疑是十分艰难的,甚至严重依赖于思想界对此项工作的深入推进。文学技巧上的创新与融合相对较易、文学观念与价值理念上的创新融合却很难。这种症候不仅导致了文学理论话语民族本位的缺失,呈现出“失语”状态,同时导致文学蕴含的价值理念也缺乏民族外向性。故而中国文学的话语力量显得非常弱,要承担起使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在全球形成的使命,需要质上的、深层次的转变。

其次,基于寻求民族自信的动机所做的文学探索,导致另一种向度上的症候。迷信于“越是民族的便越是世界的”,迷恋于透视“世界的缩影”“中国的缩影”。过度追求地方化的文学题材、地方化的民俗、方言写作,甚至只聚焦个案式的、地方化的问题,乃至思考问题、安排生活情理都囿于地方特色。文学“地方化”“缩影化”的偏执又与作者全球性视野的缺乏、现代性深度的缺乏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有高度区域性、独特性的文本。不仅阻碍本民族的读者顺畅阅读和准确理解,还具有高度的不可转译性,欲在世界范围内传播,就更为困难了。

再次,是文学关怀向度上的症候。“关怀,就其作为一种感情而言,同焦虑十分接近”[8]19“关怀的中心问题,即我们如何去做才能被拯救的问题”[8]31。文学属人的本质决定了必须关怀人的生存处境和人类的命运。在当前现代性、全球化问题层出,人类命运非预期、复杂难明的状况下,文学的关怀向度,无论是朝向“实然”还是“应然”的维度,都不能无视这样的事实。文学要呈现人类的时代性处境和危机性问题,在焦虑和隐忧中,探寻可能的拯救之途。而中国当下文学“地方化”“缩影化”的倾向,虽然对审视民族现代化处境中存在的问题及生存处境有很大帮助,但在发掘现代性、全球化问题上比较无力,很难使呈现的问题具有人类性面向。写作者只有具备了深邃而切近人类文明进程的思想、宽广而富于时代性的视域、系统却又驳杂的知识储备和超出地域及国度的经验累积,才能真正拥有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眼光,才能超越生活经验的区域性和民族性,上升到人类命运的关怀向度。

最后,是“价值理念”探求上的症候。当下文学对探求全球性共识的价值理念缺乏深入而清醒的认识。文学所蕴含的价值理念是形成深度理解与接受、进而广泛传播的基础。一方面,中国作者不能刻意地迎合西方流行的价值理念。那些所谓“流行”的价值理念也无不遭到西方思想家深刻地反思与审视,本就是思想家求真、与世俗“交锋”的战场——如阿多诺对文化工业时代有虚假光环的“总体化整合概念”的深刻批判。中国作者必须审慎,不能简单地“拿来”:既不能将之设置为无可置疑地观察、思考与批判的价值原点,以迎合西方庸众,也要避免为西方偏颇的政治意识形态所利用。事实上,对中国当代历史、社会的书写与反思,较易被误解或者被歪曲从而落入“陷阱”,很多在国际上获奖的艺术家与作品,在国内反而受到了大量批评,就是明证。这考验着当下文学创作者的思想能力。成系统地研究是必备的功课,既要保证文学的艺术自足性,又要保证在价值理念探求上的独立性和人类关怀向度,这是较之于文学技巧上的创新更为艰难的求索,稍有不慎就可能误入歧途。

三、中国当下文学创作必要的转向

因应着人类命运共同体全球性认同形成的使命,中国当下文学创作,必须在认清自身存在症候的基础上,实现较为彻底的转向。首先是既要坚守“人民性”和启蒙立场,又要重新赋予其宽广而新颖的内涵。百年来的中国文学进程,受到民族性处境和历史性处境的强力规约,其任务和使命,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和民族性特色。五四时期为拯救民族危亡,出于以西方的科技、文化制度为参照标准下的进步信仰,中国主流智识人选择了“全盘西化”的社会改造模式。此时的“启蒙”和“人民性”是一体两面的。启蒙,是按照西方的“进步”标准对牢固地处于传统状态中人民的唤醒和改造;人民性,是以民族独立自强为目的而塑造的符合“西方进步标准”的、凸显民族性的国民性。这一时期的人民性,是要在“反封建”“反殖民”“反帝国主义”的口号下,以西方的知识、观念来烛照民心,引导人民走上科学、民主、独立、富强之路。直到20世纪80年代,这一思路未有根本上的转换。只不过解放后是以马克思主义思想为主导来引领人民,同时因为以工人农民为主体的人民政治地位的提高,由“五四”时期的批判落后为主流转变为讴歌进步为主流。但由民族性处境和历史性处境规定的“启蒙”和“人民性”具体内涵,与当今全球化、现代性深入推进背景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已不能匹配。所以,一方面,要将民族化的“人民性”转换为世界的“人民性”,为全世界的“人民”而写作,而不是仅仅朝向本民族;要研究全球性的困境和问题,让全世界人民明白彼此命运休戚相关,共属一体。另一方面,要放弃“精英—庸众”的启蒙模式。“五四”式的文学启蒙是以批判为主导的,属于鲜明的“精英—庸众”模式,大众总是无知愚昧和观念落后、需要精英智识人去唤醒去教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所蕴含的启蒙内容,是面向全球性问题和人类的根本处境的,这需要智识人和作家,站在人类命运的高度,研究威胁全人类的错综复杂的问题,以文学的形式揭示出来。关怀人类的生存处境和根本性的命运,以引导型的唤醒取代否定式批判,同时,将以西方化的“进步理念”为预设的理论立场转换为在发动本民族智慧的基础上,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对现代化全球性深入推进过程中存在迷途和危机的深层次揭示和对救赎可能性的探索上来。对大众化的文学及文化抱以肯定、理解基础上的引导态度。大众文化,虽然方向上迷茫,但是为人民喜闻乐见,也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既有属于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所扭曲的部分,也有源于满足人民精神需求的现实的合理的部分。对此,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学者已经进行了长时间大范围的深入剖析和批判。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要引领大众文化,将其中被扭曲的、有害的、属于资本主义具有野心的意识形态部分逐渐剥离出去,以更加积极、朝向人类未来的大众文化来建设真正的、属于全人类的、人民性的文学。所以当下的文学不要无视落后、偏见与迷途,而是要清晰地觉知,这些落后、偏见与迷途,亦属于包括“通达道路探索”在内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其次是民族性与人类关怀上的张力关系必须被审慎地设置。民族性因其文明形态的差异化,蕴含了交流、互鉴之可能。百年来西化思路和文化输入导致传统文化在文学创作中的薄弱乃至缺失,过去的智识人所向往的西方文明思路在今天全球化的、现代性深入推进的语境中,暴露出越来越多的根深蒂固的危机和弊端,很多思想家将目光转向东方,企图借鉴东方智慧来解决西方思想和文明模式难以克服的问题;同时“进步信仰”“理性神话”“主体性哲学”都已遭到清理。中国智识界也逐渐走上发掘本民族传统资源、融合创新之路。但传统的思想文化及价值,有哪些是仍然有生命力的、可资借鉴的,有哪些是要批判性扬弃的,尚需要在清晰地明了人类思想进程的前提下进行辨明与清理。思想界对此项工作的推进虽然取得了不菲的成绩,但距离形成全民族的共识依然比较遥远。当下文学创作必然要参与到传统的思想及文化的梳理、继承与融合创新中去,同时也要求人类关怀必须被纳入民族性的叙写之中;民族性不能为狭隘的民族本位主义所拘困,必须放置在人类多元化的诸多文明形态中才能彰显其特异性与问题存在价值。而中国当下文学“地方化”“缩影化”的倾向必须被扭转,必需在对人类生存处境关切的基础上深思、研究深层危机性问题,以深沉的人类忧思与关怀来书写当下生活经验。借助地方性的、民族性的独特经验以揭示现代性、全球化深入推进过程中的人类普遍性问题,方能真正达到人类命运一体,荣辱与共。

最后,当下文学写作必需具备现代性面向。现代化的全球性深入推进,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呈现出的程度不同,一些问题和解决途径也难以同步,现代性的根本性问题在不同的文明形态中化解的途径和方式也有差异,从而使各民族之间在现代化道路上确实有彼此可以借鉴的可能性,可使人类凝为命运共同体。没有任何地方和民族,能远离于现代化、全球化浪潮之外,处理危机的区域化和民族化差异,所具有的共通性和借鉴意义,彰显着民族智慧,也是对人类命运共同体实实在在的贡献。现代化过程放在这一思想域中来思考与解决,本身就有全球性共识的“价值理念”探求的意图。各地方和各民族,文化、文明状态是差异化的,而面临的趋势却是同一个;唯有现代性面向,可以保证视域上的一致和真正全球性共识的“价值理念”的形成,才能从根本上消除民族本位主义和意识形态层面的冲突。中国作家因为过于关注本土生活经验,关注所谓人性的挖掘,而疏于全球性共识的价值理念的探寻;往往囿于本土性和民族性,缺乏真正的人类命运关切,缺乏世界普遍性;往往缺乏对人类整体思想进程的把握,对现代性处境中存在的价值体系崩塌、虚无主义泛滥、各种问题丛生缺乏系统而深入的研究,从而缺乏以全球性共识价值为框架的价值体系重建的探究与尝试。极少数作家,如莫言,能获诺奖、能在国际上获得声誉,和他将“生命”作为写作的核心命题有极大的关系,这的确是带有全球性共识的价值理念,超越地域、民族甚至时代,的确体现着在全球性的传统价值崩塌之际而探寻新的价值体系的努力。作家必须在现代思想域中审慎地研究,哪些价值理念是带有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带有虚假光环的总体化概念——诸如“自由”“民主”“民族”“自我”等,都不可笼统地拥护,而是要辨明源流、分清实质、区分限制性应用,使理念和价值真能适用于不同文明形态下的不同民族,具有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共识性。

文学要以想象和虚构的方式,立足于当下化的本民族生活经验,以对人类自身的极大关怀,调动民族智慧以及一切人类可利用的思想资源,来呈现和探究现代化的全球性深入推进境况及问题,探寻共识性的价值理念,促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全球性认同的形成。中国当下的文学,更应如此。

四、结语

如何促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全球性认同的形成,是时代赋予中国当下的文学创作艰巨而又光荣的使命。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迫使中国当下的文学创作去检视自身走过的百年历史,去反思自己存在的症候、必要的转向。如何在真正意义上实现文学的民族性?如何在民族性基础上表达最深沉最普遍的人类关怀?如何为全世界的人民而写作?如何在复杂的现代性问题的迷雾重重中,既保持自己思想上的启蒙,又兼具对全球性共识的“价值理念”之探求?如何在获得极大的艺术高度的同时,又能获得传播与接受的广度?这些都是文学写作者面临的无法回避、却又非常棘手的问题。个别作家的写作实践较好地回应了这些问题。如莫言,以具有民族性的生活经验和文学形式,强调生命的价值,既是全球范围内共识性的“价值理念”;又表达着对人民最切近的关怀,具有真挚的人民性;同时又是启蒙与批判的价值出发点。他的文学成就获得了世界范围内的认可。就中国当下文学创作的总体情况而言,的确“存在着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5],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没有像卡尔维诺、博尔赫斯、马尔克斯那样对世界文学有着巨量影响的大师级作家。这也激励着中国当下的文学写作者,要走一条漫长而艰辛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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